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孤勇（3）

蔣博易沒想到竟然會在街上遇到信國公世子，更沒想到對方會記得自己，甚至僅憑聲音就認出了他。

他垂著頭，聽邵庄問道：「聽說你現在在堅白精舍進學？」

聽說？

信國公世子怎麼會聽說有關他的事？聽誰說的？

蔣博易怔了下，但眼下的局面容不得他細想，他下意識答道：「是。」

「師從哪位先生？」

「范詢，范先生。」

「范詢？」邵庄想了想，恍然道，「哦，應言先生。」

蔣博易十分驚訝，不過轉念一想，信國公世子也是讀書人，知道範先生也沒什麼奇怪的。

「應言先生擅講《春秋》，你拜在他門下，看來是準備修習聖人之書了。」邵庄笑道。

左丘明說《春秋》「微而顯，志而晦，婉而成章，盡而不污，懲惡而勸善，非聖人，誰能修之」，信國公世子這話是在一語三關。

蔣博易面色微赧，道：「《春秋》微言大義，字字珠璣，學生有幸得先生指點才入門一探，所知不過皮毛，不敢當世子盛讚。」

既認同了他對《春秋》和應言先生的讚美，又表達了自己的謙遜和惶恐。

「九少爺過謙了。」邵庄莞爾，「應言先生肯收你，可見你才學不凡。」

蔣博易靦腆一笑，十分不好意思地說：「您叫我博易就好。」

邵庄便問：「既然已經拜師了，可有表字？」

蔣博易正色道：「先生賜字，俊葵。」

「俊葵。」邵庄若有所思，嘆道，「黃花冷淡無人看，獨自傾心向太陽……好字。」

-

蔣博易立在街邊，恭敬地目送邵庄的車架遠去。

楚清扒在窗格上往後看，直到馬車拐進另一條巷子，蔣博易始終保持著那個姿勢。

「這位蔣少爺還不錯。」他對邵庄道。

邵庄頷首。

楚清又道：「不過再不錯，也就是學生罷了，您怎麼還特意停下來跟他說話？」

「他是施喬的表哥。」

「施小姐的表哥？」楚清瞪大了眼睛，「施小姐的表哥不是姓袁嗎？」

「是她祖母娘家那邊的表哥。」邵庄淡淡道，「施喬一家似乎特別重視這些親戚情分，有機會先鋪墊鋪墊，日後也好相處。」

「您考慮得真周到。」楚清笑道。

說著話，馬車在一座毫不起眼的宅院門口緩緩減速，兩個粗布衣衫的小廝正候在門口，見狀立刻卸了門檻，車夫驅車直接駛了進去。

小廝關緊大門，馬車停在二門外，有個模樣敦厚的婦人上來行禮問安，邵庄下車來對她微微頷首，由她引著往裡走。

「宅子是鄧夫人布置的。」進了屋，婦人恭聲道。

邵庄掃視一圈，坐到臨窗的大炕上：「不錯。」

「那我就去跟葛平說一聲，讓他請人過來。」

「嗯。」

-

施喬提著裙子走進來，滿頭霧水：「你在搞什麼鬼？」

「坐吧。」邵庄盤腿坐在炕上正在泡茶，小泥爐上的水沸起來，他拎起銅壺注水，動作優雅，賞心悅目。

可惜施喬無心欣賞，她臉色鐵青道：「你覺得我現在有心情品茶嗎？」

邵庄手下不停，道：「人已經派出去了，今晚就有消息。我一下衙就過來了，特意請你過來一起聽，免得你以為我在敷衍你。」

邵庄抬眼看了她一下，將清香撲鼻的茗杯推到炕桌對面，「坐下，喝杯茶，你現在太焦躁了。」

施喬當然知道自己現在的情緒不對勁，可是小四一直下落不明，她怎麼能不焦躁？

「你這兩天是不是沒有認真喝葯？」邵庄又道，「昨晚我就聽出來了，聲音比之前更啞了。」

施喬冷眼瞧著他，沒吭聲。

邵庄閉眼聞茶香：「再不坐，茶就冷了。」

施喬咬了咬牙，壓下身體里的心浮氣躁，慢慢走過去坐到炕上。

澄紅的茶湯盛在玉白的茗杯里，清香四溢，她看了眼對面那人享受的表情，冷哼一聲，端起來一飲而盡，然後「啪」一聲把精緻的茗杯拍回桌上。

邵庄睜開眼，淡淡地瞅著她。

施喬咽下嘴裡的茶，扯出一個假笑：「我這個人不喜歡憋著，但凡不高興了一定要發泄出來。」

邵庄挑眉：「隨你，但這宅子里的東西不是我的，摔壞了你自己賠。」

說起這座宅子，施喬進門時的疑惑又冒了出來。

「這宅子是怎麼回事？」

邵庄慢悠悠喝著茶，吩咐楚清：「給她看看。」

「是。」楚清應下，把炕桌上的茶盤端開，拿了幅地圖出來鋪開，指著上面描畫清楚的宅院布局道：「小姐，您看，咱們現在是在大理寺少卿鄧斌大人的私宅里，鄧大人的這座宅子在杏林衚衕，西跨院緊挨著一座只有一進的小宅子，這宅子東面有一座帶花園的大宅子，大宅子的後門開在這條僅一人寬的夾巷上，夾巷對面就是原來戶部主簿杜敬之大人的宅子，杜大人家的宅子剛好有一片院牆挨著您家的後花園。咱們把這些宅子全部打通連起來，不就剛好能從您家一路通到鄧大人的這座宅子來了嗎？」

原來她剛才是這樣一路繞過來的，施喬不由瞪起眼睛：「打通？」

「是啊。」楚清笑得輕鬆，「聽起來麻煩，其實很簡單，只要把這些宅子買下來，之後不過是打掉幾堵牆的事。」

施喬無語，半晌才道：「費這功夫就為了說幾句話……」是不是錢多的沒地方花。

她看向邵庄，眼中流露出明顯的懷疑：「你什麼時候買的這些宅子？」

這些宅子都是有人住的，不可能說買就能買。

邵庄沒說話，楚清樂呵呵道：「世子也是昨天才知道的，這事是明大爺的主意。」

施喬眉頭一皺，明大爺又是誰？

「明大爺叫邵明，是我們國公府大總管邵和的長孫，如今在世子跟前聽差。」楚清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麼，解釋得十分順嘴，「明大爺辦事十分周到細心，很多事用不著世子吩咐，他就能猜到世子的心意提前辦好。這次就是這樣，明大爺想著您和世子常常見面，就準備了這個地方給您二位說話，免得您二位跑來跑去浪費時間。」

施喬：「……」

她和邵庄有經常見面嗎？

而且這個小廝的態度會不會太熱忱了，邵明是什麼人，對邵庄有多忠心，跟她有什麼關係，他有必要解釋得這麼詳細嗎？

不知為何，施喬突然感覺背心發涼，意識到事情似乎有什麼不對勁。

然而沒等她仔細揣摩，只聽葛平在門外道：「世子，小姐，去薊州的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