第一百六十六章 無聲之界
薩庫爾手上的法印再也結不下去了，周圍躁動的靈氣也隨著他結印的中斷而重新恢復了平靜。他把身形在空中拔高數丈，四處看去，卻發現不止陳鳳章消失不見，就連躲在遠處的李雲溪也同樣不知所蹤。
四周變得異常安靜，沒有了鳥啼蟲鳴，沒有了山風溪流，彷彿自己進入了一個完全靜止的時空，就連身下那片燃燒的樹林也不知何時早已熄滅。
咚咚！咚咚！咚咚！……
一聲聲輕微的脈動猶如敲擊在耳邊，薩庫爾愣了一下，才分辨出那厚實規律的聲音竟然是自己的心跳。
心跳聲，呼吸聲，甚至是自己身體里液體流動的聲音，一切平時從不曾注意過的、來自自己的聲音都變得異常清晰。薩庫爾覺得這個世界安靜的甚至能聽到自己思想的聲音。
安靜，超越絕對的安靜，這種安靜已經打破了生理上的和諧，這種感覺並不美妙。
薩庫爾身為王子治軍多年，他知道軍隊里對付難以管教的兵痞們，有一種非常流行的手段，那就是把人關進一個絕對黑暗的狹窄空間，只要幾天功夫那人便會崩潰發瘋。
薩庫爾親身試過，在今天之前他一直認為那種黑暗逼仄的環境是最可怕的經歷，但現在他明白，這種絕對安靜的環境也同樣恐怖。
「陳鳳章！」
薩庫爾知道這樣的大喊其實是一種示弱的表現，不但起不到任何作用，還會引起對方的嘲笑。但他就是忍不住想要喊叫，他想要聽聽不同的聲音，來看看到底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還是這個世界出了問題。
薩庫爾只喊了一聲便立即閉上了嘴，那聲音在這片山林中竟然一點迴音都沒有，彷彿剛一離開他的嘴唇，便被吸收殆盡，那種音量突兀斷絕的感覺，讓薩庫爾異常難受。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薩庫爾已經從天空中落了下來，他在樹木草叢間不斷的行走，每一步都發出輕微的草木彎折的聲音，可即便是這種聲音也和他的喊聲一樣，沒有任何迴音和擴散，斷絕的是那樣乾淨利落。
這個空間……有能吸收聲音的作用……
薩庫爾心裡想著，終於停下了腳步。
他身上的皮裝已經被汗水濕透，裹在身上更覺得潮濕悶熱，他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但四周的環境卻是絲毫沒有改變，就連天上的太陽也還是停在原來的位置。
不止是聲音，就連時間也似乎在這裡發生了停滯。
身體里發出的聲音似乎越來越響，可周圍卻還是寂靜的令人發狂。
冷靜，冷靜下來。
薩庫爾乾脆閉上了眼睛，體內的靈力瘋狂的運轉，一次又一次深沉的呼吸。
他用盡了一切辦法讓自己冷靜下來，可是這並沒有什麼作用。外界的安靜和體內的喧鬧讓他有一種混亂的錯覺，彷彿外面才是自己的身體，而身體倒像是變成了外面。
這……到底是妖術，還是陳鳳章深藏的靈器？
有這樣的靈器嗎？獨自開闢出這樣的空間，難道是傳說中的法寶？
如果是妖術……這便是修者境的妖術嗎？這也……太可怕了吧？
一個個念頭飛快的滑過薩庫爾的腦海。
在人類的世界中，幻術師就已經是鳳毛麟角般的存在，一個國家幾十年內能出一個已經是謝天謝地，只不過他們修行的天賦也僅限於武者而已，至少薩庫爾就從未聽說有哪個幻術師突破至修者境，這也是他為什麼對陳鳳章如此好奇的原因。
但是，幻術師們所造成的幻象也僅僅是一些障眼法而已，在氣氛緊張人人神經緊繃的戰場上，往往能對那些未曾修行過的軍隊起到出其不意的作用，但對於修行者來說便很難受其影響，更別說如現在自己所面臨的這種處境。
以薩庫爾的眼界和學識，他當然不會像鐵黑塔等人似的連妖術和幻術的區別都分不清楚。從陳鳳章破了黑域，又在粟城那裡搞出了那麼大動靜的時候開始，他就清楚的知道恐怕眼前的這個少年早就超出了幻術師的範疇。
