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少公子(十三)

秦少公子(十三)

實在很難想象,會在嬴政身上,看到猶豫之情。

徐福一向以為,這個掃平六國的千古一帝身上,不會有任何人情可言。他就像是一台無情的機器,只知道殺伐征戰,並且以他的鐵律約束著他治下的臣民。他所愛的,只有秦國,只有他治下的這個高度集權的國度。

即便是扶蘇,他要下手懲罰之時,也未見過猶豫之色。

如今原本已經定了殺心,卻在此時,放過胡亥。就連徐福,也摸不透他的心思了。

為了大秦的穩定,難道皇帝不應該乾脆果決的殺了這個未來的不安定因素嗎?

不明白。

卦象不會有誤。所以胡亥……他極可能是毀了帝國基業之人,如今皇帝已經相信卦象,為何還要對胡亥手下留情?

此次,支走趙高,又設計瞞過了公子扶蘇將閭,所有可能的阻礙全部不在,此時不殺,又待何時!

無論是趙高,還是扶蘇,最終他們能得到的結果,唯有一個少公子病故的消息。如此不會傷及陛下英明,也不會影響扶蘇等人對陛下的感情,豈非完美……

父子之情?

嬴政竟也真的會對子女存在情感?

眼見著弓弩恐怕要涉及不到胡亥方位,徐福忍不住道,「陛下!」

嬴政身側的劍,毫無出鞘之意。他只是靜靜看著胡亥背影漸漸遠去,轉過了身。何時為父,卻要殺子。

胡亥,那畢竟是他的孩子。他豈知此行,步步殺機。

亡秦者胡也。

嬴政是忘記了,胡亥體內流淌的,是胡人的血。但他同樣也是他嬴政的血脈。昔日曾想要用胡亥來磨鍊扶蘇,至今日不想,那便結束。

前提是,胡亥本心無邪。今去趙高,那麼扶蘇之位便無動搖。

胡亥……留下他吧。

平素二十多個子女之中,唯有胡亥對他最為親厚。章邯中正,本不會對任何人偏頗,對胡亥,也有不忍之意。遑論為父之人。

如今,既然將胡亥從扶蘇的磨鍊名單上劃去,那麼趙高,也的確該換一換了。

趙高與扶蘇政見不和,嬴政也清楚。趙高是效忠於他的人,對於扶蘇,沒有多少忠心。

此是秦的傳統。

趙高為嬴政內侍,正如陸和之於扶蘇。

他們從出生起,便被灌輸忠心思想。對於他們追隨之人,的確能做到絕不背叛。但對於他人……

嬴政可以肯定的回答。趙高對扶蘇,不會有任何他情。

甚至如他目前的傾向,已將扶蘇視作敵人也未可知。

此事,值得留意。

……

扶蘇奉帝王之命前往楚郡考察舊楚王貴兼并土地之時,自曹參處相識劉季,他時常因這個新結識的風趣幽默之人而心情開闊。雖說劉季身上,某些地痞流氓之氣讓這位奉行禮儀王孫覺得不適,但劉季的確是個有才之人。曹參曾斷,這位朋友乃是千里之才。

扶蘇以為然。

秦郡縣之長,通常由地方層層舉薦,劉季結識扶蘇,扶蘇秉承著舉賢不避親的原則向父皇推薦此人為楚郡郡守。並為其改名劉邦,只求定國安邦之意。

劉季不拘小節,全然未有因新名徵詢父母之意。感激扶蘇有再造之恩,表示對這個大氣磅礴的新名字無比滿意。

嬴政令人考察之後,覺得尚可。

於是沛縣亭長,一躍成為楚郡郡守的登天之事,在沛縣傳的沸沸揚揚。

誰能說,運氣不是實力的一種呢?

不過,究竟是不是劉邦的運氣好,姜晨表示,這還需要打一個問號。

楚郡乃項氏盤踞之地,劉邦作為帝國之人重回楚地,與項氏必有交鋒。此次,楚河漢界,究竟是劉邦棋高半子又或是項羽更勝一籌?

同時被帝王注意,被扶蘇重視,被高調查,被項氏提起針對,遠離最底層的生活而陷入楚地奢靡,姜晨就不信,劉邦還能輕輕鬆鬆揭竿而起。

由奢入儉難。人很難放棄自己已擁有的安穩,而去試著火中取栗。

已得到的大秦楚郡郡守,和風雨飄搖群雄廝殺中不知成敗的縹緲帝位。

孰優孰劣?

何況劉邦如今,遠遠達不到後期楚漢相爭的眼界。

帝國暗涌之勢,無疑因為姜晨暗中插手,而提前達到了一個平衡狀態。

至於說當日殺機,若說姜晨覺察不到,倒是虛假了。

過往無數異聞中言,帝死,胡亥與趙高等人串謀秘不發喪,同時賜死長兄扶蘇。

如今看來,事情還更為複雜。

嬴政對胡亥,早有殺心。當日姜晨言行,消解了他的殺意。只是,有此一次,焉知不會再次?

帝王的殺意從何而起?

