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7.笑問誰是人間客·十八

287.笑問誰是人間客·十八

龐斑深知對敵先攻心的道理,一上來就給蕭昊拋了個極為麻煩的問題。

他看似是在同自己論道,實則是試探自己的境界,並試圖將他引入無情道的歧路。

石之軒在這人面前究竟怎麼表現的,是不是用力過猛了?

蕭昊在心中苦笑,打起百倍的精神來應對龐斑的挑釁和機鋒。

他淡然行至龐斑身邊,與之並肩而立,俯瞰著腳下縹緲層雲,嘆道:「施主來找貧道,已是著錯。無論貧道今日是否開口,施主都已萬劫不復,可惜。」

龐斑忽然一震,帶著三分困惑七分驚愕看向蕭昊。

他話中似乎暗含玄機。

龐斑眼光鋒利起來,像只觀察獵物的鷹隼,眼中凝聚起無盡的精神力,將天地間的能量都以己體為媒介,排山倒海般通過目光源源不斷壓向蕭昊,只要蕭昊心神有半點鬆懈,輕則重傷,重則立斃。

龐斑道:「煩請道長不吝賜教。」

蕭昊惋惜搖了搖頭:「施主是通透高明的人物,你已悟到貧道在說什麼,又何須我來點破。」

龐斑正欲開口,話到嘴邊卻猛地收住,心下劇震,冷汗猛地竄起。

他突然間明悟了蕭昊的意思。

蕭昊喟然道:「施主天縱英才,堪破無招勝有招之道理,棄戟用拳,本可籍此一往無前,破碎虛空。但此刻你心障已生,日後……且看機緣造化罷。」

龐斑一時呆在原地,竟說不出一字了。

不錯,他已踏入魔道巔峰境界,只差最後一步,就能超越生死,但這「最後一步」虛無縹緲,沒有任何傳世法門。

石之軒的點撥令他意識到,「最後一步」可能就是這引得無上宗師都重返人世、為之瘋魔的「情」。

龐斑認為「外物不入眼,入眼不亂心」才可稱為境界,故不懂為何「情」這種看起來應該拋棄的東西,竟引得諸大宗師為之混亂。

他心中是抱著對情不屑一顧的看法,來同蕭昊論道的。

這場論道的結果,他在出發前,他還信心滿滿;而至此刻,方知自己太衝動了。

蕭昊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已令他滿盤皆輸。

蕭昊之所以避開回答,是因為一旦回答,他就會明白,那「最後一步」,修得不是無情,而是有情。龐斑並非真正冷酷之人,相反,他感情豐富,所以才更能體會這一點。

如果蕭昊在言語上擊敗他,道破這個答案,那麼敗了的龐斑,既守不住一開始因無知而無畏的「無情心」,又無法以被奪了志氣的心境,去衝破「最後一步」。等著他的將是從此止步於巔峰,再無寸進。

所以蕭昊不答。

可蕭昊不答,以龐斑的智慧,也同樣能領悟他不答的緣由。

所以無論答與不答,都失去意義了。

在他問出那個問題之時,或者說,在他踏上來這裡的路的那一刻,就已經輸了,一敗塗地。

他在路上構想過無數種玄妙機鋒來擊敗純陽子,卻萬萬沒想到,純陽子只是幾個字,就已兵不血刃地「除掉」了他。

若他不能堪破心障,今日之後,將再無緣破碎虛空!

「龐某千算萬算,想不到竟是這麼個輸法……」龐斑心神震動,悵然道:「懇請道長指點迷津!」

蕭昊心頭略舒,卻闔目搖頭:「本來可以說,現在卻不行了。」

龐斑又是一震,隨即仰天大笑起來。

先前蕭昊迴避答案,是因為知道龐斑已達只差「最後一步」的境界,不日就可功德圓滿,為了不妨礙他證道飛升,所以避他鋒芒,不予作答。

可明悟這一層后,龐斑心境大損,反而可能畢生都無緣再跨過那「最後一步」,即便蕭昊再為他講明「情關」關竅,他也只會執念成障,誤入歧途。所以這指點,也不能說了。

蕭昊說的對,他來找蕭昊,就已經錯了。

蕭昊答他是誤,不答也是誤;指點是誤,不指點也是誤。

難道就這樣結束了?

龐斑心有不甘,可他很清楚,在這份不甘從心中升起的時候,他輸得更為徹底。

最恨而痛惜之事,莫過於不戰而敗。

他心中有了一種奇妙的感應,他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個人正在等他,那是他還未得破的「最後一關」。

