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迷霧重重

第四章 迷霧重重

1

"所謂齊其家在修其身者,人之其所親愛而辟焉,之其所賤惡而辟焉……"念完《大學》中的這一句,昌國公張巒忽然停頓下來,眼睛卻拋向角落中一直在東張西望的沐雨瞳。

說實話,他已經忍她很久了。

原本就因兩個兒子在講學會上被雨瞳羞辱而耿耿於懷,再加這女子上課如此漫不經心,根本不把太學院放在眼裡的樣子,讓他更加懊惱。

"沐姑娘,請你背誦接下去的詩句。"思緒早已遊離在外的雨瞳猛地驚醒過來,張大了嘴,有些茫然地看著高高在上的老師。

"沐姑娘,請你背誦接下去的詩句。"張巒有些嘲笑地又重複了一遍。

周圍的學士們開始交頭接耳,小聲議論。

雨瞳已經反應過來,知他想為難自己,心中暗道,真要命,雖然自己這四書五經也翻過一些,但要她逐字逐句地背誦出來,哪有這個水平。《大學》沒讀過,可復旦大學倒是讀過四年……"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一記小得不能再小的聲音在雨瞳耳邊響起,雨瞳轉頭一看,只見楊兄擠眉弄眼,一臉焦急。

她連忙學著道:"那什麼,之所所謂……而屁……所哀而……而屁……"一會兒"屁"一會兒"哀"的,說得滿堂大笑,氣得那張巒臉色發紅,喝道:"沐雨瞳,你在胡言亂語什麼!"雨瞳一臉委屈,雖然這在古代是屬於小學一年級的東西,但對現代的她來說,根本就是本天書。她不好意思地朝張巒擠了下眼,吐了下舌頭。

"哼!連背誦《大學》都不能成文,真是污衊了我太學院的清高和名譽!"張巒一臉暴怒,正好藉機發揮他對雨瞳的怒氣,"給我滾出去!"這下也正中雨瞳下懷,她根本不想參與這種無聊的書獃子的集會,一聽到張巒叫她走,高興地從座位上跳了起來,連"再見"都沒說,就直奔屋外。

一走出屋外,她深深地吸了口空氣,心情頓時舒暢許多。

這古代的教育制度也真該改一下,一群書獃子拿著一些古書在那兒誦啊念啊,跟和尚差不多。看來這大明朝也蠻富裕的,養著這群光拿錢不干事的傢伙也綽綽有餘。若不是她心念著想回到現代,定要和那張巒鬥上幾回嘴才行,告訴他們,既然是國家的研究院,就要與時俱進地拿出點科研成果來,別老啃祖宗的東西。

雨瞳腦中胡思亂想著,腳步卻沒有停,不知不覺地就到了貴妃井邊。

天色已經有點暗下,此時正好是一探究竟的好時候。

雨瞳摸索了井邊,確認它不太濕滑,於是壯起膽子,往井下爬去。

……

雨瞳學過武藝,所以這點爬爬摸摸的事難不倒她,三五下就到了井底。

果然不出所料,在井的左側有一小洞,剛好可以容一個人穿過。

只是這洞內伸手不見五指,只有嗖嗖的陣陣陰風,吹在臉上還真有股毛骨悚然的感覺。

……

黑暗似乎很長,但又似乎很短。雨瞳在黑暗中摸索著,卻感覺到風越來越強烈,照這個推斷,應該是到了出口處了。

眼前漸漸有了光線,隨著光線的變強,雨瞳一陣炫目,定神一看,卻差點叫出聲來。

眼前不是紅門大院里的園子嗎?

那雜草重生的落敗,以及黑漆漆的廂房,那股陰森恐怖的氣氛,告訴雨瞳,這不是別處,就是紅門大院裡面!

原來從貴妃井到紅門大院之間,居然有一條暗道!

