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5.笑問誰是人間客·十六

285.笑問誰是人間客·十六

一場黑白兩道的大戰終於在打起來之前悄然落幕,眾人各懷心事紛紛離去,飛白長長緩了一口氣,拉住了蕭昊的道袍。

他眼中凝著化不開的憂色,極為認真道:「師兄,我想同你談談。」

蕭昊轉過身來,靜靜在他對面坐下。

烈震北瞧出他們有私事要講,體貼執了一禮,徑自離開。石之軒話中一些細節還令他有點兒在意,需要認真再思量思量。

谷中天風悠遠,松濤萬浪,花海中盪起層層波紋。蕭昊和飛白對坐,這一刻安靜得彷彿心都放空,只聽得見輕風越過繁枝的聲音。

「我小時候,偷聽清虛前輩和師父談話,說入你們這一脈之人註定……為情字所困,日漸凋零。」

「起初我沒放在心上,只當清虛前輩是為純陽宮人才凋敝胡言借口……」

山風打了個旋兒,默默停了下來,草木簌簌的聲響也靜了。

飛白想到那聲「且慢」,抓緊了膝上的道袍,才問出口:「師兄,你坦白同我說,你該不會……真對那人動了……?」

蕭昊望著他眼中不帶半點厭惡的、純粹的憂心,想了想,忽覺這或許是個解釋他和石之軒之間的事情的機會,於是轉頭展顏問道:

「你有沒有見過,純陽的雪?」

飛白被問得一愣。

他去純陽接蕭昊的時候,山上覆雪蒼蒼,只覺風寒冷清,故並未仔細留意過山中雪,只求快些接到人快些離開。

他隱約感到蕭昊話中有所指,故豎起耳朵問道:「師兄何意?」

蕭昊神色淡淡道:「若日後有機會,當帶你去見上一見。」

他微微仰起頭,闔目做出回憶的模樣,「我很多年前,初臨純陽宮時,滿目都是無盡的白,唯覺晨鐘暮鼓,清冷寒燈,遠離塵世,本就清苦至極,配上這有些刺目的白色,晃得人眼暈。」

「可是後來看多了鶴舞流光,習慣了寒山長鍾,就漸漸開始喜歡上這種至清至艷的顏色。自晨熹微時,坐在崖邊聽飛雪松聲,觀瀑布流雲,靜謐清冷的山道……直至雲霞晚照,皓月當空,不期然降下一場夜雪,那時我從山峰上飛下,身下掠過無數傲雪松林,伴著簌簌飛雪,瞬間就安心下來。」

「此後,無論多少苦樂冷暖,只要純陽下雪,便感覺身心平靜,天地蒼茫,而此地即為歸處……再看那滿目清冷的寒山,便覺空中的每一縷雲,落下的每一片雪,抄不完的經卷石碑,都帶著溫度。白雪雖素且冷,可是卻驚艷過尋道的時光。」

他睜開了眼睛,眼中卻又復歸淡靜,波瀾不生,「若能如純陽的雪那般逍遙自在,清凈安然,那世間俗世塵煙,千絲羅網,便皆縛不得。」

飛白苦笑道:「須知明霞可愛,瞬眼而輒空;流水堪聽,過耳而不戀。師兄會如此說,便是起了貪戀之心,做不到逍遙,甘被情網所縛了?」[注]

蕭昊瞥了他一眼,淡笑道:「貪戀之心本就如作繭自縛。我們修行之人,本該一心向道,不為外物所動,故而生命中能夠令我們心動的事物,實在不多。但若真的遇上了,就如不期而遇的純陽雪,你又怎知生命的哪一刻會被它驚艷?又至何時才能將這霜雪化作眉間長風,風過無痕?」

飛白皺眉道:「可師兄不是說過,這世間任何事物都不會永遠長久,終有消散無跡之一日,唯有『道』才是永恆?」

蕭昊聞言問道:「飛白師弟求道是為何呢?」

飛白想了想,答道:「自是為超越生死,得道長生。」

「那何為『長生』?」

飛白本欲脫口而出,卻忽然頓住,猶豫了一會兒才道:「庸庸碌碌者,雖生亦死;永不磨滅者,雖死亦生。」

蕭昊點了點頭,「所謂『得道』,雖名得道,實無所得;為化眾生,名為得道。這天地間能永恆長存於世者,無外乎兩種:一是不懼生死輪迴涅槃殉道之精神,一是天地間恆久不變之法則。」

飛白張了張口,他明白了蕭昊要說什麼,但寧可自己沒有明白。

「情之所鍾,便是不懼生死輪迴之精神之一。」

他唇邊掛起一抹恬淡的笑意,難得顯得溫和而又靜雅,「飛白師弟求道是為超越生死,是問劍之道;我修的卻是問心之道。為鍾情之人,莫說問仙求道,就是戮身成魔,亦可為之。」

「你們覺得我浸淫風月是青鋒染塵,可我卻悟在其中,難得快哉。就像你們眼中,純陽的雪寡白凄清,蕭條無味;可在我眼中,這正是我所求之道。」

他轉頭淡然道:「若不動情,如何能叫情關;若不嘗盡時間百味,又怎能看破塵世百苦。」

飛白忍不住搖了搖頭,「師兄,可是……可是那並非無垢無瑕的純陽雪,那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惡魔呀!」

蕭昊笑道:「朱元璋殺一個人,叫以正國法;之軒殺一個人,便是兇殘無道?這世上黑白正邪善惡之分,無非得勢失勢之別,成王敗寇,不外如是。」

「……」完了,掌門師兄真應了清虛道長昔日所言,這是情根深種了!

