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

上帝

陳楠生在摩天輪的站台上環視四周,遊樂園裡靜悄悄的,沒有了營業時候的喧囂和熱鬧,大型的機械在幽暗的天色里泛著金屬冰冷的氣息,沒有一絲兒人情味。

陳楠生躲了躲腳,掏出了手機看了看,楚皓的定位越來越接近遊樂場了,快了,等他來了,人多好辦事,到時候把遊樂場翻一遍,也能把人找到的。

突然,「砰——」地一聲巨響,空氣里傳來重型機器落地的鈍響,站台上的鐵板也跟著顫了顫,陳楠生不自覺的伸手緊緊的抓住了圍欄,不安的回過頭查看的時候,卻發現跳樓機的機器居然開動了,原本在地面的升降台,被升到了半空中,剛剛那聲巨響,一定是升降機在半空落到地面的聲音。

這裡不會有別人了。

陳楠生抓起棒球棍就往跳樓機的方向跑去。

「佑安等我啊!」他心裡默念,說不出的心慌和焦急。

升降機卻越來越高,直到最頂處,陳楠生跑到的時候,升降機已經變成了一個圓圈,高高的掛在半空中。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半空中傳來一陣笑聲,陳楠生聽出來,那是小施的聲音。

「哎,哎那個小,小施??哎,陳楠生叫了半天卡了一下,升降台突然像斷了線一樣,嘩的一下往下飛速的落了幾米。

「嗯嗯嗯————!」一股憋在喉嚨里的驚叫聲,因為被塞著東西發不出高昂的喊叫,但是內心的弦崩到了極限,在胸腔里吶喊著,是江佑安和林淼的聲音。

林,林淼?

陳楠生急惶的轉身看向自己的車子,發現車子附近空空如也,他就離開了這麼一會兒,林淼也出事了。

「小施!你到底想做什麼?我們無冤無仇,林淼和佑安都沒有對你有過惡意,你現在是要幹嘛?!」陳楠生怒吼著,左右看著附近的操作台,想要找捷徑抓到小施,控制住他。

似乎是聽到了陳楠生的喊聲,原本瘋狂下降的操作台忽的停了下來。

「咔——嘶——」機器摩擦的聲音就好像貓的爪子在人的心上狠狠撓了一爪。

兩個姑娘被塞著嘴,但還是被嚇得不清,隔著半空,聽見她們『嗯嗯——嗯——』的掙扎聲。

「小施,別,別衝動,我們有話好好說。」

「哈哈,哈哈哈哈哈……」站在高台上的人沒有答話,卻歇斯底里地笑了起來。

他的笑聲在這陰惻惻的冷雨天里,顯得越發可怖。

「你,你笑什麼?」陳楠生想要盡量的拖延時間,撐到楚皓來支援就可以了!

「無冤無仇?沒有惡意?」小施的聲音頓了頓,他的聲音沙啞又低沉,一點都不像之前見面時候他說話的聲音。

「你說錯了呢,這世界上,全世界都對我有惡意,尤其是那些想要關心我的,想要接近我的,想要安慰我的,想要幫助我的,更是可惡!」

「想要幫助你哪裡會有錯呢?佑安一直把你當做朋友,一直支持你,一直為你辯解為你努力,難道你都看不到嗎?為什麼你今天還要傷害她?」

「她真心想幫助我?」高台上的人頓了頓,『咚』的一聲,小施從操作台直接跳到了升降台上,接著聽到一陣拖拉的聲音,小施抓著江佑安的上半身,將她整個人傾斜在升降台外,他兩手抓著她的肩膀,只要一鬆手,江佑安立刻會從升降台上摔下來,必死無疑。江佑安大半個身子傾在外面,雙手雙腳又被牢牢的捆住,想要掙扎,卻又怕摔下升降台,一時間憋紅了眼睛卻又一動不敢動。

「你幹嘛!你別衝動!有話我們好說!別!別!」陳楠生語無倫次,不,不,不行,不能這樣,他有原因的,他一定有原因,靜下心來,安靜,去引導,去感受!陳楠生雙手握成拳頭,竭力的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他不能在此刻跟一個市井小民一樣只知道害怕和恐慌,小施,他一定有原因的,一定,找出來,化解它,才能救佑安。

「小施,我看你年紀還小,才20出頭,民宿建的也很不錯。」陳楠生緩緩鬆開了拳頭,竭盡全力使自己平靜下來,「你當初怎麼會先到要建民宿的?」

江佑安原本傾斜在外的身體緩緩地被拉了起來,上面的人似乎有些疑惑,放開了江佑安,道:「你問這麼多幹什麼?」

「你的民宿房間不多,卻有一間最好的朝南的湖景房是留給你的哥哥的,能跟我說說你的哥哥嗎?他是不是你很重要的人?」陳楠生放緩了聲音,慢慢開口道,眼風卻不住的往四下張望,想要看看楚皓到底來了沒有。

「那就是我的房間。」小施嘲諷道:「你們這些人,自以為了解我,自以為是我的朋友,其實狗屁都不是,你們都該死!」

「那是你的房間?所以?嗯,你是哥哥?」陳楠生想起之前的推斷,小施很可能是多重人格,所以江佑安在讀心的時候才會失手,那麼現在操縱意志的,應該不是原來小施的人格,而是他身體里,『哥哥』的人格。