此時天色昏暗得很,這寂靜無人的院子加上楊廷和那個故事,讓雨瞳渾身上下的汗毛頓時一個個豎了起來。

看來找到時光隧道的希望是沒了,倒是發現了條暗道,但為何會有這條暗道,卻讓她有些恐慌。她正想從通道再爬回貴妃井,耳邊卻傳來一陣極其細微的人聲,像是有人在談話。

她的心嘣嘣跳了幾下。

這黑廂房中黑漆漆的一片,根本是沒有人的,而且據說這地方封閉已久,別說是人,連只鳥都未必有。

可此時,那廂房中明擺著是有人在對話。

……

難道自己真的見鬼啦……

她下意識僵硬了,很快鎮定下來。

不管怎麼樣,既然來了,就一定要一探究竟。

雨瞳壯起膽子,輕手輕腳地從草叢中爬了出來,趁著夜色摸到了黑廂房的一角,又在紙糊的窗上擢了個洞望了進去。

這不望還好,一望,真是把她嚇壞了。

月光照射下,房間內有兩個黑色的身影,正面對面站著。而面朝雨瞳這邊的那個人,不,確切的不能說是人,而是一頭枯黃的長發,將半張臉都蓋住,只露出一隻空洞的眼珠,透著死魚肚皮的那種慘白色,鼻子幾乎沒有,只有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雨瞳覺得一陣頭暈,恐懼的感覺轉化為一陣噁心的嘔吐感,在胸口盤旋。

這與《午夜凶鈴》上的貞子沒什麼兩樣,而它此刻正離自己不過兩三米……她深吸口氣,堅定自己的信念,絕不相信鬼神之說,於是鼓起勇氣,再望了進去。

再望進去,那兩個身影卻已經不見了,只留下個空空的房間。

正在遲疑時,她聽到廂房的門發出"吱呀"一聲。

她連忙繞到房間的另一側,偷偷探出頭去。

只見走出房門的只有一人,是剛剛背對自己的那位。而那長得像貞子一樣的厲鬼,卻不見蹤影。

她又仔細一瞧那走出的身影,總覺得異常面熟。

此時,那身影卻剛好一回頭,雨瞳一見她的臉龐,卻幾乎失聲叫了出來。

那人不是別人……

竟然,竟然是--

劉婆婆!

雨瞳驚得一身冷汗,努力捂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叫出聲來。

那劉婆婆沒有看到雨瞳,只是回看了下四周,繼而鑽進草叢,從雨瞳剛剛出來那條通道處消失了。

園子里只留下雨瞳,腦子像被人重重敲了幾下,站在原地,怎麼也找不回意識。

過了許久,她才反應過來。

這……這……

劉婆婆,劉婆婆,她居然知道這條通道,而且通過這條通道,進入紅門大院,和一個"鬼"交談?

這簡直是晴天霹靂!

天哪,這個太學院太可怕了,竟然有這麼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一股陰森的冷氣包圍了雨瞳。

她忽然意識到未知的危險正在包圍自己。

此處不可久留!

2

回到住所,雨瞳翻來覆去不能入睡,滿腦子都是那貞子一般的鬼臉,和劉婆婆神秘身份給她帶來的驚恐。

寂靜的夜空中忽然響起一聲凄厲的慘叫……"啊!"

她的心立刻被拎到了喉嚨口,腦子嗡嗡作響。

循著慘叫的聲音追去,卻發現許多人也披頭散髮地從屋子裡跑了出來。大家一臉茫然,相互詢問剛剛那聲慘叫到底是怎麼回事。

眾人衝到那聲音處,雨瞳卻驚呆了。

劉婆婆的住所!

劉婆婆,此刻卻倒在一片血泊中,胸口一攤血還未乾,但卻已氣息全無,眼睛翻白,那一眼的恐懼,似乎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卻死不瞑目!

門外已經圍滿了人,而發出慘叫的那個人是與劉婆婆同住的小姑娘小花,剛剛做完事回到住所,卻發現劉婆婆死在了房間,嚇得發出一聲慘叫,驚動了所有人。

人群擠成一團,而雨瞳連手腳也動彈不得,她已經沒有感覺了,因為她已經被眼前這一幕震驚了。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剛剛不到一個小時以前才看到的劉婆婆,現在卻已經成了一具死屍。

她甚至已經開始懷疑剛剛看到的劉婆婆到底是人是鬼!

滿腦子的念頭像是快要爆炸一般,她感覺自己手腳開始發軟,幾乎要暈過去了。

"讓開,讓開!"

人群開始騷動起來,繼而退到了兩邊,中間瞬間讓出一條路,眼看著一隊衛隊手持武器,進入了劉婆婆的房間。

帶頭的正是尉青,他聽說了此處的謀殺,即刻帶著錦衣衛隊來到這裡。

他一見到倒在地上的劉婆婆的屍體,腦子便嗡地一聲,意識到"完了"。

這劉婆婆正是他跟蹤了近一個月的人。

他冷峻的眼神掃視了一圏周圍的人。那些丫鬟書生們,個個嚇得腿腳發軟,渾身發抖,連眼睛都不敢正視他。

天下誰人不知錦衣衛的心狠手辣,要是誰被他們瞄上了,真是生不如死。

尉青低聲地對身邊的白校尉吐出一句:"封鎖院門,所有人不得出去!"

