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沒有風的小寒夜

第一百四十六章 沒有風的小寒夜

雖然柚子燉雞的做法簡單,但是端到食客桌子上的時候,還是需要把整隻雞拆開,力保每碗湯中都有雞肉。大叔負責剁碎煮熟的雞肉,而我則負責今天菜單上的其他菜色。

和大叔說的一樣,年關前的最後一個月,附近有好幾家店都在沖業績的階段,店裏的生意確實顯得更加忙亂,一個晚上,除了上菜和收拾碗筷以外,大叔都是在外面張羅著生意,和我都沒有搭上幾句閑話。甚至在平常應該冷清下來的末班車時間段,店裏也是難得的熙熙攘攘,看來這些不着急吃飯的人今天也要在公司里加班了。一邊感嘆着他們年輕的活力,一邊又擔心着他們長久熬夜積累下的健康壓力和脫髮問題——畢竟有幾位眼熟的食客發量是肉眼可見的遞減著。

大叔是有些人來瘋的性格,店裏生意越忙的時候他的情緒越發高漲。有的時候我覺得自己能力接他的感受,畢竟真正繁忙起來的時候,是沒有時間再去理會心中的悲痛和蒼涼。因為這樣的原因,我也是願意讓店裏的氣氛熱鬧起來的,不過是真的太累了。我用手揉了揉因為炒菜已經發酸的肩膀。到了十一點多的時候,店裏終於沒什麼客人了。大叔正窩在太師椅上喝已經沒什麼顏色的粗茶。看見我從后廚走出來,成功我努了努嘴,我看見之前一直在注意的那位成魔寡言的女食客今天也在一個人默默地吃着算得上是夜宵的晚餐。

我快步走到了放錢的桌子前,打開抽屜找出了前兩天寫的信。遞給那女食客的時候,她有些驚訝的看了我一眼,略顯膽怯地接過了信,小聲問了我一句這是什麼。

看着周圍有些食客促狹的笑容,我才意識到自己略顯突兀的行為很容易被人誤會。頓時我表達呢局促起來,支支吾吾地還紅了臉,這讓氣氛顯得比剛才還要曖昧。那女食客也紅了臉,拿着信拆開也不是,放到包里也不是。在聽加單術根本沒有帶掩飾的笑聲之後,我嘆了口氣,決定還是實話實說:「那個,這個不是情書啦!是那個之前一直都想告訴你的一些話,雖然讀完了以後你會覺得我可能有些多管閑事,但是啊,這些話讓我憋在心裏不說,我可能會憋死自己。還有,看你總是受氣,我覺得像是看到了剛畢業時候的自己。有些話寫給你,是想讓你能看得通透一些。」

最終那女孩子還是將信收到了手提包里,紅著臉對我說了聲謝謝,低頭拿着包離開了。

「你說她以後還會來這裏吃飯么?」收拾碗筷經過大叔時,大叔帶着有些欠揍的語氣小聲嘀咕著,眼睛裏全是狡黠的笑意。

我微微揚了揚手裏的碗筷,作勢要打大叔:「還不是你出的餿主意!」

大叔佯裝着躲了一下就繼續嘿嘿嘿地自己一個人傻笑起來。

如大叔和我預料的那樣,那食客在收到信之後的幾天確實沒有來過,可能真的因為這種多管閑事的行為而感到很大的負擔吧。

就這樣忙忙碌碌地一直到了小寒的節氣,大叔從早上一醒過來就建議著今天晚上做鹹肉菜飯。

「禾智吃過菜飯么?」大叔從我早上醒過來的時候就這樣問我,「不是你上學時隨便用剩菜炒的燴飯,是真正的菜飯,吃過么?」

那時候我的意識還不是很清醒,揉着眼睛搖了搖頭:「不過不都是一樣的么?而且剩菜燴的飯也不麻煩,拌在一起在鍋里加熱一下就行,多方便啊?怎麼大叔今天中午想吃燴飯么?但是我記得這兩天生意好,沒有什麼剩菜了。」我將牛奶倒進小鍋里,煮開后撕了一袋巧克力粉倒了進去,很快巧克力的香味就飄了出來。端著巧克力奶的杯子看着大叔,但是意識卻還停留在枕頭上沒有和我一起醒來。

