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第 29 章

一行人被迫就近尋了個農戶人家停下,由方寧先行下車打點,許了那農家一些銀兩,因此那家的男人已經躲了出去,家裡只留下兩個年輕媳婦子,歡歡喜喜地接了錢,忙將兩間還算能住人的屋子收拾地乾乾淨淨,又燒水煮茶,給了大點的孩子兩吊錢,叫他出去賣酒割肉款待貴客。

容蘭和欣怡將樊音安頓在屋裡躺下,又請了大夫來看,大夫說她只是疲累過度,又憂心忡忡,因此身體一時不支,開了幾副滋補的葯就走了,方晏南坐在外頭托著腮想心思,連兩個丫頭到了跟前都不曾察覺。

「少爺,如今咱們可怎麼說?樊姑娘也怪可憐見的,要不咱們帶她回去吧?」

欣怡期期艾艾地開了口,容蘭卻不贊同地搖了搖頭。

「快休胡鬧,你沒聽見樊姑娘說么,她親生老娘給她許下的親事,她就這麼逃了,難道還在理么?這事我們少爺不能攙和,只怕要惹禍上身啊。」

「既然如此,少爺方才做什麼又由著咱們帶她回來?」

「傻丫頭,錢塘人家誰不知道樊姑娘從小跟著余家老太太,就當余家小姐一樣那麼養大的,如今她衣衫不整地跟一群老粗臭男人在一處,少爺要是不管,這丟的是誰家的體面?外頭人嚼起蛆來,只怕余家脫不得干係,那余家可還有三位未出閣的小姐呢,沒得白白給帶累了。再說了,樊姑娘哭得這麼可憐,話也說不周全,要不是我們深知余家是個最講道理的詩禮大族,任誰聽了,不都會覺著是余家以勢壓人迫害她了么?」

容蘭說著說著眉頭也擰了起來,打小看這位樊姑娘溫柔和氣,說話都輕聲細語的,沒想到狠心行事起來這麼有手段,因此她這番話本說得極重,與她素來為人行事敦厚溫文,萬事與人留一線的作風大相徑庭,欣怡本能地想反駁她,可細細一想又覺得她說得沒錯,只得轉過頭去求助地看向方晏南。

「少爺,那樊姑娘怎麼辦?」

方晏南讚許地看著容蘭點了點道:「要不太太怎麼這麼看重你呢,你果真是個有主意的。如今我們安置下她,也算保全了余家的名聲,但若說帶她回去,那確實萬萬不能。欣怡,你叫老陳修書一封給余家大夫人送去,就說咱們在路上遇見了樊姑娘,因她急病在身諸事不便,我們只得將她就近送往杜家求助,請她拿個主意,或稟告老太太或全由她做主,再將人接回吧。」

「是,奴婢就去。」

欣怡見方晏南面色發沉,也便不敢再與他玩笑,忙轉身出去找人,沒看這位少年素來和氣,對她們也向來尊重,從沒說話一句半句重話,但太太的規矩卻是最重的,她們自打進了方家皆由太太身邊的媽媽嫂子們TIAO教,私底下玩笑歸玩笑,正禮上卻是半點也不敢錯的。

這裡容蘭體貼地給方晏南倒了杯熱茶,又緩聲勸道:「少爺心裡不痛快,且出去走動走動散散也好。樊姑娘到底是個大姑娘,雖如今行事出格些,說到底只怕還是一片痴心呢,只是這心思未免太過歹毒了些,余家白養活著她,她倒現成地給人家添堵。要是我們不趕著扶她上車,那番哭哭啼啼只怕全要做給一大幫子大老粗看去了,回去在那茶館酒館里那麼一學,她自己是完了,連帶著余家也……唉,只說這世人的心,未免也太貪了。」

方晏南聽著倒好笑起來,忍不住打趣她:「鬼丫頭,你既這麼厭惡她,方才又是誰陪著淌眼抹淚來著?」

容蘭被他嗔得臉上一紅,忙一低頭道:「奴婢能算個什麼人,不過是方家的奴才罷了,這樊姑娘將來如何,卻是不好說的。太太既然把奴婢給了少爺,奴婢少不得把一顆心都掏出來與少爺知道,這位樊姑娘,年紀輕輕的就這樣大的主意,偏生平日里又做得極委屈和氣,不是奴婢心黑,奴婢看著她,就是個睚眥必報心思很重的人,何苦來哉得罪她?少不得附和附和。」

「我說呢,容蘭姐姐向來除了太太眼裡是沒旁人的,今日怎麼倒對樊姑娘多加照拂了,原來是怕得罪她。你也實在太小心了,我告訴你一句話,她再是什麼人,都與咱們不相干,是福氣也好,禍水也罷,都殃及不了咱們家,你且放心看著吧。不過都說一樣米養百樣人,我如今算是信了。那一位自小與她在一處,偏生卻是個最守規矩的,如今要憑白被她帶累,豈不委屈?此時你說給欣怡方寧知道,回去不許同太太提起。」

「是了,少爺放心吧。」

容蘭知道他心裡擔心方太太知道此事,會連帶著對念錦不喜歡,說起來她們這位少爺是天底下最好說話的人,萬事都由著她們,可若當真心裡認定了一個理,卻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的。這趟他自己親口求的太太說下了余家大姑娘,可見心思虔誠,只怕這樊姑娘是白費一番苦心了。

