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

「窮」

陳楠生和江佑安趕到警局的時候,發現警局已經亂成了一鍋粥,財大受害者的家屬已經拉起了橫幅,挽起了白紗,可能已經鬧了一整天了,等陳楠生看到的時候,一張張悲憤交加的臉已經趨於疲倦,咒罵著坐在公安局的大門前示威。

有小警察在正門前等著他們,一見人來了,立馬將他們往外領。

「怎麼回事,不去警局嗎?」

小警察也被折騰的夠嗆,道:「快別說了,警局被家屬們鬧了一頓,正常辦公都影響了,我們現在借用了市政府的兩間辦公室給專案組用,我們快走吧,頭兒在等你們。」

市政府裙樓一樓。原本是大會議室的兩個房間,現在被穿著便服的警察擠得滿滿,江佑安看見這陣仗,忍不住吐了吐舌頭:「你們這是人海戰術么?」

「快別說了,我們都被立下軍令狀了,還有一天半,再不出通報,我們局長就要就地免職了。」

「這麼嚴重啊,楚皓呢?」

「頭兒更慘,現在就是他頂著還要繼續查。」小警察又壓低了聲音,「頭兒想要順著這條線把『山鬼』抓出來,可太難了,現在看來,那8個人的死跟『山鬼』沒有任何關係。」

陳楠生無心聽他說話,一來就四下張望在找楚皓。

小警察看他著急,趕忙把他繼續往裡帶,「稍等下,頭兒在給那個司機做筆錄呢。」

「沒事,我先等一會兒。」陳楠生極力地耐著性子,招呼江佑安在他身邊坐下。

江佑安百無聊賴地撥弄著自己的書包,時不時把裡面的小說拿出來翻幾頁。

「這個是什麼?」陳楠生看見她小說扉頁上寫著一串的時間表,看著有些眼熟。

江佑安把書翻了過來,看了一眼,「哦,這個啊,程教授的課程表啊,我覺得他的課挺有意思的,就抄了他的課表打算接下來每天去聽呀,我是不是很乖!」

江佑安仰著臉,笑得酒窩綻開,「你看,我很努力的哦。」

陳楠生沒有接她的話,若有所思的拿過江佑安的小說,對著上面的課表,緊皺著眉頭。

「怎麼了?」

「很眼熟。」

「眼熟?大學的課程表不是都差不多麼,時間不一樣而已,有什麼好奇怪的。」

「在哪裡看到過。」

「哪裡?」

陳楠生低頭不語,窗外的陽光穿過稀疏的樹葉,斑駁落在地上,地表折射出雪白的銀光,像是冬日裡零落的殘雪眷眷不舍人世間。

「在,他的筆記本上。」陳楠生確認。

心中升騰起一絲不好的預兆,他想起上午時分的光景,日影落在英語角的東南側,他微微一仰頭,就能夠看到江佑安在二樓探出大半個身子,沖著他招手微笑。

「楚皓在哪裡,我必須馬上見他,在哪裡,我去。」陳楠生皺著眉頭,沉聲道。

小警察猶豫了一下,「那,那行吧,小姑娘你在外面等好了。」

江佑安剛想反駁一下,就被陳楠生拍了下頭,「就這樣,你在外面等我們。」

江佑安悶悶地坐到了椅子上,卻也沒有再抗議。

陳楠生走進最裡間的談話室,裡面的氣氛卻活躍的很,跟外頭忙的腳不沾地完全是兩個狀態,賓士司機掛了彩,手上打著繃帶,顯然還沉浸在剛剛的車禍中,激動的唾沫星子亂飛。

「哎我說大兄弟,可不是我吹牛啊,我可是業餘賽車手的水準,真的啊,你別不信啊,絕對是車子有毛病啊,我已經儘力在操作了,但是定速巡航出了毛病,時速就在120碼,根本停不下來,要不是我力挽狂瀾,現在就不是失蹤了,是我和那個倒霉教授都死無全屍啦!」司機坐在靠椅上,揮舞著還健全的那隻胳膊,說得眉飛色舞,「太刺激了是吧,拍大片呢!我最後雖然還是撞上了橋墩,但是我對自己的表現已經十分滿意了,你看看監控,看看看看,那幾次躲避,漂移,變道,多到位啊,操作技能滿分啊!」

司機越激動,陳楠生和楚皓的臉色就越難看,楚皓轉過頭,對著陳楠生道:「橋墩那裡剛好是監控盲點,調取不到監控。」

陳楠生點頭,「可以單獨聊聊么,我相信司機這裡,你們警察已經儘力在追了。」

「可以。」

司機見狀,立馬識時務道:「行行,你們聊,你們聊。楚警官啊,就是我有個不情之請,你能不能滿足我?」

「什麼要求?」楚皓問。

司機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了兩聲,「也沒啥,就是你能不能把這個監控視頻拷我一份,我覺得我車技的巔峰就是在這兒了,留念!必須留念!」

楚皓扯著嘴角笑了下:「行吧,你出去跟小陳說一聲,讓他給你,但是這個是我們警局內部的,不能外傳。」

「必須啊,不外傳不外傳,我以後當做傳家寶留給我兒子!」

司機走了,房間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似乎是一百隻鴨子在一瞬間都閉上了嘴,空氣沉靜地有些令人發憷。

