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春宵（1）
禮成后，邵庄去宴席上敬酒。他一走，施喬就感覺自在了許多，疲憊感也隨之而來。
一個圓臉彎眉的丫鬟上前行禮道：「少奶奶，您是想先用飯還是先卸妝？」
施喬見她二十來歲的年紀，穿着秋香色輕綢比甲，髻上插著金簪，腕上戴着玉鐲，不由在心裏暗自猜測，笑道：「你是世子身邊服侍的？叫什麼名字？」
「奴婢叫秋穗。」丫鬟垂首恭聲道。
施喬幾不可見地挑了下眉，微微頷首，斜倚到床柱上：「我想先卸妝，把我的乳娘和丫鬟叫進來吧。」
這就是不需要她們服侍的意思，秋穗垂首應「是」，帶着滿屋丫鬟退了下去，片刻后，甘媽媽、小卉等人就進來了。
「小姐！」小卉跑到施喬面前上下打量她，「您感覺怎麼樣？」
「挺好的，就是累得慌，感覺骨頭都要散架了！」施喬笑着站起來，「你們怎麼樣？」
「我們也挺好的。」小卉笑道，扶着她坐到鏡台前，「進府後，我們隨常媽媽在偏院候着，拜完堂就跟着你們來了新房，方才一直在東廂房裏休息。」
卸了妝，耳房那邊已經備好了熱水，施喬躺進熱氣騰騰的浴桶里，感覺滿身疲憊終於消解了一些。甘媽媽坐在小杌子幫她洗頭，輕柔的動作不由讓她昏昏欲睡。
而此時，婚宴上鬧得正酣。公卿之家和官場上的人幾乎都到了，場面十分盛大，幸好邵庄不擅飲酒的名聲在京里是響噹噹的，除了那些特別親近的朋友，誰也不敢隨意灌他的酒。饒是如此，整場敬下來，他也有了七分醉意。
端王世子等人起鬨鬧了會兒，就放他回去洞房了。楚清和嘯風攙着他回內院，春日夜晚的涼風一吹，醉意便散了幾分。
進了垂花門，邵庄勉強能自己走路了，便示意楚清和嘯風放開他。內院的宴席已經散了，只有丫鬟婆子還在來來往往地收拾東西，見到他紛紛蹲身行禮。
從垂花門到新房不過一刻鐘的功夫，但邵庄腳步徐緩——並不是因為喝醉了走得慢，而是單純磨蹭——都走了一刻鐘了，新房的院門還沒影兒。跟在他身後的楚清和嘯風不由納悶，常言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世子不趕緊回去洞房，磨蹭什麼呢？
楚清正想勸一勸，卻發現他突然就恢復了正常速度，步伐有些不穩地拐進了新房后的夾巷，然後從北面的後門進了新房。
屋檐、游廊上掛着貼了喜字的紅燈籠，值夜的丫鬟婆子老老實實地站在自己該站的地方，院子裏靜謐安寧。進了第三進的院子，楚清和嘯風就自行退下，邵庄獨自下了游廊，跨進了第二進正房東邊的角門。
「您回來了。」秋穗正坐在游廊的長凳上，看到他連忙行禮，見他似乎喝醉了，忙上去攙他。
「不用。」邵庄抬手避開，問她，「你怎麼在這兒？」
「少奶奶說暫時不需要奴婢們伺候，讓我們各自去歇了，但奴婢想着楚清和嘯風不方便到少奶奶房裏服侍，怕您回來有什麼吩咐，便在這兒候着。」
邵庄「嗯」了聲，沿着右側游廊走上正房的前廊，秋穗連忙跟上去。
此時正房裏服侍的全是施喬的陪嫁丫鬟，看到邵庄，門口的丫鬟連忙行禮，同時稟道：「世子回來了！」
西次間里的說笑聲頓時一靜。
邵庄進了屋，西次間的槅扇門敞着，小丫鬟打起門簾請他進去，屋裏服侍的人瞬間都矮了一截，只有施喬盤腿坐在炕上沒有動。
「回來了？」她笑着問，表情還殘留着幾分驚訝，大概是沒想到他這麼快就回來了，但目光非常清亮鎮定，喝合巹酒時的羞澀像消逝的雲煙，彷彿從來不曾存在過。
邵庄扶著門框點點頭，目光在她身上停駐片刻，見她面前的炕桌上還擺着飯菜，便道：「你接着吃吧。」然後徑直去裏面洗漱。
跟着他進來的秋穗連忙斂了驚愕的神色，低眉順目地跟進去。
「她怎麼回事？」望着秋穗的背影消失在寢房的門簾后，小卉不由皺起眉。
施喬倒沒覺得有什麼，不以為意道：「可能就像我習慣你們服侍一樣，他也習慣自己的丫鬟服侍吧。」說着把碗裏剩下的湯喝了，吩咐道，「撤了吧。」
小丫鬟便上前來把擺滿飯菜的炕桌撤走，換了張乾淨的炕桌放上來，然後倒水來服侍她漱口。
等邵庄洗漱完，穿着裏衣從耳房出來，寢房裏就只剩下施喬一個人了。
各處的燈都熄了，只有床邊的羊角燈還亮着。她穿着白綾裏衣靠坐在床頭，肩上披了條雪白貂皮毯子，長發用銀簪隨意綰在腦後，手裏拿了張大紅帖子，看得正認真。燈光將大紅羅帳照得曖昧靜謐，而她置身其中，安然純凈得如同一捧雪。
邵庄不由停在耳房門口，隔着不遠的距離，靜靜地望着她。
片刻后，施喬彷彿察覺到了什麼，扭頭往這邊看了眼，然後邵庄就看到她明顯愣了一下，露出個有點倉促的笑。
「你站在那兒幹嘛？」她端坐起來，將帖子放到床頭的小几上，一縷青絲隨着動作滑落下來，被她順手捋到耳後。
「看什麼呢？」邵庄笑着走過去，拿起那張帖子。
「明天認親的名冊，常媽媽給我的，沒想到家裏有這麼多人。」施喬笑道，視線從他微敞的前襟掃過，看向秋穗，「你下去歇著吧，這裏不用服侍了。」
秋穗蹲身應是，眼睛卻朝邵庄瞟去，但他正在看帖子，並未注意到。她不敢遲疑，快步出了寢房。
施喬往床裏面讓了讓，邵庄便順勢坐到床邊，雖然洗漱過了，但他身上還是有些許酒氣，不過並不難聞。
「府里的人常媽媽應該都告訴你了，至於這名冊上的這些人，最多算親戚，不算我們家的人。」他把帖子放回小几上，踢鞋上床，放鬆地靠到床頭，「我們家在老公爺在世的時候就分了家，除了嫡房的人，全都搬出府去單過了，只有逢年過節才聚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