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少公子(十五)

秦少公子(十五)

咸陽宮中風雨欲來。

對帝王之意,身在內宮的趙高總會比李斯更加敏感。

他很好奇,少公子,將如何應對來自「父親」的殺機。無論他究竟想法如何,趙高至少不曾見過,後來的他對於扶蘇,或者嬴政,再有何不敬之語或是不滿之色。

只可惜,如今是陛下容不下他。

他最後一次過來相詢,「如今危機四伏,長公子於徵胡之戰中,屢立奇功。少公子當真已決意如此?春秋齊國之局,豈非算是先例?周天子殺哀公,立獻公,獻公殺胡公。之後,齊國君殺襄公,雍林殺齊國君,立公子糾。公子小白殺公子糾,繼位,稱齊桓公。齊桓公,五霸之一,如此英偉,卻落得身死無人收屍蛆蟲啃食之局,蓋因五子爭位。古人血的教訓,今人當慎之。高雖不才,對少公子卻也是真心相待。至於他人……」

「中車令美意,胡亥感激不盡。」

若非諸公子中再無反叛且能與扶蘇抗衡之人,趙高也不會三番兩次威逼利誘。甚至,出手離間父子。原本胡亥受寵,無論真假,都會是最為有利的形式。

如此,便是婉拒了。

究竟該說他有自信還是不識好歹呢?趙高忍不住冷笑了下,「希望日後少公子還笑的出來。」

他拂袖走了出去,看到門口端著茶水皺著眉的陸永,一怔,不知今日之事此人聽去了多少,又陰著臉冷哼了聲。連連在胡亥面前吃癟,已經讓久居高位的趙高也壓制不住怒火了。

陸永端著茶水走來,為他放在桌邊,良久,卻不曾離去。

姜晨收回落在舊時白瓷茶壺上的目光,看向他,「有話說?說吧。陸永。」他看著人時,雖然時常因那張笑臉而有些許漫不經心,但是卻是十分認真的。

那雙好看的眼睛,其中神色,不像它生的那般稚氣。若非要去形容,那便是泰然不驚,甚至,是一種滄桑中沉澱而來的穩重。

皇宮。似乎總會是個令稚子不能長久稚氣之地。

陸永近來一直七上八下的心放了些,拱手一拜,試探著開口,「陸永妄言。如今情況,公子與趙高合作,的確會順利平安許多。」

沉默良久,姜晨才道,「可聽過一詞?」

「與虎謀皮。」

陸永焦躁道,「那也……至少可以在陛下面前有些許回寰之處。」

姜晨起身,看著他,「你,怕了?」

「陸永不怕!自從公子為陸永洗去冤屈,陸永這條性命,就是公子的了。陸永只是擔心公子!」他噗通跪下來,咬著牙,「陛下乃是天下之主。在咸陽宮中有無上的威權和實力,公子要逃過陛下的命令,實在困難無比。如今長公子在北,六公子前幾日又奉命前往東海之濱尋覓仙山,公子孤立無援,恐怕難以敵過陛下……還有趙高。」

「起來。」姜晨吩咐,后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我尚未焦急,你這旁觀的倒是提心弔膽了。」他端茶抿了一口,看著茶杯中倒影出來那雙笑意爛漫的眼睛,一雙好看,對他而言,卻陌生的眼睛,「且看父皇,打算如何出手。」

他的語氣如此冷靜,無端給人一種安全感。

沒關係。陸永想。少公子一向古靈精怪,這些年來在趙高手下,不也是平安長大。無論遇到何事,他都會想到辦法解決的。這次與陛下的誤會,一定也可以過去。他們畢竟是父子。

無人相擾。姜晨此處,反倒像是宮中唯一寧靜之所了。

臨近年關,朝臣相聚。

此時,咸陽落了入冬的第一場雪。

尋常百姓家,稍微寬裕的,父母便會為兒女增添新衣棉襖,是以姜晨收到宮中按例分發的白近於灰色綉暗金織錦雲紋的廣袖深衣時,也並未意外。

不過,突然如此正式,莫不是帝王希望賜予這具軀體一個體面的死法。

姜晨只是看輕了嬴政對於神鬼之說的忌憚。

嬴政不會直接賜死一個不知是人是鬼之物,他必須做到讓他死的不明不白,如此,日後厲鬼報復,就不會牽涉大秦。

姜晨的預感很快得到了驗證。

「十八公子,今年朝會,陛下特賜上座。」

上座?

「那是兄長之位,尊卑有別……」

趙高揮退了前來傳話的陸成,恭恭敬敬道,「少公子,陛下慈父之心,萬望公子莫要相辭。」

他倒不知,一位帝王,一位父親,會如此敬重他的兒子。

姜晨笑了笑,「如此。既然是陛下之令,胡亥自不敢相違。」

「……」趙高暗恨自己忘形,只怕他因此起些提防之心。又憂多說多錯,「少公子,高告退了。」

……

燈火璨璨,暗影相隨。

盛大的露天水榭之上,鐘磬之音渾然叮咚。

說是水榭,不如說是一巨大的宮殿。

此地名為引鳳台。

蜿蜒流水自周圍流淌而過,台上是金紅色垂落的紗幔,中間巨大的薄紗花簇中,墜著一顆巨大的明珠。牽引的繩索被能工巧匠隱藏在引鳳台周圍八個的龍柱紋路之內,一眼望去,明珠彷彿懸在空中,成為夜空第二輪明月。

咸陽宮一向都是如此奢華,只是今日這裡,裝扮格外耀目。

正如同無數年間所看到的,那樣的華貴,和風雨傾頹。

少年穿著那件白色的莊重的朝服,面上笑意溫然,長發簡單的用一根綢帶豎起。當他從蜿蜒的玉橋上走來時,一步一步,都是如此穩重,不見昔日稚子的跳脫之氣。

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已長成了如此一位優秀的少年。若是……若他本來就是如此,那麼帝國交付與他,恐怕再合適不過了。