他一聲令下,所有人的心都拎到喉嚨口了。

尉青蹲下打量著屍體,摸了下劉婆婆的胸口,發現仍有溫度,應該才剛剛死。那冒血的傷口像是一種暗器在她心臟內爆炸,炸成了一個洞。

他拿出身上配著的小刀,在劉婆婆的傷口中輕輕一挑,竟然挑出一顆花生米狀的"暗器"。

它似乎是鉛制的,尾部圓圓滑滑,頂部尖尖。

站在一邊的雨瞳當頭一棒,幾乎一屁股坐在地上。

如果她沒看錯的話!

那麼,這從劉婆婆胸口中取出的"暗器",分明就是一顆子彈頭!

一顆子彈!難怪這傷口會炸作一個洞。

明朝的確有火槍的存在,但這顆子彈的形狀和爆炸威力,卻不是這個朝代所有的,最起碼是四百多年以後的科技水平。而且,若是古代的火槍,那開槍的聲音早震耳欲聾,然而方才卻沒有聽到槍響……雨瞳愈想愈亂,受到的刺激實在太大。她不由自主地將手支撐到一邊的庭柱上,手掌捏作一團,手心卻在不住地冒汗……這一切實在太過離奇!!!

首先是古井和紅門大院居然有暗道;接著又看到劉婆婆和一個"鬼"在交談;不到一小時,這劉婆婆又被一顆現代子彈打死在自己的住所中。這一連串的變故,讓雨瞳的心中亂作一團。

她深吸了口氣,心中默默念道:

"不要慌,不要慌!自己應該好好分析一下情況,一定會理出頭緒的。"……

尉青看著手中的子彈,疑惑地皺起了雙眉。

他順勢放入懷中,又開始巡視房間。

房間內沒有任何打鬥的痕迹,再看那劉婆婆死之前的臉色,一臉驚恐,那表情似乎沒有意識到兇手會殺她。據這樣的推斷,兇手應該是她認識的人。

尉青看了一圈眾人,思索了下,道:"全部抓起來,一個個審問!"此話一出,所有的人全齊刷刷跪下了。一時間,房間內哭聲和哀求聲一片。

那楊廷和也跪下渾身發抖,大喊道:"尉大人!我們只是讀書人,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我們怎麼可能殺劉婆婆啊!"雨瞳卻一臉茫然,她扯了下地上的楊兄,問道:"你們怕什麼?跟他們好好解釋不就行了?"楊廷和哽咽道:"沐姑娘,你有所不知,凡是被錦衣衛抓去審問的人,即使沒罪,也會打成有罪;即便你不被屈打成招,最後回來也半條命沒了,廢人一個!"說完,他便哇哇大哭起來。

這錦衣衛也太不負責了!即便沒有現代社會公檢法那麼正規,再怎麼樣,也要有個逮捕令什麼,怎麼可以說抓人就抓人呢!

雨瞳一時怒從心起,一個箭步走到前面,大叫道:"憑什麼抓人!"

尉青沒想到一個年輕的女子竟然敢膽大包天地衝到前面,眼睛和口氣根本要將他吞下去一般。

他有些吃驚,成為錦衣衛以來,他還從來沒有遇到敢這樣對他說話的人。

他冷冷地打量著眼前這個女子,只見她身著一條簡單的素色長裙,臉上和頭上沒有任何的裝飾,五官清晰得就像從畫中出來一樣,只是那眼睛炯炯有神,沒有一絲退卻和害怕。

尉青還未回話,那雨瞳又上前一步,鼻尖都快要頂住他的鼻尖了,惡狠狠道:"你們……你們不是有個什麼刑部嗎?難道抓人不需要刑部的批准嗎?"她的腦子裡也不知怎的,冒出個刑部來,反正推斷一下,這刑部可能就和現代那檢察院有一樣的功能。