「如果,如果宗教授出事了,我可能會自責到死。」

「還有時間。」

「什麼時間,我們已經根本沒有時間了,如果不是我太無能,根本不會把宗教授牽連進來!」陳楠生垂著雙目,無力道,「可能我真的從頭到尾就是一個廢物。」

楚皓深吸了一口氣,思路清晰道:「從我們定下宗教授的行程開始,你有沒有透露過消息?」

「什麼意思?」

「我之前已經借著緝毒行動,把我兩個市的緝毒隊員和原先這裡的刑警隊隊員清洗出去一大票了,我不能說我身邊一個眼線都沒有,但是我能保證的是,消息絕對不是從我這裡走出去的。」

世界上會不會有未卜先知,不會有的。

有的是算計,是人心,是一次又一次的試探和摸索。

陳楠生一屁股坐在冰涼的靠椅上,「不會的,不會是他的。」

「是誰?」

是誰?除了江佑安,他只對一個人透露過宗教授的行蹤,是程宗?是宗教授的莫逆之交,是陳楠生的良師諍友。

會是他?

「到底是誰?」楚皓逼近陳楠生,「目光炯炯,已經沒有時間了,你認識他,秦夙也認識他,你尊敬他,秦夙也一樣,所以這麼長的時間,秦夙一直在觀察他,卻始終沒有把消息傳出來,直到他確認了。是不是!」

楚皓一把將陳楠生從椅子上提了起來,「你這個時候怯場了?懦弱了?後退了?懷疑自己了?那死去的秦夙呢?另外七條無辜的人命呢,還有!還有現在失蹤了下落不明的宗教授呢!」

「夠了!別逼我!」陳楠生掙脫開楚皓鉗制住他的手,面色慘白,他想起那個秦夙一坐就是一年的英語角,從玻璃窗往上45°看去,正對著就是程宗教授授課的教室,坐在秦夙曾經坐過的那個位置,一抬頭,就能夠看到程宗的身影在講台上授課。

「不會的,他沒有原因,他不會這麼做的。」陳楠生吼了楚皓一聲,「我現在就去見他,我要知道真相!」

「如果真的是他,你現在去就是送死!」楚皓冷聲道,「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我不會袖手旁觀。」

「半個小時,我只要半個小時。」陳楠生道,「給我時間,我單獨見他半個小時,如果能確認他就是兇手,那麼我會跟你一起,將他繩之以法。」

「你能肯定,你能說服他?」楚皓有些不相信。

陳楠生垂下雙目,「我不能肯定,但是,我會儘力。」

財大英語角,這是這一周多來,陳楠生來的最多的地方,他約程教授在這裡見面。

秋,一兩片的落葉被風打落,一朵小小的紫藤花蕾,還未完全綻放,就被掀翻在地,像是一艘弱小而孤獨的帆船,頃刻間就被秋的濁浪所吞沒,沒有人看見,也沒有人在意。

陳楠生清直的脊樑撐起胸膛,他的胸膛里有一顆憤懣而暴烈的心臟,它劇烈的有力的跳動著,它輸送著濃稠而鮮艷的血液,送到他身體的每一條血管,遊走遍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他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在焦躁,都在叫囂,都在抑制不住內心害怕卻又那麼迫切想要知道答案。

他在怕,但他,必須知道這個答案。

「你來了?比約定的時間還早了十分鐘。」程教授來了,他換了一件衣服,秋已經涼了,他穿了一件洗的泛白了的西裝外套,內里搭著一件顏色尚新的羊絨背心。

他似乎很珍惜這件衣服,坐下的時候,還刻意把衣服的褶皺抹平了。

「怎麼突然約我在這裡見面,宗教授呢?人找到了嗎?」程宗問,語氣里有幾分著急。

「不是這樣子的。」陳楠生充耳不聞程宗的話,自顧自說了一句。

「什麼不是這樣子的?」程宗似乎有些不明所以。

陳楠生抬起頭,直視他的目光:「擔心一個人,不是這樣子的。」

「不是只有語氣焦躁卻還有條不紊,不是目光所及還能顧慮衣服是不是皺了,不是這個樣子。」

空氣流動靜止了短短的一瞬,風掠過,花落下,樹葉婆娑作響,他鎮靜卻又悲涼的目光,還有他目光所及之人,從容淡定,如常微笑的模樣。

「宗教授,他還好好的,這是你的眼睛你的動作,你最誠實的反應,告訴我的。」

悲涼逐漸被洶湧的憤怒所替代,漆黑的眸子里星芒點點,他的唇角忍不住微微顫抖,他想過千萬種可能,卻永遠沒有想到過這一點。

「程教授,你能不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

程宗仍是微微笑著,似乎陳楠生是他的學生,而他現在就是在課堂上,回答著自己的學生一個最最普通的問題一樣。

「我特別喜歡這件西裝。」程宗又摸了摸自己的西裝袖子,他應該經常做這個動作,西裝的袖口已經磨白,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撫摸著西裝的樣子,虔誠而又深情。

「這件西裝,是小懿在棉紡廠工作的時候,拿第一年的年終獎給我定做的,我穿著它參加過許多重要的場合,我的畢業典禮,我任職儀式,還有重要的會議、談判、我甚至和小懿說好了,我要穿著它參加我們女兒的結婚典禮。」

「可是後來,你都知道了,我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程宗緩緩道來,或許是已經悲傷了無數次,痛哭過無數次,怨恨過無數次,悔悟過無數次,所以才能在這個時候說起時,一如往常的雲淡風輕,言論自如。

「楠生,你知不知道『窮』這個字怎麼寫?」程宗繼而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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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上我最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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