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第 52 章

原來這事看著容易,實際上辦起來卻並不省心,且不說方才看那徐姑娘的樣子以及侍菊的暗示,她一個才進門的新媳婦,對這位表小姐實在知之甚少,要真讓她拿主意,一不小心錯了個一點半點,只怕就會被人扣上個慢待嬌客的罪名,要說添幾個丫頭媽媽的並不難,只是這徐姑娘如今只說來暫住,你要當真給她都添全了,她要領了這好意倒也罷了,萬一她想偏了,或者有人在邊上一攛掇,那豈不是要怪她咒她父親早死么?

但要是不添吧,沒人提起倒也沒什麼,偏生這孫姨娘又把話說出來了,萬一哪天太太看著她這裡簡單,問起來只怕又要怪她知道了都不去辦吧。

所以說這真真是樁難事,念錦默默低了一回頭,這才謙虛地笑道:「姨娘這話說得也忒謙了,徐姑娘來家的吃穿用度一應傢伙都是姨娘在打點,念錦不過來給姨娘打打下手,哪裡就能隨口拿主意了?姨娘快莫寒磣人了,原來該怎麼辦還是怎麼辦吧!」

一席話說得孫姨娘心裡得了意,這才臉色稍霽,捏了捏手裡的帕子笑道:「難得奶奶這樣信任我,那我也就不推辭了,細細想著那徐老爺雖然不大好了,但到底人還在,要就這麼貿貿然把人里的人都添了,只怕徐姑娘要多心,更給她添了煩惱,不如且先按著舊例這麼辦吧,等過個幾天再討了太太的示下,奶奶看如何?」

「使得,就按姨娘說的辦。」

念錦含笑應了,一面低頭理了理衣袖,心裡卻是怎麼也笑不出來的。這個孫姨娘果真厲害,自己若是對她有一點不恭敬,只怕這個大坑就只有閉著眼睛跳下去了。

按理說她是老爺屋裡的人,又沒有兒子,日後的日子要想過得愜意,除了好生伺候奉承著太太之外,對家裡的少爺奶奶怎麼說也不該為難,如今她這麼一上來就屢屢刁難,實在叫人有些看不透她的居心。

在院門口和孫姨娘分了手,念錦尋思著去左右回屋裡也無事,便去尋方月珊說笑,誰知才走到門口,就聽見裡頭傳來陣陣笑聲,疑惑著想是月珊這裡有客便站住了腳,誰知已經有小丫頭進去告訴了,沒多一會兒方月珊便笑吟吟地接了出來。

「大嫂子怎麼到了也不進來?快進來坐坐,可見大白天的不能說人,我跟徐姐姐正說著你呢,你就來了,還好我們可是一直在誇你,要是說你的壞話啊,那可就被逮著現形了!」

方月珊一面說一面捂著嘴笑,念錦被她逗得也樂了起來,便隨著她進了屋,只見徐鳳臨正在窗下的一張竹椅上歪著,手裡拿著張字帖漫不經心地翻著,見她進來便忙站起身來。

「要大嫂子操心打點,鳳臨實在過意不去。」

「姑娘說得哪裡的話,都是自家人,自然是該的。念錦才過來,不過跟著太太學著些罷了,有哪裡不周到的,姑娘只管說,若叫姑娘受了委屈,莫說太太,就是你大哥哥也是不依的。」

念錦笑著落了座,卻聽方月珊神秘兮兮地笑道:「大哥哥依不依我就不知道了,只是二哥哥必然是不依的,他哪裡能叫徐姐姐受一分委屈呢?大嫂子可要小心些了呢!」

一句話沒說完,她自己倒忍不住笑出了聲,徐鳳臨窘得滿臉通紅,只低下頭絞著手裡的帕子,念錦想她家裡的老父還重病卧床,這時候提這些確實也不合時宜,怕她真的著惱,忙給方月珊使了個眼色,方月珊也自覺失言,忙又扯了別的笑話來遮掩了過去,一時三人又議論了一會子針黹女紅等無甚緊要的事情方散。

這裡大老爺聽了家裡小廝的彙報,也趕著回了家,彼時大太太正就著尋梅的手看著她擺出來的幾塊新料子,一面搖頭嘆氣。

「孟媽媽這是怎麼了,選的料子一件不如一件,看看這壓花的雲錦,東西是好東西,可這顏色選的,紅不紅紫不紫的,叫人看著覺得膩歪。下趟選料子還是叫素琴陪著,她在這些個東西上頭是最最拿手的。」

「可不是嘛,黃姨娘到底年輕,一雙手又靈巧,再普通的料子到了她手裡,總能縫出件像樣的衣裳來。」

尋梅笑著附和,坐在一邊幫著疊布料的孫姨娘臉上淡淡的像是不自在的樣子,才要尋個由頭出去,卻見大老爺走了進來,忙站起來喚了聲「老爺」,卻見大老爺沉著臉擺擺手道:「你們都出去,我有話和你們太太講。」

二人答應著帶著屋裡的幾個小丫鬟退了出去,大太太見他的氣色不同尋常,忙迎上去關心地問道:「老爺這是怎麼了?這麼早就回來,莫不是鋪子里有事?」

誰知大老爺並不理她,一面自顧自地脫去外袍丟在羅漢床上,一面氣鼓鼓地走過去坐了下來。

「你一向當著這個家,我很放心,也一向敬你重你,可如今你這樣不把我方家的列祖列宗放在眼裡,可曾想過我這個當家人將來死了,到了地底下,要有什麼臉……」

「老爺!」

大老爺一句話不曾說完,大太太早已經刷得白了臉,忍不住出聲打斷了他的話,卻是緊緊攥著帕子囁嚅著嘴,半天也說不出話來,大老爺見她這個樣子也立時後悔自己說重了,愣了半天才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嘆道:「聽見你把鳳臨丫頭留下來的,要是平時倒也罷了,如今她家裡的老子等著就要不好了,你現留下她,莫不是真打算給陽兒做打算吧?」

