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個普通人

做一個普通人

陳楠生訂了一大早的高鐵票趕往江佑安那裡,他累極了,在高鐵上,眯著眼睛,混混沌沌的睡了過去。

他做了一個夢,夢裡還是許多年前的樣子,甌江的游步道上,微風掩面,兩側種著高大的香樟樹,樹影橫斜,斑駁的光圈溫柔的落在灑滿了落葉的地面上。

身側站著的人長發及腰,認真地站在一個挑擔人的身前,她專心致志地挑著籮筐里的香梨,香梨熟透了,散著甜膩的芳香,她揀揀挑挑,裝了一小袋子,拿了其中一個,笑盈盈地遞到他的鼻尖處,「你要不要嘗一個,很甜。」

他伸手接過。

卻陡然一驚,明明是夏天。

夏天,香梨還沒有熟透呢。

猛然一驚,夢就這樣醒了,陳楠生皺著眉頭,一瞬間,渾渾噩噩,分不清天南地北,只覺得夢中的氣息未散,那個人應該就在自己身邊。

他掏出手機想看一眼幾點了,發現手機屏幕上顯示了一串未讀信息和未接來電。

全部是江佑安。

陳楠生皺緊了眉頭,是不是佑安出事了?他即刻回撥了電話,高鐵上信號斷斷續續,對方一直顯示忙音。

陳楠生覺得這幾個月可能是他一生中最累的時候了,他從來沒有這麼牽挂過一個人,不是愛情也不是親情,而是一種責任,這種責任如荊條裹在身上,每當他忘卻的時候,想要背棄的時候,荊條就會剎那收緊,尖利的硬刺扎進軟肉里,鮮血淋漓,刻骨銘心,他不能忘,不能後退一步。

他嘆了一口氣,知道打不通電話,只好點開語音,一條條聽下來。

一開始還是堅定略帶脾氣的語氣,到了後來是慌張,再是焦灼,最後已經帶上了哭腔。

之後幾條已經不是語音了,她每一句都加了嘆號。

「你快點來!今天那個楚皓來找我了!給了我奇怪的東西!」

「快點!我要進去做筆錄了!」

「快來陳楠生!我什麼都看不到了!你快點來!」

陳楠生匆匆趕到警局,才被告知江佑安已經進了談話室有一個小時了。

「你就是陳楠生吧?佑安還在裡面呢,可能還要一會兒。」許如瑾在等候室,看見陳楠生,上來打招呼,「你坐一會兒吧,這裡有位置。」

「嗯。謝謝」陳楠生明顯的心不在焉。

「剛剛進去兩個警察,後來又來了一個年輕點的,這次的事情很嚴重呢,如果佑安能幫助警察把犯人的畫像畫出來,那就太好了。」許如瑾說道。

陳楠生皺著眉頭,「你說後來又來了個年輕點的?長什麼樣?」

「額?」許如瑾沒想到他會問這個,思索了一會兒,「應該是警察吧,雖然沒有穿警服,但是別人都叫他『頭兒』,很年輕,很高,眉毛很濃。」

陳楠生『哦』了一聲,想到了楚皓。

半個小時后,談話室的門打開了,先出來的那個高大的男人,果然是楚皓。

「麻煩你們了,小姑娘還在念書,我跟上頭也打過招呼了,不要把影響面擴大,那個監控……」楚皓站在江佑安的身前,高大的身影將她攏在後面。

絡腮鬍警察笑了一下:「算起來你現在也是在幫我們工作,你這麼個面子,我無論如何都要給的,更何況,小姑娘已經很配合了,這個畫像已經很精準了。」

江佑安躲在楚皓身後東張西望,乍一眼看到陳楠生,立馬蹦了起來,「陳楠生!陳楠生!」她像是找到了靠山一樣,立馬把楚皓推開,小跑到陳楠生身前,「你怎麼才來,我都怕死了!」

陳楠生摸摸她的頭髮:「你是不是又給警察添亂了?」他仔細打量了一眼江佑安,臉色有些發白,精神卻好,「等下先回家,回家再說。」他說完又走到楚皓面前,「這次麻煩你了。」

江佑安看著兩個男人,覺得他們之間的氣場有點奇怪,沒有第一次見面時候的寒暄和客套,陌生卻又熟悉,抗拒卻又帶著莫名的默契。

她恨不得立馬摘下楚皓給她的東西,什麼怪東西,她從來沒有失去過自己的能力,從來沒有一次,自己想知道什麼事情,拚命努力卻一無所獲。

楚皓也伸出手,他的手和陳楠生的不同,掌心布滿了老繭,指尖冰涼,摸著自己腦袋的時候,濃重的煙草氣息撲面而來。

「回家吧,警局事情很多。」楚皓道。

江佑安有些怕他,不自覺地往陳楠生身後躲。

陳楠生看了一眼她,似有些無奈,「這裡麻煩你了。」

楚皓點了點頭。

陳楠生帶著江佑安走了,絡腮鬍警察似乎有些好奇,「你親戚?難為你這麼上心了。」

「嗯。」楚皓心不在焉。

「一塊吃飯去啊,聽說最近緝毒大隊忙瘋了?」

「差不多吧,我不去吃了,我還要出去一趟。」楚皓打了個招呼,拿起車鑰匙就往外走。

車子在高速公路上一路飛馳,四周的山川景緻開始漸漸變化。

盛夏,溫熱的暖風已經無孔不入,遠處山巒起伏,冬日的深黃逐漸消退,滿山蒼翠,唯有枯敗的落葉蕭索地囤積了一地,雲漸漸像西攏去,太陽又露出了臉,可盛夏的烈日沒有在楚皓心裡帶來絲毫的溫熱,反而越發襯託了他一身蕭瑟。