或許,比章邯受命而來試探姜晨更加早遠。甚至之前趙高几次三番的明喻暗喻,都暗含刺探之意。

姜晨將近幾月的記憶反反覆復思考了不止一遍,並未覺得自己來到這裡之後,做過出格之事。平素若無必要,也很少與扶蘇嬴政等原主相熟之人接觸。

即是說,胡亥死亡的命運,在很久以前,就是被嬴政預定的。

他是扶蘇登臨為帝的,註定的犧牲品。

的確,對於人類而言,還有何事,比至親的兄弟,父子相殘,能讓一個人的熱血迅速變冷呢?只要經過背叛,扶蘇的仁慈,也就知道該收斂了。

只不過最後的歷史之中,預定的犧牲品被趙高推上皇位,反而帝王中意的太子人選,在爭鬥中死亡。

……

徐福總會覺得被胡亥那雙眼睛看的頭皮發麻。沒有為何。明明胡亥只是偶然掃過他,甚至都沒有停留半刻,但徐福卻還是心頭惴惴。也許真的是民諺所說,做賊心虛吧。徐福唯有苦笑。

即便如此,對於殺死胡亥一事,他還是不能放棄。陛下賜死盧生這不軌之徒,算是為陰陽家清掃門戶,於徐福又有知遇之恩。徐福願為陛下預見危險,清除危險。

胡亥只會是其中一個而已。

車同軌之事,已近完工。只是中間遇到部分山脈堅石,繞過又太耗人力財力,還不能徹底通路。

此事令各大司工近乎愁白了頭。內史鄭國借用開鑿鄭國渠時,所用冷熱水交錯使岩石開裂之法,終究太過麻煩緩慢。是以至今弛道仍未,竣工。

扶蘇同樣犯愁。

此事問及姜晨之時,姜晨沉默了好一會。

見他當真因此事苦惱,姜晨終道,「此事徐先生當可解決。」

扶蘇微怔,「徐先生?」便想起來那位神神叨叨的方士。雖然徐福並不稱自己為道家,而是陰陽家。不過據扶蘇了解,陰陽家終究只是道家支流之一而已。

聽到胡亥扶蘇前來拜訪時,徐福是震驚的。一個剛被算計過的少公子,一個時日看不慣丹藥之流的長公子,竟結伴而來「拜訪」。

其中之意,實在不得不讓人深思啊。

徐福心中七上八下,踏出丹房出門迎接之時,實在猜不透兩人意圖。

才帶二人走來,卻聞得丹房中咚一聲巨響。

徐福一怔,抬腳就往丹房衝去。

高大的石屋中,一地亂糟糟的木屑火星,還有些不明的石料。

徐福聽姜晨詢問,「先生這是……」他彎唇一笑,「炸爐了?」

「……」徐福。

他只好在硝煙漸漸散去的丹房中捂唇假意咳了咳,「少公子見笑。」

一定是因為方才聽到這二人結伴而來,手抖之下,硝石放的多了。

姜晨也不在意他的尷尬,只說,借用此藥力可以開石。

扶蘇意會,此刻終於真真正正算是前來請教的模樣,「先生,方才先生所制之物,於大秦有益,還望先生不吝賜教。」

「二位公子莫非是指,這炸爐之物?」徐福說著,臉色古怪。煉丹失敗炸爐,無疑是丹師恥辱。今日他們竟說些什麼於秦有益?莫不是聯合起來埋汰他?

益。

凡事有益自然有弊。

提前製取大型火藥,會否唯有心人利用而成為殺傷性的熱武器,實在是不可測之事。

正如劍一般,劍本無心,只是隨劍主之意,取人性命。

利弊究竟為何,全然取決於人意。

若人心要將火藥用於開山,那它便只是一件開山鑿石之物。若人心要將火藥用於徵戰,那麼它自然是一件殺人利器。

人總是讓不利歸於物本身,而從不思考,自己在這種不利之中,扮演了何種角色。

是否,可笑至極。

姜晨的答案是,極度可笑。

但總而言之,馳道順利迅速的開鑿,不得不感謝這一次相見。

扶蘇也總算找到了一個,讓自己正視煉丹師的理由。

他難免問姜晨如何知道丹藥煙火之事。姜晨只答,書中見過。

再問何書?言說不知。

扶蘇:「……」

「幼時見過,只是幾年過去,名字已經遺忘。」

扶蘇:「……」如此,似乎也能說通。

中原一片繁榮,北地卻完全不同。

因為乾旱疫病,牛羊死了大批,北胡對於秦富饒之地,起意已久。

七國分立之時,秦為大國,胡人所致的困擾相對減少。

韓趙魏之地兵力孱弱,極受煩擾。如今已無六國,胡人之擾,擾的,便是大秦了。

扶蘇受命出征。

臨行之時,送於姜晨一枚月牙玉佩,刻月之一字。大約,也是指了淮月此人。「生辰禮物。」

轉頭之時,趙高同樣也盯著姜晨手中之玉,笑意不明。

姜晨也笑了。

於是趙高笑不下去了。「……」

姜晨還尊稱他一句中車令,只是趙高,卻已不是胡亥師長。

嬴政將他的十八公子外師一職,撤除了。

眼見著出征的玄甲軍走遠,身邊送行的臣民百姓也一點點散去。

趙高對他說,「果然是趙高小看了少公子。」

他的聲音不大,只是足夠姜晨聽到而已,「趙高還是有一點不明白。以少公子的聰穎,如何能忍心屈居於後。明明你我二人聯手,是最合適的。屆時,一切盡在掌握之中。公子厭煩不耐之事,高來解決。公子大可做一切喜愛之事,再不用壓抑天性,公子為尊,便可無所顧忌。如此,難道不好么?」

回答他的,唯有一個漠然的眼神。

姜晨毫無作答之意,轉身信步離去。

何時,不辨是非,只懂順心玩樂,將身周之事都作孩童遊戲看待的棋子,變得如此難以掌控……

似乎正是在他病重重新蘇醒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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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醒來都為反派背了鍋[綜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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