是的。作為一位父親,他想起來,胡亥如今,也不過十五而已。

可惜……

帝國的安危,絕不可有半分差池。

千里之堤,潰於蟻穴。任何有可能的危險,都必須扼殺在搖籃之中。

「父皇。」略顯清淡的聲音終於喚回了嬴政的神志,嬴政揚了揚手,示意左側首座,淡淡道,「胡亥來了,坐吧。」

旁側坐的,是年已十三的公子高。

如今還在咸陽且身無要職的,只有這兩人了。

姜晨對此,倒不意外。

他只是依照大宴時間而來,未曾提前而已。不過想來,是否準時,對於他,對於嬴政而言,都已不再重要了。

高十分開心的將坐席重整了下,「十八哥,快來。」

姜晨對他的熱情,相當客氣回了一句,「多謝。高。」

「兄弟之間,何須言謝。」高看起來成熟了許多,唇角彎彎,「……哥哥入席。稍坐片刻,好戲便要開始了。」

姜晨微微提了衣角,正坐下來,理好衣衫,正正經經坐著。一舉一動,都端正無比。外界蕭殺暗涌,於他卻無知無覺。

高抿了抿唇,聽到下座臣子之中隱隱傳來的讚譽,沉默了。他忍不住看向自己的父皇,卻不見父皇有任何不滿之色。

於是他也低了低頭,維持住自己的表情。

笙歌燕舞。

秦宮的歌舞不常,尋日皆是戰事要聞,只有逢年過節才會舉大宴,君臣同樂。

實言說,陛下近些年來已見滄桑之色。聽聞三年前公子扶蘇因為儒生,之後又因為陛下巡遊仙山之事上諫,鬧得陛下很不開心。嚴重之時,似乎還咳了血。群臣無一不關心陛下身體,只不過,無人敢問。

一年前李丞相大舉出行,正巧為當時在章台行宮的陛下看見,陛下對此有些介意。之後也不知被哪位宮人傳出,李丞相自此變輕車簡行。陛下卻為此事,殺盡當時在章台行宮當值所有侍者。

帝王之事,實在無人敢問。

李斯坐於右側首座,抬眸看了一眼上座面色喜怒不顯的帝王,又低下了頭,端起酒樽,灌了一口。

陛下似乎,也老了。

后朝帝王,那惜前朝舊臣。

李家如今深得榮寵,顯貴至極。他為丞相,位極人臣。長子李由尚公主,令扶風郡守之職,其餘几子,皆與皇室結親。

試問古往今來,還有何人能以一屆平民之身,走到如此地步?

可是,若是陛下離了帝位,又當如何?

昔年文信侯豈非就是最好的例子?時秦孝文公子楚在位時,呂氏何其風光?門下三千門客,自比田齊孟嘗君。時門前車水馬龍絡繹不絕,后陛下繼位為王,掌政一年之間,褫其侯爵封號,遣其蜀中思過。三千門客一夕散盡,之後文信侯相會昔日門客,陛下便疑其懷有叛心,一旨過去,文信侯自縊而亡。

與如今李家,何其相似。

李斯每每思及此,就覺心寒。他一向是個未雨綢繆之人……只是如今此般情形,實在令人捉摸不定。

陛下他,究竟屬意長子扶蘇,還是幼子胡亥?

李家究竟應該支持扶蘇,還是胡亥?

露天的水榭,坐南的是至高的帝王,而周圍臣子,呈眾星拱月般在水榭兩側。

中央高出一尺的紅綢燕台之上,美人如畫,舞盡繁華,一顰一笑,完美如畫。

琴瑟絲竹,笙簫鐘鼓。

燕台之上笙歌曼舞,燕台之下卻是心機叵測。

中堂碩大的夜明珠隨著燈火,反射著淡黃色的微光。

燕台距離帝王之座,隔了一段距離。

自從高漸離借擊築掩藏殺機之後,獻藝之人便都要遠離帝王五丈以上,以防有心懷不軌之人混入。

雖然表演效果有些不盡人意,但是,畢竟安全了許多。

可但凡有心,任何漏洞,都會是有心人的利刃。

只是眾人未曾料到,此次刺殺的目標除卻帝王之外,似乎還加上了兩位公子。

不,應該說是,胡亥。

果然是因為,少公子近來,風頭太盛了么?連刺殺目標,都已從扶蘇,擴展至胡亥了。

群臣大呼救駕來人,一邊護陛下一邊護公子之時,姜晨已推了身前長桌,飛起的酒盞擋住了舞女手中飛掠而來的系著匕首的紅色綢帶。

兩相觸碰,酒盞碎成兩半,卻也緩了匕首攻勢。

姜晨拎起高的衣襟,隨手扔在身後刀鋒不及之處,側身,伸手,在明珠下閃過綠光匕首從指尖恰到好處的飛過,那道赤紅色的綢緞落入掌中。

還是一把毒刃。

他含笑的眉眼也變得冷意深深,似有若無掃過了王座。

不出所料,那裡比此處更要雞飛狗跳。

已有多年,嬴政未曾再遇刺殺之事了。除卻曾有荊軻,高漸離近身之時,危險無比,之後的刺客,往往還未來得及出手,就被查出棄市了。

今日本為胡亥之事,竟又生出諸般變故。

他冷冷拔出了腰側長劍。昔日為荊軻緊逼,簡直為一大恥辱。自此,諸如此般魑魅魍魎,將只能成為他天子之劍的試劍石。

正是針鋒之際,不期然卻覺得被身側之人碰了下。

生死,就在這微錯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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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醒來都為反派背了鍋[綜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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