「不是啦?你醒醒,今天可是小寒了。」大叔發覺了我的困頓,用手在我眼前搖了搖,想要喚醒我。

「小寒了啊?」我無意識地重複著,意識也開始慢慢跟着復甦,「對啊,好像今天是要講究吃糯米飯或者炒菜飯的。那今天的菜單就是這個了?」我終於清醒過來,和大叔確認著。

廚房裏還瀰漫着好聞的巧克力味,大叔伸了個懶腰,把大胖攔在了廚房外面:「不過話說回來,菜飯的話,你是喜歡和鹹肉一起炒還是和鹹魚干一起炒呢?」

「鹹肉?」連我自己也不是很肯定,「不過說到小寒,比起菜飯我更想吃火鍋呢!熱騰騰的鴛鴦鍋里,放上鮮嫩的的羊肉卷,小肥牛,用一二三四的方式涮著吃的百葉,還有口感彈牙的蝦滑,想想就覺得吃完暖喝的不得了,當然在配上一兩杯小燒,人生在那一刻都是美妙的。」我沉浸在幻想里,沒有意識到如今在飯攤工作,想要在小寒隨心所欲吃上一頓火鍋幾乎可以說是不可能的事情,畢竟飯攤的營業時間總是會耗到將近十二點,那個時候勞累了一天的我和大叔估計也就沒有了吃火鍋的熱忱。不過只是想一想我依然覺得特別幸福。

「春季前不忙的時候,我們約上小米、博簡還有馮叔叔一起吃火鍋,提前慶祝過年吧!」我轉身和大叔建議道。

大叔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我:「飯攤最近太忙了。」

「所以我才說等到過年前沒什麼客人的時候,我們再閉店去吃火鍋。而且火鍋不是過年的時候人多一起吃才更熱鬧么?我現在已經不喜歡冷冷清清一個人窩在家裏了。」

「知道啦,年前我們一定聚餐吃火鍋。」大叔鄭重地點頭,很認真地答應了我的要求。

不過因為大叔最開始的提議,我們兩個一下午都都在忙着剁碎蔬菜和鹹肉(最終我們兩個還是達成一致,這次的菜飯還是鹹肉唱主角)。等到飯攤開門營業的時候,我們兩個才算是剛剛處理完買來的食材。所幸的是,菜飯做起來還算是比較簡單。即使大叔在外面招呼客人留我一人在後廚,在食材都處理得當的情況下,家的男的菜飯做起來也算是得心應手。鍋熱油熱,下鍋先炒了胡蘿蔔丁,再放進鹹肉和蔬菜一起烹炒,菜香味出來之後倒米加鹽,米沾油泛黃后就可以倒水,蓋上鍋蓋慢慢燜煮。等到第一位食客在半小時后踏進飯攤的那一刻,這鍋菜飯也剛好出鍋。

可能是因為最近工作太忙,食客們罕見的沒有對餐食過多評價,每個人都是匆匆扒拉完碗裏的菜飯,放下前後又匆匆地離開了,甚至最為活潑的那幾位食客也只是和大叔簡單地打了招呼之後,就悶頭吃飯,又倉促離開。

「孩子們最近的工作可真忙啊!」大叔偶爾回后廚的時候,這樣和我感嘆著。

「因為要掙夠回家過年的錢啊。既然都出來工作了,總不能空手回家吧?」透過門簾,我有些心疼地看着外面那些來去匆匆的食客們。

「壓力真大啊。」大叔感嘆著。

「所以才會有很多人即使想家也害怕回家吧?」

十點到十一點多的時候的時候,飯攤又來了一波小高潮,有幾個加班不能回家的食客來店裏打包了今天的夜宵。十一點過了幾分鐘,飯攤終於迎來了今天打烊前的安靜,空蕩蕩的餐廳里,大叔正看着今天重播的晚間新聞。敲門聲響起,打開門看到的是我以為會因為嫌棄我管閑事的那位年輕的女食客。看到我開門她愣住了,沖我點了點頭,看着我眼色小心翼翼地問我現在還有沒有晚餐供應。

