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陸遜營燒八百里

再說關羽在魏、吳聯軍的進攻下，中了呂蒙的埋伏，由孫權下令斬殺。劉備萬分悲痛之下，不聽諸葛亮等重臣的勸諫，親自起兵伐吳。張飛被封為車騎將軍，為急於給二哥報仇，張飛下令軍中，限在三天內製辦白旗白甲，軍兵掛孝征吳。部將認為三天時間實在短促，請求寬限，脾氣暴躁、心中悲痛的張飛，痛鞭部將，且下達死命令，完不成任務，斬首示眾。部將們商議，與其等他殺我，不如我殺他，於是趁張飛酒醉不醒，殺了他。

劉備統領精兵七十萬御駕親征，水陸並進，聲勢浩大，殺奔吳國。孫權派諸葛瑾前去求和，劉備不答應。孫權又派趙咨為使者，去魏國求援，表示願意向魏俯首稱臣，接受曹丕的冊封。但曹丕並不派兵增援孫權，只等孫權、劉備鷸蚌相爭，自己坐收漁人之利。蜀將張苞、關興大敗吳軍孫桓等將，又連敗東吳援兵。孫權損兵折將，而蜀軍中只有老將黃忠中箭陣亡，於是劉備聲威大震，而孫權卻心懷膽怯。正當東吳一方焦頭爛額、憂心忡忡之時，闞澤以全家性命擔保，請孫權命陸遜為大都督。陸遜只是一介儒生，資歷尚淺，許多老臣都心有疑慮。孫權聽從闞澤建議，築壇拜將，賜下寶劍將印，讓陸遜可以執劍施令。

陸遜領命下壇，令徐盛、丁奉為護衛，當天出師。任命文書傳到猇亭，老將韓當、周泰大驚道：「主上怎麼讓一個書生帶兵？」等到陸遜來到，眾將都不服氣。陸遜升帳，召眾人議事，大家只是勉強參拜、祝賀。陸遜說：「主上命我為大將，督領大軍破蜀。軍中一慣有法規，各位都應當遵守。違反王法者，必定不留情面，嚴加處置，請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一時間，眾人默不作聲。不一會兒，周泰開口道：「主上的侄子孫桓，目前被困在彝陵城中，內無糧草，外無救兵，請都督早點想個良策，救出孫桓，好使主上安心。」陸遜說：「我一向知道孫安東深得軍心，他這次一定能夠堅守，不需要去援救。等我們攻破了蜀軍，他自然能夠脫困。」眾人暗笑著退下。

次日，陸遜傳下號令，叫諸將牢守住隘口，不許輕敵。眾人嘲笑他只是個書獃子，不肯認真守護。第二天，陸遜升帳，叫來諸位將領，說道：「我奉王命總督各路軍馬，昨天已經三令五申，要你們在各關防處堅守，為什麼不遵從命令？」韓當不滿意地說：「我跟隨著孫將軍平定江南，歷經幾百戰事，其他將領，有的跟隨著孫策將軍，有的跟隨當今大王，全都是披堅執銳、出生入死的將士，現在主上命你為大都督，攻破蜀兵，你應該及早做決策，調兵遣將，分頭征進才對。你卻只是令大家堅守，不要征戰，難道要等老天來殺掉敵人？」有韓當開頭，帳下其他將領，也紛紛哄嚷起來：「韓將軍說得極對，我們寧願決一死戰！」陸遜見狀，拔出寶劍，厲聲喝道：「我雖然只是一介書生，但主上托重任給我，也是看我小有長處——能夠忍辱負重。你們只要各自守住隘口，牢牢把守險要之地，不要輕舉妄動。如有違令的，斬！」眾將都憤憤不平地退下。