「師兄本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白鶴,何苦貪戀紅塵。你明知貪念一生,必會身心憔悴,疲憊不堪,甚至此生無緣大道……」

蕭昊嘆了口氣,卻沒有多言。

他心中放不下的雜念太多,不可能走到巔峰。

這句話他曾對葉孤城說過,至今仍然如此。

有些事情一旦堪破,就會失去羈絆,所以寧可停滯於此,知足常樂,不再去想更深的道。

正如這個「情」字。

他早就能夠邁出那一步,走向至高山巔,但卻選擇停下,只隔著一步之遙,不再求山巔風景,毫無留戀止步轉身,回大夢中去。

得大道者,不滯於物,無礙於情,不生不死,無謂善惡,無牽無掛。

蕭昊不想變成那樣無情無心之人。

現下就很好,明理,卻有情;雖未極於道,卻萬事不懼。

「修劍道是修行,修心道又如何不是修行?我是純陽弟子,執念既定,百死無懼,絕不後悔。」

飛白心情複雜,皺眉問道:「師兄早就算到了今日?」

蕭昊搖了搖頭,「生滅之數有三千,區區十指,又怎能算盡悲歡離合。」

飛白看著他淡漠的表情,恍然覺得蕭昊眉目間凝聚的冷冽與孤寂,像極了當日在純陽山門前的那些覆雪。

掌門師兄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啊。

皓白風清俱是道家風骨,談吐舉止又是儒門君風,廣懷無爭卻是一顆佛心,這樣的境界,比之那些證道破碎虛空的高人,究竟是勝是劣呢?

冷暖自知罷。

飛白心事重重離開了花海,自己都不知是如何走到三星望月去的。

烈震北也是苦思許久想不通石之軒話中虛實,見到飛白,兩個人愁眉相對,同時嘆氣。

飛白知道烈震北是可信之人,遂將同蕭昊的一席談話同他說了,想聽聽烈震北的意見,看看究竟該如何助自家師兄擺脫清虛一脈的宿命,卻沒想到烈震北聽了之後,訥訥盯著他半天,關注點全到了奇怪的地方:

「道長真是這麼說的?問心之道?生死輪迴?涅槃殉道?」他神色幾變,修長的手指有規律卻急促地輕叩著小桌,連連道:「問心之道……生死輪迴……原來如此!」

飛白一頭霧水,茫然看著他,「啊?」

烈震北卻如恍然大悟般,拊掌長笑:「難怪!難怪!原是這麼個『遊歷俗世之圓缺離合、塵關風月』!」

飛白全摸不著頭腦,困惑道:「恕貧道愚鈍……」

烈震北卻拍著他的肩頭安慰:「道長不必憂慮,以烈某拙見,我們該擔心的正魔兩道之人才對。」

世間竟有如此奇妙之事,怎能不叫人驚嘆!

所以石之軒跟著純陽子,確實不是把他當做爐鼎;遊歷俗世一說,恐是為助純陽子嘗盡世間百味。

因為純陽子就是谷主!

他當年破碎虛空,內削慈航靜齋與凈念禪宗,外御畢玄,勸服高句麗,一世風華,是為「江山百姓」;

這已經過去七百餘年,雖不知他是在何處歷練,但應可確定,他那「輪迴悟道」之功法,多半是「生死」、「名利」、「離合」之類的關竅;

這一世,毫無懸念,必是「情」了。

只是不知這等驚世駭俗的功法,練成之後究竟能達到怎樣的境界?

烈震北叩著桌案,忽而起身欲走,飛白立刻追上:「先生?」

烈震北轉身笑道:「我須幫前輩一把,給了盡禪主『泄露』點兒『秘密』。」

*

石之軒回到魔門的當晚,就收到了蕭昊的密聊,蕭昊同他講了自己在這個世界的計劃,石之軒雖對計劃的結果並不滿意,但在蕭昊再三保證下,他還是接受了它。

這計劃還算合心意,石之軒一點也不介意在蕭昊的計劃範圍內,做得再誇張些。

不出十日,魔門就傳出了邪王對純陽真人痴心一片、執念到瘋魔的消息。

白道為此事齊齊鬆了口氣,覺得魔門此時自顧不暇,暫時是顧不上打壓他們了。

石之軒見過魔門各宗弟子后大失所望,他的補天閣直接毀了不說,花間派落到年憐丹手裡,本派武功都快廢了,外門功法反倒練得比本派的還好。

石之軒幾乎生出捏死年憐丹、再重尋一個傳人的念頭,可年憐丹求生欲極強,被他揍得七葷八素,還能勉力支撐,硬吊著一口氣。

石之軒多少還是認同了他的內功修為,姑且放了他一馬。

單玉如自己請來的暴君老祖,唯有暗暗叫苦,敢怒不敢言。

同他們形成鮮明對比的,就是很受石之軒青睞、能和顏悅色同他論道的龐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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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王的自我修養[綜+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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