這裡欣怡走到外頭尋著了同來的老管事老陳,將方晏南的交代細細說了,老陳聽了不由讚許地點了點頭。

「都說少爺越發穩健了,我原是不信的,這趟跟著出來辦差,才發現他竟這樣了得了,可見這幾年在京里不是白待的。既然他能想到這一層,只怕泉州分鋪的岳老二也待不住了,可惜了他跟著老爺東奔西走了十幾年,臨老好容易混上個管事,如今卻一時糊塗,把自己七八輩子的老臉全給弄丟了。」

欣怡聽著這話一腦子漿糊,忙拉住他細問,老陳搖了搖頭道:「姑娘常年在裡頭奉承,哪裡知道他們外頭斗得那叫一個厲害!岳老二的堂弟在咱們錢塘的鋪子裡頭當差,與陳禮兩個人就是死對頭,眼睛都看著前頭那個大掌柜的位子呢,如今有這麼一個好機會叫陳禮吃虧坍台,他如何不幹?可惜他原以為不過是順水推舟,必百無一失的,但如今我這老眼昏花都能看出來,只怕少爺心裡也有些分數了。」

「這話越發說得遠了,此事與陳禮陳管事何干?」

「姑娘竟不知道?那樊姑娘就是說給了陳禮的兄弟陳倫啊!」

「啊?」

欣怡聽了這話方才恍然大悟,她為人向來耿直,眼裡揉不得半粒沙子,如今深覺被那幾個蠢人給作弄了,靜心想想,一個大姑娘家就這麼指名道姓的找了來要尋他家年輕公子,以岳老二的閱歷,難道就看不出這事不大妥當?要是打發一兩個妥當人,雇一輛嚴嚴實實的馬車將人悄悄送來也便罷了,再者他也是有家室在泉州的,叫他家裡的女人先安置了樊音能有多難?偏生這麼大張旗鼓地一路追了來,是怕別人都瞎了聾了不知道嗎?

這個混賬東西,這事要真給他們如了意,那陳禮自然是失了面子,難道方家就體面了?豬油蒙了心的糊塗東西!方家厚薪重賞地供著他們,他們倒把如意算盤打到主子身上了!當下一盆火似的衝進去尋了容蘭,三言兩語把話說了,立刻就要去尋那岳老二的晦氣。

還是容蘭謹慎,拉著她緩緩勸了半日才把這烈炭似的人給安撫下來,橫豎外頭的事自有少爺做主,若是少爺不理論,她們再尋個時機叫太太知道就是了,何必毛毛躁躁叫人笑話。

果然等他們回了家不過三五日,泉州分鋪就收到了錢塘的信,以體恤岳老二年紀大了,家裡老母又無人照顧為由叫他走人,自然也賞了些銀兩,卻再無別話。眾人都知道是大少爺的意思,心裡雖嘀咕但也不敢多言,只有岳老二心裡最明白這是為什麼,本就行了虧心之事,哪裡還敢辯駁,乖乖領了遣散費便自去了,此是后話。

這裡杜家人見方晏南不過半天功夫就去而復返,不免驚訝,但杜太太一世精明,聽完了方晏南的請求后便瞭然點頭。

「方公子大可放心,既然是余家的貴親,我們理當照應,就讓樊姑娘安心在我們這裡住著,等余家的人來接吧。」

可笑樊音安心地坐在花廳吃茶等候,只等著方晏南辦完了事就帶她同回,盤算著只待回了錢塘,她再到方太太跟前去求一求,這一路多少雙眼睛看著,她人都跟著回了,方家要是想不認,就不怕被外頭的人戳脊梁骨說他們仗勢欺負弱女么?

如意算盤越想心裡越得意,誰知等著等著,不知不覺便日暮西山,手邊的茶也不知換過幾次了,方晏南仍舊不見人影,連她身邊的容蘭和欣怡兩位姐姐也一個不見,不由有些不耐煩起來。

這時又有個小丫頭子走來為她添茶,她忙拉住她甜甜一笑道:「這位姑娘且慢,勞駕到前頭去尋一尋方公子身邊的欣怡姑娘,問問我們何時啟程可好?眼看著太陽就要下山了,再不走,只怕又要在貴府叨擾一夜。」

那丫頭聽了這話頓時一愣,才要回話,卻見她們太太扶著一個丫鬟的手從從容容地走了過來,忙屈膝一禮避了出去,這裡杜太太走上前拉起樊音的手笑得一臉誠意。

「好姑娘,怪道我們大姑娘喜歡,常寫信回來誇你,瞧瞧這俏生生的模樣,可真俊呢!你快休發愁,方家少爺既將你托給了我們,我們自然把你當家裡的姑娘一樣疼愛,聽說你正病著,那且去歇一歇吧,客房都是現成的,你只管安心住下,等余家的人來接吧。」

一番話說得樊音傻了眼,愣了半晌仍不死心地問方公子在哪裡,杜太太哪裡理她,只裝糊塗聽不懂她說什麼,還是她身邊的丫鬟似笑非笑道:「方公子趕著回去完婚,自然是歸心似箭的,前腳將姑娘送過來,後腳便趕著走了。姑娘還是好生將養身子,泉州到錢塘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舟車顛簸總是難免,姑娘若不好生保養,萬一趕不上去吃方余兩家的喜酒,那豈不可惜?聽說余家大姑娘同樊姑娘你情同姐妹,從小就是極好的呢!」

樊音被她夾槍帶棒地堵得夠嗆,本來就一路上奔波確實累得慌,逃婚離家已是她破釜沉舟之舉,原以為萬無一失必成的,沒想到才尋著了他的人,便被他轉手丟給了杜家,一下子便慌慌張張地失了主心骨,兼之又驚又氣又怕,竟當真就此懨懨地一病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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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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