那剛剛齊刷刷跪著發抖的一群人,此時已經僵硬成一群木頭人,個個張大嘴巴和眼睛,被驚得目瞪口呆,無所適從。

他們無法理解眼前這個女人是不是處於瘋癲的狀態,以至於會說出這種匪夷所思的話來。

……

尉青冰一樣的目光,掃了一眼雨瞳,淡淡道:"根據大明律法,錦衣衛逮捕任何犯人無須任何批准,你明白否?"他說起話來,冷得一絲感情也沒有,就像冬天裡寒冷的西北風,瞬間奪走你全身的溫度。

雨瞳抖了下,思緒一轉,又道:

"即便是這樣,你何必要抓走所有的人?這裡有求學的學士、新科翰林,這些以後都是可能成為朝廷重臣的人才,你現在把太學院的人洗劫一空,萬一出個亂子,你怎麼向皇上交代?"她這話卻說到了尉青的死穴,的確,如果這次抓人得罪了一些人,這些人以後若是得勢了,肯定不會放過自己……想到這兒,他英俊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安。這絲不安沒有逃過雨瞳的眼睛。

她又繼續道:"這位尉大人,既然你是錦衣衛的頭,那麼自然判斷力超乎常人。"說著,她走到了劉婆婆的屍體邊蹲了下來,指著那個傷口道:"憑這傷口血液凝固的程度來看,她的死應該不會超過十分鐘……噢,不對,是一炷香的工夫,而這裡的人,很多都從很遠的地方趕來,所以,就憑這一點,這裡有大部分的人都可以洗清嫌疑,不受牢獄之災!"她的話音剛落,屋子裡所有的人都高聲應和起來。一時間,屋內你一句,我一句,熱鬧得很。

尉青沒料到她分析得如此頭頭是道,眼看眾怒難犯,他冷冷地拋出一句:"好吧,就算你說得對,那你說我應該抓誰呢?"雨瞳嘴一彎,道:"抓誰,那是你們錦衣衛的事,只是不能用屈打成招的辦法,畢竟只是嫌疑,並不一定是真正的罪犯。"尉青冷峻的臉上,忽然閃過一絲不經意的笑容。

他心一動,但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只是淡淡道:"這位姑娘,我剛剛只是說抓人,誰說要嚴刑逼供他們?"這下輪到雨瞳有些尷尬了,她眯起眼睛,狠狠地瞪了一眼一邊的楊廷和,心中咕噥道:"完了,自己太過衝動了,自作聰明。"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乾笑了下,擦了下額頭的汗,支支吾吾地不知應該說什麼。

尉青嘴角一動,拂了下袖子,對著眾人道:"今天一事,尉某必定會查清楚,今天就不帶各位去牢里了,各位回屋好生休息,近三天內不許離開居所,違者必究。"他這一"軟禁"的做法,讓眾人都放下心來。大家連身作謝,表示願意支持。

尉青走到門口,忽然轉身對著目瞪口呆的雨瞳微微一笑,然後頭也不回地向屋外走去。

雨瞳的心這才放了下來,想起他剛剛一笑,忽然意識到原來這惡狠狠的"錦衣衛"頭目,其實還是很帥的,而且笑起來很好看啊。

歷史上對錦衣衛的評價都是走狗豺狼什麼的,可是今日一見,卻完全不同。這若是搬到現代去,根本就是一個萬人迷嗎。

……

雨瞳回到屋裡,絲毫沒有睡意,只是呆坐,把今天發生的一切怪事,進行了一個梳理。

井底到紅門處有條通道。

而那鬼貞子在廂房內瞬間消失,說明廂房裡肯定還有另一條通往外界的暗道。

外界……紅門大院……貴妃井……太學院……這說明,有人可以神鬼不知地進入太學院,而進入太學院,就等於進入了半個皇宮!

劉婆婆很可能就是被那鬼貞子所害,之所以選擇不在紅門大院里殺她,是怕錦衣衛發現通道的秘密!

暈,這大明朝太危險了。

雨瞳一頭霧水,但忽地想起了那顆子彈。

一顆現代的子彈!

在這個大明朝,會不會和自己一樣也有現代人的存在呢!

驚喜、恐懼交錯著在雨瞳的腦海中盤旋,她卻越想越頭暈。

一邊的紙窗上,不知何時被戳了一個小洞,一枝細長的竹管伸了進來,正滋滋地冒著一股毒煙。

頭漸漸變得很重,剛剛無跡可尋的睡意,在這一刻忽然變得濃郁起來,眼前模糊了許多,四肢也沒有了力氣……終於像失了骨頭般向地面癱去……而一個黑色的身影正緩緩朝她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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