卻說劉備從猇亭布列軍馬，直排到川口，一連七百里，前後四十個營寨，人多勢眾。忽有探馬報來：「東吳派陸遜為大都督，統領軍馬。陸遜現在命令諸將把守險要，不許出戰。」劉備問部下道：「陸遜是個怎樣的人？」馬良回答：「陸遜雖然只是一個書生，但他年幼多才，深有謀略。之前偷襲荊州，就是他出的詭計。」劉備一聽，大怒道：「這小子用詭計害死了我二弟，我一定要捉了他！」立即傳令進兵。馬良勸道：「陸遜的才能不亞於周瑜，不能輕敵啊。」劉備說：「朕用兵幾十年，難道還不如一個乳臭未乾的書獃子？」於是親自帶領前部軍兵，攻打各處關津隘口。

韓當見劉備帶兵到來，差人報知陸遜。陸遜怕韓當忍不住出戰，急忙飛馬趕來觀看，正看見韓當立馬在山上。遠望蜀兵，人馬漫山遍野而來，軍隊中隱約可見有個黃羅蓋傘。韓當接著陸遜，兩人並馬遠望。韓當指著蜀軍說：「看，劉備一定也在大軍之中。我要出戰攻打。」陸遜擋阻道：「劉備領兵東下，一連勝了十多陣，正是銳氣高漲的時候。現在，我們只能靠著身處高處，堅守不出，輕率出戰對我們不利。應當獎勵將士，提倡守御良策，靜觀其變。你看他們，現在馳騁在平原廣野之間，十分得意，自以為勢在必得，我們只守不戰，他們求戰不得也沒辦法，定會轉移到山林樹木中屯駐下來，我再想個良策，出奇制勝。」韓當聽他分析得頭頭是道，口裡答應，心中還是有些不服。

劉備派出前隊挑戰，百般辱罵激對方迎戰。陸遜叫將士們塞起耳朵不聽，不準出戰，還親自到各關隘口，撫慰將士，仍然是下令只守不出。劉備挑戰了多次，見吳軍就是不出兵迎戰，心中焦躁。馬良說：「陸遜這人深有謀略，陛下遠來攻戰，從春等到夏，他堅持不肯出戰，可能是在等我軍出現變故，請陛下仔細想想。」劉備不以為然地說：「他能有什麼良策？不過是怯敵罷了。之前連敗幾陣，如今哪裡還敢出戰？」先鋒馮習說：「如今正是炎熱季節，部隊駐紮在太陽底下，不僅熱，取水也十分不方便。」劉備於是傳令下去，將營寨轉移到山林茂盛的地方，靠近山澗，等過了夏天，再全力進兵。馮習奉旨照辦。

蜀軍移寨的事，早被探細報給韓當、周泰。二人聽了十分高興，急忙報給陸遜。陸遜親自領兵前來觀看動靜，只見平地上屯駐一營，人數不到一萬，而且大都是老弱殘兵，旗號上寫著「先鋒吳班」四個字。周泰一見蜀軍如此狀態，說：「我看這些人如小孩子一般，願意與韓將軍分兩路攻擊他們。」陸遜又觀看了半天，用馬鞭指著前面的山谷說：「那邊隱約有殺氣騰起，下面必定有伏兵，他們是故意在這裡安排些老弱殘兵，以此來引誘我們。諸位千萬不要出戰。」諸將聽了，都認為他怯懦。

第二天，吳班引兵來到關前挑戰，耀武揚武，罵聲不絕，還有些解衣卸甲，赤身裸體，有的躺在地上，有的坐著。徐盛、丁奉兩人實在看不下去了，氣憤地進帳稟告陸遜說：「蜀兵實在欺人太甚！我們願意出兵迎擊！」陸遜笑著說：「你們不要僅憑血氣之勇，而不了解孫武、吳起兵書里的妙法。這正是誘敵之計，三天後你們就能看出其中的詭詐了。」徐盛著急地說：「三天後，蜀軍已經移寨，一切都安排妥當，到那時還怎麼攻擊？」陸遜胸有成竹地說：「我就是要他們移營。」眾將輕蔑地笑了笑，退下了。