大太太聞言低了半回頭,方幽幽地答道:「當初她娘懷著她的時候,老爺跟她爹就有過這樣的意思,更何況她娘臨死前拉著我的手苦苦哀求,要我看顧她這麼唯一的一個女兒,如今她爹就要死了,難不成我們方家要食言不成?」

一句話說得大老爺沒了聲響,見大太太仍舊站著,到底不習慣夫妻之間這樣生疏守禮,忙又起身拉著她在自己身邊坐下,好言勸道:「那些不過都是年輕時候的玩話,也不曾請人見證,連兩個孩子的八字都沒合過,哪裡就作得准了?再說鳳臨丫頭雖然是個好的,只是她那身子骨……你就放心叫我們陽兒娶個美人燈籠回來?我可是還想兒孫滿堂呢。」

誰知這話不說尚可,一說卻惹上了大太太的火來,當下抽出手道:「原來當初老爺放著我那妹妹不要非纏著要娶我過門,就是嫌她身子不牢,圖我身體康健,我竟是個傻子,白白錯認了你這麼些年!」

「唉!看你,這話又是從何說起?就當我說錯了吧,我也是為了陽兒好啊!」

大老爺見她無端端地又提起舊事來,不得不舉手讓步,大太太卻不依道:「臨丫頭身子是弱了些,可又沒得了癆病行動要人伺候要吃藥的,哪裡就一定會拖累陽兒了?再說她家裡是怎麼個情景你也知道,她娘走得早,屋裡通共幾個姨娘,聽說天天爭風吃醋來著,她一個嬌滴滴的女兒家,無人照管,心思難免重些,這身子骨能結實嘛!依我看只要將來做了親,好生調理,必定能妥當的。徐家的家事又好,雖不是什麼大富大貴,卻最是知書識禮有家教的人家,娶了她家的女兒,說出去也是好聽的,我就不明白到底哪裡對不起方家的列祖列宗了?」

說罷摔手就進了裡屋,大老爺向來對老妻俯首帖耳慣了,一向她說什麼他都聽著,方才聽了別人的話一時氣惱就罷了,如今夫妻兩個幾句話一說,他早就沒了盛氣凌人的架勢,忙又巴巴地跟著進去,夫妻二人細細地說了一會子話,但大老爺到底心裡不願意,因此任憑大太太怎麼說,他總是不點頭,大不了不吭聲罷了。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這裡方才議論下,就見侍菊急匆匆走進來,貼著大太太的耳朵說了些什麼,大老爺見大太太臉色都變了,忙問怎麼了,大太太瞪大了眼睛看了他半日,方艱難地吐出了幾個字。

「徐老爺來了,是叫人抬著進來的。」

徐老爺青白著一張臉直挺挺地躺在一張長榻上,叫人無聲無息地抬進了偏廳,大太太見了此狀難免心裡害怕,在身後悄悄攥緊了大老爺的衣角。徐老爺已經病得說不出話來了,見他們進來,只是費力地睜大一雙渾濁的眼睛,脖子用力地梗著,卻沒法將腦袋抬起來一分。

到底是大老爺沉著,走上前幾步握住了他僵握成拳的手。

「學儒兄,大夫說了你需要靜養,必定能好的,如今你不在家好生養著,這樣跑出來做什麼?萬一吹了風受了寒氣,豈不造孽?」

徐老爺怔怔地瞪了他半日,眼裡忽然有了些忿忿不平與失望的情緒,用力抿了抿乾澀的嘴唇,轉而艱難地轉過頭去看站在後頭的大太太,眼裡卻多了幾分懇求。

「大……大姐……」

看似平常的兩個字艱澀無比地自蒼白的唇間吐出,大太太忍不住紅了眼眶,看著眼前形容枯槁的老人,驀然想起二十幾年前的花燈描繪上,那個青衫黑髮唇紅齒白的少年郎,提著一盞晶瑩剔透地七寶琉璃燈一臉春風得意,那燈光一閃一閃的,照亮了她妹妹的一雙眼,一顆心,也照得她差點挪不開眼。

多少年了,他一直尊稱她方太太、大太太,如今臨死,卻用乞求的口吻期期艾艾地叫了她一聲大姐。

罔顧大老爺不贊同的眼神,大太太也朝他身邊走近了幾步,顫聲道:「你可是有什麼事放不下?」

徐老爺已經沒了點頭的力氣,卻用力地閉了閉眼,大老爺知道大太太心意已決,多說無益,便安靜地在一旁站著,聽著大太太哽咽著說:「你放心吧,鳳臨是我的外甥女,就是看著燕萍的面上,我也會看顧她。陽兒雖然年輕,卻也是個懂事的孩子,將來做了親,也是個知上進會疼人的。你且回去好生將養身子,等著喝兩個孩子的喜酒吧。」

一番話說完已經忍不住用帕子捂了臉,徐老爺的臉色略松,卻仍不放心地看向大老爺,直到看著大老爺也沉著臉點了點頭,這才吃力地扯了扯唇角,眼內精光一閃,卻又迅速滅了下去。

晚飯時候收到了徐老爺沒了的消息,方家老小無不感嘆,獨大老爺和大太太彷彿已經料到了一般,想來他垂危之人不過是為著未了的心愿強吊著一口氣在,如今心愿已了,自然也就能安心閉上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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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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