楚皓已經半年沒來過和遠墓地。

剛開始的那幾年裡,他沒有睡過一個整夜覺。他深愛的那個人,幾乎是所有美好辭彙的代名詞,溫柔、淑雅、善良,一個傷心到了極致還能夠對你和軟微笑的女人,最後在死的時候卻是體無完膚、支離破碎。

「阿妍,我來看你了,對不起,好像很久沒來這裡了。」楚皓將一束白玫瑰放在墓碑前,看著照片上的女人溫婉嫻靜的微笑,眼眶覺得有些熱,「阿妍,我現在過的很好,大家都覺得我很好。好久沒來看你了,其實……是我不敢。」

說著說著眼眶有些熱,公墓里種著高大的香樟樹,枝枝葉葉旺盛蓬勃,金色的陽光撒在樹冠高處,斑斑駁駁的影子投射在廣闊的土地上。楚皓仰著頭,努力地把眼淚逼回眼眶,「我總覺得好像我不來這裡,就可以假裝你還活著,所以我不敢,每次我來到這裡……看到的只有你照片上的樣子,不管我哭還是笑,你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我才知道你真的已經永永遠遠離開我了。」

項沁妍剛去世那一會,楚皓並沒有特別難過,他每天照常上班,在警局裡忙的不可開交。直到有一天,他在下班路上看到百貨公司的櫥窗上擺出了一條紅裙子,一字肩,淺酒紅,收腰、過膝,他一瞬間想到了「阿妍穿起來一定很好看」!他興沖沖的跑進百貨公司,結賬的那一瞬間,突然電光石火,哦,對,阿妍已經去世了,兩周前的車禍。

他拎著那條無人可穿的紅裙,孤零零又空蕩蕩地站在寧遠街的街口,夏天白晃晃的日頭飄蕩盪地懸在半空,他全身的皮膚被曬得滾燙,一顆心,卻冰涼刺骨。

阿妍,死了?

哦,是的,她真的死了。

緝毒行動中被歹徒連刺11刀都能咬緊牙關,赤紅著眼把人放到了才暈過去的楚皓,那一天,抱著一條皺了的紅裙,蹲在人來人往的街頭,捂著臉,哭得像個傻子。

「阿妍,我見到你妹妹了,也見到陳楠生了。他很好,你妹妹也很好。你留下的東西,我一直好好保存著,今天我交給她了。」

楚皓的手指輕輕摸著項沁妍的照片,「你當時那麼喜歡陳楠生,現在你的妹妹也很依賴他。」

「陳楠生。」楚皓頓了頓,似乎有些自嘲,也有些不得不認輸,「他就有那麼好嗎?」

地鐵里的陳楠生打了個噴嚏,窩在他身邊的江佑安似有些不滿:「大夏天都打噴嚏,你的小情人想你了。」

「我要是有小情人就好了,我就可以擺脫你了。」陳楠生沒好聲氣。

江佑安生氣轉過頭,「你就這麼討厭我!這次的事情又不怪我!」

「知道了知道了,不怪你!我沒說是你的錯啊!」陳楠生口氣軟了下來,好聲好氣的安慰道。

江佑安更不開心了,「你和那個楚皓到底在密謀什麼,我什麼時候可以把這兩個奇怪的東西摘下來!」

她焦躁的想要去摘頭上的發卡,被陳楠生一把拉住了,「不許摘!」

「為什麼!」江佑安戴著藍褐色的奇異美瞳,瞳孔里散著幽幽點點的光亮。

「佑安,你要學會做一個普通人,最普通的那種。」陳楠生鄭重其事道,「你不能事事都仰仗著自己的能力,你要像個普通人一樣,像你看到的許許多多人一樣,有秘密,有疑惑,有猶豫不決的心情,也有一往無前的決心,你要去學習這些,你不能時時刻刻都想著擁有能力,一路捷徑。」

江佑安還是掙扎,「為什麼,老天給了我這種能力,我為什麼不能用起來,為什麼還要去學別人都會的事情?!」

「因為你姐姐已經死了。」陳楠生的表情從未有的嚴肅,「她將自己的能力用到了極致,可是她卻死了,她的死,並沒有我們想的那麼單純。我不能讓你走你姐姐的老路,你要好好活下去。」

江佑安這才認真了起來,「楚皓是不是和你聊了什麼?你們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為什麼不告訴我?他是不是也認識我姐姐?」

雖然沒有了一眼看穿人心的能力,但是江佑安的直覺依舊準的可怕。

陳楠生不說話,算是默認了。

「他到底是誰?」

「是你姐姐的故交,他,是個好人。」陳楠生找了半天的形容詞,最後他不得不承認,從前他根本沒有接觸過楚皓,只能說,他是個好人。

「哈哈。」江佑安突然狡黠一笑,「看起來是被我姐姐發了好人卡的好人啊。」

陳楠生這下也沒憋住,「你這個死丫頭想什麼呢!」

「不許凶我!」江佑安像個孩子一樣,面容稚氣又委屈,她看了一眼笑彎了唇角的陳楠生,靜靜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額頭緊緊貼著他的襯衣。

「陳楠生,你怎麼這麼好,我上輩子是不是做了很多好事,所以現在才遇到你?」

陳楠生愣了一下,半晌,他的語氣無奈又沮喪。

「不關你的事,可能是我上輩子造了什麼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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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上我最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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