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匆匆趕到雜誌社,見門口停著一輛跑車,車門開,社長與一年輕女伴一起下來。這女伴身穿白色貂皮大衣,手拎LV,腳蹬鹿絨小皮靴。一看就是個有錢的主兒。我忙躬身讓路:「楊社早。」

楊社笑眯眯摟住女伴道:「嬌嬌,這是蔣編,社中的主力啊,石磊就是她指導著的。」

那個被稱作「嬌嬌」的女孩兒用餘光從頭到腳掃了我一遍,道:「聽說蔣小姐在夜總會也是主力啊?」說完再不肯在我身上浪費一絲力氣:「爸,走啦,我要去找石磊。」

我嘆了口氣。總是這樣莫名其妙地收到戰書,連呈遞降書順表的機會都不給。兩條腿象灌了鉛似地一步一拖地向門口移去。怪不得石磊上來就獨撐一欄,原來後台如此堅挺,早知如此老娘的威風該由他耍才是。

拿着定稿給社長過目,走到門口剛要敲門聽裏面正聊得火熱。

尖尖的聲音:「爸,聽說她在夜總會賣著呢,你怎麼敢用她?」

低沉地:「那是人家私事別亂說。你可不要小瞧她,很有思想,不然我怎麼讓石磊跟着她學。」

「跟她學?賤女人,莫帶壞了磊磊。」

社長噓她禁聲。

楊社的陳蕃下榻,愈發襯得她女兒尖酸刻薄。我無可報怨。哪個人前不說人,誰人背後無人說。只要不是指著鼻子罵,一切都可以忍。更何況比這難聽一百倍的照樣扛過來了。輕輕地敲門,社長是值得人去尊重的。

「請進。」見進來的是我,楊社沖嬌嬌道:「你去找石磊吧,我有公事。」楊嬌一扭腰走向房門,路過時香氣撲鼻。

我若無其事地笑道:「社長好福氣呀,女兒如此漂亮。」

楊社顯然吃了一驚,隔了半晌方道:「晚年得子所以寵壞了,我倒希望她象你。」他說這話的時候用手攬了攬額頭的白髮,桑榆之年愈發顯得凄涼。由不得替社長惋惜,一代英雄竟生出如此上不得枱面的女兒,一代興一代衰。

老天到底是公平的,與以足者去其角,付之翼者奪其齒。楊嬌擁有了姣好的外貌,優越的出身,出眾的男友,所以沒有慈悲。而慈悲才是高級人生的標誌。當然很多人都在低級階段里滿意滿足滿面春風的活着。老天是公平的。

再見石磊時我立碼擺出一副祝哽在前,祝噎在後的恭敬表情,把他如大爺般地侍奉著。為贊他呈上來的新聞專訪幾乎用盡了我畢生所學的溢美之詞:什麼態濃意遠,骨重香嚴,攀今掉古,風霜薑桂——

石磊終於火了:「我哪得罪你了?要這麼羞辱我?」

聽聽,這樣的讚美在他眼裏尚是羞辱,真不知他女友說出來的當算什麼。「石磊,不日你將成為我東家的乘龍快婿,我想為自己留條後路。」

「誰說的?」

「難道不是么?」

他無語。

你同楊嬌相愛不是錯,但不該拿我的是非當人情。我是小女人,一瞬間把他對我的好一筆勾銷。

「是楊社的意思,他待我如父子。」

好漂亮的措辭。簡直就是現代版的賣身抵債。只是若拋開楊社的頭銜你還能這麼大義凜然不?金屋藏嬌是美談,只可惜藏的是不入流的角色。這些話自是不能說出口,《木雁》一篇須記取,致身材與不材間。

「楊社內舉不避子,偏生女兒又青春燦爛。正運當頭別不好意思笑啊?」瞧他一副死相我就生氣,這樣美好的人生還犯愁,那我豈不要自殺?

「我倒希望她象你。」果真似父子,連說話都連相。

我呵呵笑道:「好啊,今晚我就帶她去混夜總會。」沒有教不會的,只有不會教的。我相信我的實力。

石磊噤聲,表情哀怨。其實我是蠻同情他的。蠢女人的本色是反裘負芻。只顧著拾掇那張臉,不曉得腹中也是需要加料的。他要與那樣的女人捆一世。值得同情。

展開手心那行字元還在,心中的歡喜滋生到每一個角落。原來這世上尚有一些事兒令我歡愉。打開頁面,斗大的標題落入眼底:章俊雷的博克。按照盧梭的講法,所有誠實的人都在自己所寫的東西後面擺上自己的名字,他當是個誠實的人——事無不可對人言。

看完他的日誌總結如下:一個罕見的有為青年。做過職業運動員,大報的名記,電台的主持。簡直文武雙全。更難得的是情深義重。

唏噓過後打開了校友錄。按照上面的郵箱給程露去了一封信:我是蔣搴華,記得么?大學時同系的校友。聽說你出國留學了,現在在哪裏?如方便請與我聯繫。祝好。寫完信用右手拍了拍自己的左肩腹語道:「好孩子,成人之美,老天會把這筆帳記在你頭上的。」

然而老天的事兒我作不得主,好人也得自己賺錢。所以下班后馬不停蹄地朝夜總會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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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見你,已經很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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