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第 73 章
珠音怯怯地望了一眼走在她右手邊的少年，含著羞意低下頭，手指不自在地絞弄著衣袖。兩人中間的青皮小妖怪和少年背後竹簍里的朝對視一眼，默契地點了下頭。
「嗯咳！」邪見裝模作樣地清了下喉嚨，「人類少女哦……」話才說半截，就被藤原一拍了拍小帽子，矯正說法：「要叫人家『珠音姑娘』。」
珠音雖然看起來落魄，可那一身氣度一看就知道是貴族少女。她本來是一座城池裡的官員的女兒，在一隊家臣的護送下前往相鄰的城池遊玩，中途卻被盜匪打劫，家臣們全部喪命，只剩她一個姑娘，還好殺生丸一行人路過。
珠音聞言連忙擺擺手：「沒關係，恩人要叫我什麼都可以。」她的髮髻在逃跑的過程中散亂了，只胡亂綁著一個馬尾辮，顯得清婉之餘還有三分颯爽。
她敏感地感覺到這一列混雜了妖怪和人類的隊伍並不是窮凶極惡之輩，就連前面的殺生丸，只要不去招惹，從某個方面來說是個大度的妖怪，更不用提藤原一了。也是因為藤原一，她才敢加入這一行人。
藤原一反而有些語噎，回想起當時的場景心感凄涼。
崎嶇的山路上滿是屍體，鮮血浸透土地，殘肢斷臂，不忍入目。他聽見珠音的尖叫時，只來得及將皮毛一把塞給邪見，接著拔刀快速趕往她那裡。要是再晚一步，會發生什麼事誰也不能預料。
最後殺了幾個，跑了幾個，藤原一臉色發白，上面的幾滴血珠如同雪地里的寒梅綻放，他失神地望向出現在拐角的殺生丸，顫抖著用袖子去擦臉。
他半跪在哭泣的少女面前，輕輕地摟著對方的肩膀拍了拍，嘴裡喃喃——不怕。
刀刃沒入血肉，碰觸到骨骼的聲音讓他噁心得想吐，可是不能，那個少女還在哭泣，他不能表現出懦弱的模樣。
想到這他抱著皮毛的手忽然緊了緊，前方的殺生丸身形不自覺一晃，又穩住，不悅地回頭撇了他們一眼。藤原一以為他嫌吵，連忙點點頭閉嘴，想了想，又重新開口：「殺生丸少爺，到了珠音姑娘的城鎮，恐怕我們就要分開了。」
他們的約定，就是到達下一個人類城鎮就分離。
朝從竹簍里探出頭，湊到藤原一耳邊：「不要忘記我！」他珍重地點點頭表示自己不敢忘記。
殺生丸還沒說話，邪見先嘆了一口氣：「我還挺捨不得你的……」有了藤原一，他不用再自己灰頭土臉地去找食物，就可以有香噴噴的烤魚和果子吃，也不用隨時承受殺生丸的怒氣，自有神明送上門來給他虐菜。
藤原一失笑：「可能是要說再見的時候……」
殺生丸漠然打斷：「跟著。」
「啊？」藤原一沒聽清。
他的腳步停下來，微微側身，眼神鄙視：「我叫你跟著。」又轉回身走了。
藤原一茫然地跟上腳步，看著殺生丸的背影，遲疑地說道：「可是我要去找桔梗。」邪見用人頭杖敲了下木楞的藤原一：「笨蛋，殺生丸少爺接下來要做的事肯定和你同路啊！」
「這樣啊……」
亂世之中有一個強者同行的話確實比較安全。藤原一便乖乖地跟了上去。朝舔了一口蘸滿蜂蜜的爪子，老氣橫秋地嘆了一口氣。
珠音又悄悄地瞥了一眼與她並排的少年，抑制不住心中的歡喜。
藤原君不是那位大人的僕從。也是，芝蘭玉樹一般的藤原君怎麼會是僕人呢？真是……太好了。
她說不清自己在慶幸什麼。但是，桔梗……是誰呢？是他的愛人嗎？珠音又擔憂起來。
……
那是一座規模不大卻繁榮的城池，街道整潔，屋舍儼然。邪見往額頭貼了片葉子，幻化成一個老僕人的模樣，殺生丸明顯無法適應人口嘈雜的環境，不耐的神色好像隨時轉身就要走，藤原一連忙上前一步低聲哀求：「求求你啦殺生丸少爺，再忍一忍，我們找個旅館吃頓飯，洗個澡好不好？」每頓都是烤魚，每天只用冷水擦身，沒有潔癖的人都忍受不了。
殺生丸看著對方透著渴求的雙眼：「今晚必須走。」聽見邪見和朝立即歡呼出聲的雀躍，藤原一不禁也彎了彎眉眼，殺生丸說不清是不是鬆了口氣——這樣也不壞。