「有的,快進來吧。」我側身把她迎進了門,轉身去了后廚備飯。大叔倒了杯熱水放在桌子上,帶着寫責備的口吻問她為什麼這麼晚還要獨自一個人外出吃飯:「又冷又不安全。」

而那女食客也只是笑笑說着加班沒辦法。

事實上在我也認為以後可能那位女食客會因為不好意思的情緒不在來吃飯的時候,在小寒這一天,她在過了末班車發車時間之後來到了店裏。

「最近知道你們這些孩子常加班,所以飯特地做得多了一些,你稍等會兒。現在飯涼了,我讓禾智回一下鍋再端給你。」大叔沖着后廚喊了一句,叮囑我把飯弄得熱乎點。

「實在抱歉,是不是耽誤你們下班了?」我聽見食客這樣問道。

「不打緊的,最近來吃夜宵的孩子多,我們沒有什麼固定的打樣時間。只不過如果以後加班餓了的話,你可千萬別這麼晚一個人在大街上溜達。年底了,不光你們要衝業績,有些遊手好閒的人也是在找機會『沖業績』呢。大過年的,千萬別為了一口飯讓自己堵心。有同事的話,一起搭伴兒過來吃飯,沒有的話,你一個還是吃個泡麵或者麵包啥的。這麼冷的天,太晚了就別在街上瞎溜達。」

我不知道女食客後來和大叔聊了什麼,只是我端著飯出去的時候,她正抿嘴笑着。看見我將菜飯放到桌上,便仰起頭和我說道:「你寫的那封信我看了。」

但是之後他卻沒有再說什麼,就訊速地埋下頭吃飯了。

這戛然而止的對話讓我有些堂皇,要不要留下來說點什麼呢?我邊思索著,邊下意識地說了句「是嗎?」

但是食客並沒有回答我,而是繼續低着頭吃飯,似乎有意在避開和我的交談。

我有些鬱悶,不過還是繼續坐在她的對面,我在等着她繼續開口,她應該是今天最後一位食客了。

我正因為無聊而刷着手機上的小視頻時,突然聽見桌子對面傳來了一陣動靜。我抬頭看過去,發現她正出神地看着我。與我視線相撞的那一刻,她又猶豫着撇開了目光。

「是有什麼話要和我說么?」我主動問道,但是因為尷尬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那個,信。」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重新看向了我,「那封信我讀完了。很感激。」

「那就好。」我鬆了口氣,不是埋怨我就好。

我們兩個同時鬆了口氣,大叔倒了杯茶給她:「要馬上趕回去繼續加班么?」

時刻看了一眼錢上的掛鐘搖了搖頭:「工作上的事情其實已經差不多弄完了,但是剛才看時間才發現已經沒有能回家的車了,我聽昨天加班的人說這裏最近關門很晚。辦公室里已經沒剩下泡麵了,所以就想來這裏碰碰運氣吃個夜宵。還有謝謝你們寫給我的信。」食客喝着茶漸漸打開了話匣子,氣氛也不如之前那樣尷尬了。

「所以你一會兒還是要回公司的?」

食客點點頭:「我們接待室的沙發挺大的,以前加班特別玩的時候也那麼湊合過。」

「真的是很辛苦呢。」我下意識地感嘆著。

但是食客卻對這樣的事情表現的稀鬆平常:「其實一點也不辛苦呢。真的。我周圍的人都是在這種狀態下慢慢熬著。剛進入冬天的時候,每天看着外面天空一片黑,就要起床趕公交車,還會偷着抹眼淚,覺得自己拿着微薄的工資如此辛苦是為了什麼,可是慢慢的,熬過了冬至,熬到了小寒,看着周圍的人和我一樣每天忙忙碌碌,起早貪黑地為了生活,就覺得自己連哭的資格都沒有了。偶爾像現在一樣加班到連末班車都趕不上的時候,也只是覺得這裏的冬天真冷,讓人凍得哆哆嗦嗦,但是你在讓我去想那些有的沒的,我覺得我的腦子大概已經被這裏的溫度凍住了,已經什麼都不想再想了。眼淚流出來的時候,就已經被大風給吹乾了。」

食客說的輕描淡寫,但是我的心情卻是比剛才更加難過了,勞碌的生活似乎已經眼前的食客自艾自憐的權利都剝奪了,當人開始意識不到自己一直壓抑著的情緒,開始學着用無所謂的心態試圖掩蓋長期積壓的委屈的時候,她不是學着長大了,而是慢慢向著崩潰的深淵又踏了一步。因為曾經有過相似的經歷,所以我能感受到面前的人所承載的壓力,和慢慢變得迷茫的內心。我碰了碰大叔的胳膊,用眼神示意他和我一同離開。

在轉身走向後廚的時候,我背過身和那食客說道:「如果真的特別委屈的話,就哭出來吧。這裏沒有風,眼淚不會被強行吹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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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燴飯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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