「對不起,或許我們都不夠了解你,能不能和我說說,說說你的事情,我想你也不是經常能夠出來,或許,我們不是朋友,也剛好,你不需要朋友,對不對。」陳楠生語氣柔和,緩緩道來,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氛圍減退了許多,陳楠生現在看不見小施,卻能夠從他遲疑的動作和帶著氣憤和悲鳴的語氣中,感受到他現在內心不平靜的起伏。

「你們都不是我的朋友,都不是,我不需要朋友,不需要見到外面的世界,不需要,不需要……」小施喃喃自語,緊接著他又像是哭起來一般,張著嘴,沖著下方的陳楠生吼道:「你們知道什麼,知道我這麼多年的痛苦嗎?我要殺了你們,殺光你們!」

小施吼著,猙獰的面容令人完全想象不出他原本溫柔和善的模樣。

「我剛出生,就被診斷是腦積水,可既然生了我,為什麼不帶我好好看病,我明明那麼聰明,那麼好學,小時候,我還能自己走路,自己吃飯,自己看書的時候,你們讓我跟著同齡的孩子一起念書,一起上學,一起玩耍,除了腦袋大了點,我跟普通的孩子沒什麼不一樣啊。」小施的眼睛里蓄滿了淚水,一觸即發:「可是,隨著病情越來越嚴重,越來越嚴重,我的頭越來越大,越來越大,你們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我,把我關在家裡,想著,我很快就會死了吧,所以你們急不可耐地生了我的弟弟。」

「哈哈哈哈哈」小施發出瘋狂的大笑,「真好笑啊,我這樣的怪物,居然一活就活了十幾年呢,在那個狹小的黑屋子裡,我親愛的弟弟都上了初中,高中,大學,我還是沒有如你們的願,好好死去,你們放棄了對我的一切治療,十多年啊,我都是在那小小的一張床上度過的。」說道激動處,小施雙手揮著,比劃著,彷彿當年那張小小的,窄窄的床,就在眼前。

「我看著我的弟弟上初中,上高中,再是上大學,可我有什麼呢,我能想起來的,還是我在幼兒園裡的時候,我前面的那個扎著花鞭子的小姑娘,給過我一顆糖。再後來啊,我的眼睛失明了,我的雙腿也動不了了,我只能求求你們,求求你們帶我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外頭的樣子,可你們呢?」

小施頓了頓,突然之間,他猛地一跺腳,目眥欲裂:「你們是帶我出去了,帶著我去了弟弟的學校,讓我躺在幾千人的面前,告訴他們你們多窮,你們多需要幫助,你們多需要錢,你們榨乾了我最後一滴剩餘價值,然後,我就可以真正的,死去了。」

「為什麼?」小施的眼淚迸出眼眶,他瘋狂又絕望地大喊:「為什麼,難道我不是你們的孩子?既然生了我,為什麼不好好養育我,為什麼拋棄我,既然拋棄我,為什麼不一開始就拋棄我!為什麼!為什麼!」

他哭著,緩緩跪下了雙膝,跪在生滿了鐵鏽的升降台上。

「為什麼,為什麼讓我看見過太陽,接觸過人群,感受過歡笑之後,再把這一切都剝奪了,再把我一個人丟在黑暗裡,我也是孩子,我,也好害怕,好害怕啊媽媽,你能不能也抱抱我,我是你的孩子,不是弟弟才是啊……」

雨越下越大,他的眼淚混合著雨水,濺落在半空。

陳楠生站在台下,聽得毛骨悚然。

是兩兄弟么,小施的主人格是弟弟,卻在自己的哥哥去世后,吸納了哥哥的人格,哥哥是他的軟肋,他愛他的哥哥,所以能夠體諒他的內心,了解他的灰敗,感受他的絕望,明白他的處境,骨肉至親,在童年,少年,乃至成年之後的每一個深夜,小施想起自己的哥哥,那種滅頂的絕望,枯索的處境,蕭條的人生以及本該死去,卻還在這世間徘徊著的,沒有將來的每一步,他都感同身受,他愛自己的哥哥,所以,他的人格,才會在自己的哥哥去世之後,猛然分裂出另一個他。

「所以,你恨關心你的人?你覺得他們都是惡人?」陳楠生問道。

小施緩緩地站了起來,勾著唇,甩了甩被雨水打濕的袖口,無所謂道:「是啊,我恨啊,我恨所有人,帶我來這個世界,卻從來沒有愛過我的父母;明明和我骨肉相連卻能有著健康的身體的弟弟,讓我看到過陽光,卻又殘忍的關上了門窗的世人;還有那些機構啊,學校啊,慈善中心啊,每每打著關心我的旗號,說給我捐錢捐物,其實都是拿著可憐的我作秀,攝影機對著我猛拍一頓,給我點演出費,然後就能做一期感人淚下的節目,收視率暴漲。」

「哈哈哈……」小施緩緩地,又把江佑安踹到升降台的邊沿,對著下方的陳楠生道:「從前我覺得誰都是上帝,誰都能救我,可是沒有,其實誰都沒有來救我,那麼,你看,現在我才是上帝,我要死她就必須得死!」

說著他右腳狠狠一踹,江佑安來不及呼痛,半個身子已經傾出,搖搖欲墜,似乎一陣風,就能將她吹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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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上我最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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