三天以後，東吳眾將又到關上觀望，見吳班引兵退去。陸遜指著前面的山谷說：「看吧，殺氣騰起了。——劉備要從山谷中走出來了。」話還沒完，只見蜀兵全副武裝，軍隊嚴整，擁著劉備走過去了。眾人一看，全都驚懼不已，渾身顫抖。原來，這正是劉備的計策，他擔心移營的時候遭東吳兵偷襲，這才讓吳班帶老弱殘兵在空曠地誘敵，自己帶了一支人馬，埋伏在後面山谷中，直等吳軍出兵。陸遜說：「我之所以不讓諸將攻擊吳班，正是這個原因。現在好了，伏兵已經出來了。十天之內，我一定攻破蜀軍。」眾將都不明白：「他們沒扎穩營寨的時候不攻擊，現在對方已連營五六百里，各個要害之地都有堅固的防守，我們怎能攻破？」陸遜說：「各位不知曉兵法，劉備是當世的梟雄，足智多謀，精於用兵。他的部隊在剛剛到來時，進退有法，十分嚴整，我們不宜迎戰，如今兩軍相持了這麼久，卻沒能佔到我們的便宜，他們也就軍兵疲勞，意志消退了，攻取他們正是時候。」諸將聽完這番解釋才明白過來，對陸遜嘆服不已。

陸遜定下攻蜀的計劃，派人告知孫權，說不用多久就可以打敗蜀兵。孫權十分高興，於是大起吳兵前來接應。

再說劉備帶領水軍，從猇亭順流而下，沿著江岸紮下營寨，深入到東吳境地。黃權進諫道：「水軍順流而下，容易進，卻不容易退。我願做前驅，陛下留在後陣，這樣才能萬無一失。」劉備很不以為然，說道：「吳賊現在膽都嚇破了，我長驅直進，有什麼好怕的？」眾官苦諫，劉備就是不聽。

陸遜見蜀兵懈怠下來，不再提防，升帳召集大小將士聽令：「我自從擔任大都督以來，未曾出戰。如今觀察了蜀兵動靜，認為時機已到，打算先攻取江南岸一營。誰敢出戰？」話音剛落，韓當、周泰、凌統等人都應聲而出，大叫道：「我願去。」陸遜叫他們都退下，單單叫了末將淳于丹說：「我給你五千軍兵，去攻取江南第四營，那裡由蜀將傅彤把守。今晚就要攻取成功，我會帶兵去接應你。」淳于丹引兵離開了。陸遜又叫徐盛、丁奉道：「你兩人各領三千兵馬，到寨外五里的地方屯駐，如果淳于丹兵敗迴轉，有兵追趕，你們就出兵救援，但是不可追趕敵兵。」二將也各自引兵離開了。

這天黃昏時分，淳于丹領兵前行，來到蜀寨時已經過了三更。眾軍吶喊著，殺向營寨。蜀將傅彤引兵殺出，挺槍來戰淳于丹。淳于丹抵擋不住，撥馬便往回逃。忽聽到一陣吶喊，一隊人馬攔住淳于丹的去路，為首大將乃是趙融。前後受敵之下，淳于丹折損大半軍兵，自己奪路逃奔。正逃著，山後又衝出一彪蠻兵，淳于丹拚命奮戰，這才得以逃脫。逃到離營五里的地方，徐盛、丁奉帶領的吳軍衝殺出來，將蜀軍攻退，救淳于丹回營。淳于丹身背箭矢，進帳向陸遜請罪。陸遜安撫道：「這並非你的過錯。——我正是要探探對方的虛實。攻破蜀兵的計劃，我已經安排定了。」徐盛、丁奉擔憂地說：「蜀兵勢力雄厚，我們難以攻破，恐怕只會徒勞地損兵折將啊。」陸遜笑著說：「我這條妙計，只是瞞不了諸葛亮。所幸他並不在這裡，這真是老天要助我成功啊。」

於是，陸遜召集大小將士聽令：「朱然，你從水路進兵。明天午後，會有東南風吹起，你用船裝好茅草，依計行事，韓當，你引一隊人馬攻打江北岸，周泰，你引一隊人馬攻江南岸，每個人手上都拿一把茅草，裡面放上硫黃焰硝，各自帶好火種、刀槍，一擁而上，一到蜀營便順風點火。蜀兵共有四十個營寨，你們每隔一營燒一個，只燒二十個。各部軍兵帶好乾糧，晝夜追襲，一直到捉了劉備為止。」眾將各領了軍令，依計而行。