可如今,他卻沒有必勝的勇氣去面對那最後一關。

龐斑花了好長時間,才自三星望月頂的山風中平靜下來,目中卻已不全是先前的鋒芒無匹,而多了許多更有塵味的東西,交匯成一種奇妙的魅力。

「道長慧眼如炬,一定知曉龐某的『情』在何處。」

蕭昊轉頭看了他一眼,淡笑道:「明知有險,仍要一試,確是魔師本色。難怪之軒對你青眼有加。」

龐斑不由失笑:「我若聽從石師勸告,好好參悟他話中玄機,又豈會有今日。」

蕭昊卻道:「一切皆有定數,是劫數是機緣,還未可知。」

龐斑心頭一凜,聽出蕭昊是在為他指路,立刻收斂心神。

蕭昊雲淡風輕道:「魔師挑戰中原白道的進程,已快圓滿了罷。」

龐斑立時就明白了那最後一關的所在。

他挑遍中原武林,全無敗績,今日敗在蕭昊這裡,已是極大破壞了蒙人奪回江山的大好形勢;若按原本的計劃,挑戰蕭昊成功后,他下一個目標就是慈航靜齋的言靜庵。

現下從蕭昊這裡獲知這個信息,可真是禍不單行啊。

他恍然生出一種命理難測的無力感,只覺身在萬千洪濤之中,卻終究逃不脫那雙無形的攪動風雨的手。

蕭昊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負手而立,廣袖在清風中獵獵鼓動,話中飽含無盡惹人唏噓的情感:「修行之人須戒三毒,奈何情不知所起,一入此局,再多浮世冷暖,人間苦樂,都道不出了。」

龐斑微訝道:「莫非道長和石師這樣的人物,也不成嗎?」

蕭昊道:「這人世匆匆百年,若得一人能共己一場大夢……」他忽而頓住,隨即又搖頭笑道:「貪不得,貪不得。」

龐斑終於重拾了些無懼的信心,走在前的哲人都困於此境,他一個後起之輩強求什麼,不如放開去沉淪看一看,或能絕處逢生。

難怪石師為了純陽子,能忍受在與世隔絕的道觀中,看二十餘年寂寥無味的流雲飛雪。

他恭敬執禮,對蕭昊長拜道:「道長今日之恩,永生不忘。龐某輸得心服口服,這便離去了。」

蕭昊點了點頭,也並未推辭,收下了這一拜。

這是他一手設計的局,將龐斑引向慈航靜齋,逼正邪兩方休戈止戰。

雖利己居多,他卻也不願毀掉一個大宗師,所以擊潰龐斑之後,他還是幫了龐斑一把,助他能破而後立。

【叮!俠士手段非凡,心計高明,寥寥數言擊敗魔師龐斑,力挽中原武林大廈將傾之勢,逼格+2000。】

【當前成就:隱元秘鑒·天從人願,進度:8747/10000。】

在確認龐斑徹底離開他能感應的範圍后,蕭昊才長鬆了一口氣,身形一晃吐出一口血來。

方才龐斑以目光裹挾精神力同他交戰,他們二人誰都未出手動武,實際卻是在一個精神的局面,過了無數招。

他自己負了內傷,龐斑也好不到哪去。

魔師畢竟是魔師。

好在烈震北已經充分繼承了萬花武學,有這隻靠譜的奶花在,他痊癒不難。

很快,龐斑自萬花敗走的消息就傳遍了江湖,龐斑前往慈航靜齋之事也跟著一起傳了出來。

在外人眼中,龐斑挑戰武當受挫,卻仍沒打消打壓中原武林的念頭,故去挑戰言靜庵。殊不知,他這一去,江湖將迎來長達二十年的魔師隱退的風平浪靜。

烈震北神色複雜將湯藥放在蕭昊面前,眉頭緊鎖道:「言靜庵送來傳信,邀道長於慈航靜齋一見。」

蕭昊默默裝作沉迷經文並沒發現那碗黑不溜丟的東西的樣子,淡定「嗯」了一聲。

烈震北這無良小輩,明明一個清風垂露就能解決他的問題,偏要責怪他兵行險著,拿這些東西來對他撒氣。

萬花出身的大夫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燈。

烈震北額角跳了跳,清咳一聲道:「既是慈航靜齋的邀請,萬花也可以放道長出谷了。道長不費一兵一卒,就消解了正魔兩道間的交鋒,若此番龐斑退隱,蒙人將再無復國之望,這江山終能得場安寧。道長看似無為,卻無所不為,著實令人嘆服。」

蕭昊又點了點頭,仍然專註於手中的經卷。

烈震北對蕭昊裝聾作啞的模樣終於忍無可忍,手虛握成拳在桌面上叩了幾下,露出和善的笑容:「道長,你如今是烈某的病人。」

「……」蕭昊看了一眼那碗漆黑的東西,綳著冷臉僵硬道:「……這回又多了什麼?」

「蛇膽調補神經,最適道長回復耗損的心力。」

「……能不喝嗎?」

「您說呢?」

「……」

他決定收回先前烈震北這隻奶花很靠譜的話。

*

慈航靜齋。

蕭昊這是第二次見言靜庵了,比起初時那個高潔出塵的神女,如今的言靜庵眉目間凝著一團化不開的憂愁,纖弱而惹人憐惜。

「純陽師兄出手不凡,平白送了如此厚禮,真叫靜庵驚惶失措,承受不住。」

蕭昊閑步行至她身邊,「世事因緣,皆有定數,言齋主求仁得仁,不也早就心知肚明?」

龐斑遇上言靜庵,言靜庵遇上龐斑,誰心動誰目的不純,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情可以讓龐斑退隱江湖,也可以讓言靜庵終生都逃不出自縛的囚籠。

言靜庵美目凄然,苦笑道:「師兄算無遺漏,確是為這天下做了件大善之事,靜庵理應報答一二。不知師兄對凈念禪宗之事,了解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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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王的自我修養[綜+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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