但他所使用的究竟是不是妖術？
畢竟無論是真正的大妖還是具有妖族純正血脈的術士，都已經在人間銷聲匿跡了太久太久，薩庫爾實在不願意相信自己的對手竟然是那種傳說中的變態。但直到現在親身體會到陳鳳章所施展的術法，薩庫爾卻不得不接受了這個事實。
這個陳鳳章，他竟然真的具有純粹的妖族血脈，他竟然真的能夠使用妖術！
這裡就像是一個凝固的囚籠，要讓自己一個修者境陷入到如此可怕的幻境中，這到底是什麼樣的妖術？這便是陳鳳章的底牌不成？
薩庫爾靜默了很久，然後突然在草地上躺了下來，完全放鬆了自己的身體。在有意的控制下，他全身的靈力都不再運轉，甚至連血液的流速都開始變得緩慢，薩庫爾完全清空了他的意識，什麼都不去想，什麼都不去動，就好像完全忘記了自己和這片空間的存在。
隨之而來的，他的心跳開始變慢，體溫開始下降，整個人的狀態越來越接近一個死人……
「薩庫爾……不愧是草原上的天驕。」
在不遠的地方，陳鳳章捏著一個奇怪的指訣，雙眼牢牢的凝視著薩庫爾所在的那片地方，沉聲對身邊的李雲溪說道，臉上現出了一抹凝重的神情。
「這樣便能破了你的妖術？」李雲溪一臉好奇的問道，目光在兩人之間不斷的掃視。
「在這無聲之界里，進入這種忘我之境，你以為是件很容易的事嗎？那得需要多大的自信和自製才能做到。」陳鳳章的目光如同平靜的水面一樣紋絲不動，語氣里卻罕見的有一些佩服。
「什麼意思？」李雲溪在外面看著，她所處的環境依然還是那個真實的世界，自然無法體會幻境中薩庫爾的感受，只覺得像他那樣做也沒什麼難的。
「我現在施展的就是妖術中的問心，所謂的問心，其實最簡單的就是影響人的感官，但最難的恰恰也是影響人的感官。」少年低聲的解釋道：「視覺、聽覺、嗅覺、味覺，乃至觸覺……人們認識世界，感知世界靠的就是這些，只要影響了這些，便可以影響人們的意識和思想，進而讓他們沉入幻境。」
「但越是高級的對抗，對手便越強，想要騙過他們也就越難。如何能夠最大限度的欺騙對手的感官，讓他們相信他們感受到的就是真實，這是對如何施展一個精巧奧妙的妖術最基本，但也是貫穿於妖術修行始終的一個永恆難題。」
此時陳鳳章的妖力和他的精神力，並沒有像之前吹奏玉笛使用控靈之術時那樣洶湧澎湃，而是一絲一縷極為凝練的不斷注入到十指捏成的指訣之中，就像是在編織一張綿密繁複的大網一般，一層一層的裹住不遠處的北蠻王子。
陳鳳章的精神力徐徐湧出，像是鋪設一道道玄奧的軌跡一樣，然後精純的妖力再沿著精神力所設置的軌道把大網織的越來越密越來越厚。
他不斷施展著妖術，不斷對薩庫爾的內心發起一波波的衝擊，但口中還繼續對李雲溪解釋道：「老實說，從一開始我便用言語不斷相激，目的就是想讓他情緒激動，這樣便更難在問心之術所構建幻境中保持冷靜。」
「啊？你話里還有這個目的？你要不說我還真沒看出來呢。」李雲溪嘟囔道：「老實說，其實你平時說話也挺賤的。」
「……」
陳鳳章無語的看了李雲溪一眼，手中編織的精神力差點亂掉，他深吸了一口氣，接著道：「我現在構建出的這種無聲之界，本就極易使人躁動發狂，再加上我一開始的鋪墊，我本以為他根本靜不下心來。那樣的話，除非他下狠心兩敗俱傷，用靈力強行破境，否則就只能被困在這裡。如此，我倆就算是打了個平手。」
李雲溪蹙眉道：「但他，卻找到了另外的破境之法。」
「是啊，這才是讓我佩服的地方，他在尋找這無聲之界的漏洞。」陳鳳章悠悠嘆道：「我想用問心來欺騙他的感官，他卻自己把自己的感官都封閉了起來。」
「那這無聲之界馬上要破了？」李雲溪柔嫩的小嘴嘟了起來，有些不爽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