再說劉備正在御營中尋思破吳的計策，忽然看見帳前的中軍旗幟，沒有風吹卻自行倒下，忙問程畿：「這是什麼徵兆？」程畿道：「莫不是今晚吳兵會來劫營？」劉備不以為然地說：「昨晚將他們殺得慘敗，哪裡還敢再來？」程畿說道：「倘若那只是陸遜在試敵呢？」兩人正議論著，有人報來：「從山上遠遠看到，吳兵都沿山往東面去了。」劉備沉思了一下，說道：「這是疑兵之計。」便命令眾將不要動兵，又叫關興、張苞各帶五百騎兵出去巡邏。黃昏時分，關興回來起奏道：「江北營中起火了。」劉備一聽，急忙叫關興趕去江北，張苞去江南，探看虛實，吩咐道：「吳兵一到，你們立刻飛馬報來。」

二將領命離開了。初更時分，東南風驟然颳起。只見御營左邊的營寨突然起火。正要去救時，御營右邊的營寨也起火了，且風大火急，樹木很快都被燒著。接著，四周都是士兵們的驚慌呼喊，兩邊營寨的軍馬，一齊衝出，自相踐踏，死傷者不計其數。正混亂之時，吳軍又衝殺過來，不知究竟有多少軍馬。劉備急忙上馬，往馮習的營寨奔去。再一看，馮習的營寨也是火光衝天。江南、江北的火都燒起，火光照耀得如同白晝。那馮習也慌忙上馬，帶著十多個騎兵奔逃，迎面碰到吳將徐盛，兩人廝殺在一起。劉備看見，調轉馬頭往西奔走。徐盛一見劉備，丟下馮習，引兵往西追來。劉備正慌忙逃著，前面又被一將攔住，正是吳將丁奉。劉備前後受敵，正驚慌不已，忽然一陣吶喊，一隊人馬殺進重圍，正是張苞。張苞救出劉備，帶著御林軍奔走，不多久，遇到蜀將傅彤，於是兩兵合作一處，一起奔逃。劉備一行來到馬鞍山，張苞、傅彤讓劉備先上山。恰此時，陸遜親自帶著大隊人馬來到，將馬鞍山團團圍住。張苞、傅彤死守著山口。當時，遍野火光衝天，江中死屍重疊。

次日，吳兵又四下放火燒山。蜀軍人馬亂竄，劉備驚慌無策。忽然，火光中一將帶著幾員騎兵殺上山來，乃是關興。關興伏在地上請罪道：「四周都是火光，這裡不能久留。陛下可速去白帝城。」於是，當天黃昏，關興在前面，張苞在中間，傅彤斷後，一起保著先主劉備，殺下山來。吳兵見劉備逃離，都帶著大隊人馬往西追趕，想要活捉劉備邀功。劉備叫軍士們脫下戰袍，鋪在路面上焚燒，以阻斷追兵。

君臣正匆匆奔逃著，吳將朱然帶著一彪人馬，從江岸殺來，堵住去路。關興、張苞想縱馬衝突出去，都被亂箭射回，且身受重傷，無法再戰。再聽背後喊聲大起，陸遜帶著大軍從山谷中殺了出來。此時天色微明，先主劉備四下無路可走。正是危急之時，又看見前面朱然的士卒紛紛跌落山澗，撞向山岩：一彪人馬殺入，前來救駕。先主大喜，那救駕大將正是常山趙子龍。原來，趙雲在川中江州聽說吳、蜀交兵，便領兵來助戰。到了東南一帶，見火光衝天，先主被困，於是奮勇衝殺而來。陸遜聽說是趙雲殺來了，急令退軍。趙雲左衝右突，殺了朱然，救先主往白帝城而去。此時，先主只剩下一百多人了。後人有詩讚陸遜曰：持茅舉火破連營，玄德窮奔白帝城。一旦威名驚蜀魏，吳王寧不敬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