朝趴在他肩上，路上其他行人看來就是一隻比較奇怪的動物而已，它小聲地問道：「小癱子，你有錢嗎？」這一問直擊心靈，藤原一猛然想起自己的口袋空空如也，邪見更不用說了，妖怪怎麼會有錢呢？他的眼淚差點就奪眶而出：「沒，沒有。」
「藤原君不用擔心，請一定光臨寒舍，我知道你救我不是為了報答，但我必須要感謝你，至少，」珠音抬頭去看他的眼睛，「至少也可以梳洗一下。」
不得不說，藤原一心動了。他試探地看了眼八風不動的殺生丸，兩隻小妖怪也用熱烈的視線盯著他的後背。
「帶路。」他冷漠地說道。
「殺生丸大人萬歲！」
珠音捂著嘴笑了一下，高興地應了下來。
這一行奇怪的旅人引起了路人的驚嘆，幸好被殺生丸生人不近的冷臉恐嚇住，要不恐怕會血流成河。
好不容易來到一座古樸的宅邸前，剛踏進門，迎面跑來一位雍容華貴的夫人，抱著珠音哭了又哭，旁邊一位清癯高瘦的中年男子則對著他們謝了又謝，神色不掩擔憂。
藤原一時刻注意著殺生丸的動向，生怕他一言不合就大開殺戒，看他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也知道自己想多了。
最後泡進了冒著熱氣的大浴桶里時只悠悠鬆了口氣。
一想到自己離楓之村又近了一步他便止不住高興起來。藤原一曾問過殺生丸是否見過紅白衣裳的巫女，也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但那也是幾天前的事情了，沒法再找。藤原一索性就直接回楓之村，按照御影教他的疊了一隻千紙鶴去尋找桔梗。
屏風上有一套湖藍的水干，上面綴著水紋。藤原一穿著新衣服一邊用棉布擦著頭髮，一邊推開房門，發現殺生丸坐在旁邊的走廊上。長發濕漉漉的，往下滴著水，不一會兒便積滿一灘水跡。
怎麼和犬夜叉一樣，要是感冒了怎麼辦？藤原一早就習慣了在犬夜叉洗澡之後隨意甩甩頭髮後為他擦頭髮了，看見這個情景，回頭又拿了一塊棉布，走到殺生丸身邊跪坐下去，問道：「可以為你效勞嗎，殺生丸少爺？」
「可以。」殺生丸看也沒看他一眼。
您還真不客氣。藤原一吐槽，用手中的棉布一點點輕輕擦乾那一頭銀髮，思維卻發散到天邊去了。
妖怪的頭髮都是銀色的嗎？犬夜叉也是，巴衛先生也是，但是水玉小姐她們不是啊？
空氣安靜下來，有時從不遠處會傳來邪見和朝爭吃搶喝的聲音，恍惚間竟有種歲月靜好的錯覺。
殺生丸知曉一路走來發生的很多起「意外事件」都是無聊的神明在搗鬼，他們不一定比他強大，腳上的功夫卻十分了得，搞完事立即離開，殺生丸只能看得到他們灰溜溜的背影。
就算他和藤原一分開了，他們也絕對有可能再把人送到他身邊，還不如一開始就放在身邊，還能隨時知道那群雜碎的動向。
神明的生命實在太過漫長無聊，導致他們只能從無聊的小事中尋找趣味。八百萬神明之中多的是無所事事的神明，有些誇張，但絕對足夠他應接不暇。總的來說，就是一群有著無窮精力的麻煩鬼，就算弒神恐怕也無法阻擋他們熊熊的搞事之心。
殺生丸對所謂的神明沒有什麼好感，比起螻蟻一樣的人類，那些以己身為公理正義的雜碎更讓他心煩。
他瞥了一眼一無所知的少年。
源頭才是問題所在……雷鳴姬……
他打算直接去把雷鳴姬手中的結緣牌毀了。
雷鳴姬既然敢將他的名字寫上結緣牌，相信也做好準備承受他的怒火了。想到這殺生丸不悅地嘖了一下。誰也不希望自己如同一個瞎子般任人擺布，更何況是心高氣傲的他。
門口的邪見和朝挺著個圓滾滾的肚子相互扶持，一步三晃，往他們身邊一躺，拍著肚皮感嘆起來：「真好吃啊，那個糕點。」
「我倒是覺得那壺酒不錯。」他們旁若無人地交流起吃飯的心得，惹得藤原一哭笑不得。
「在我們那裡可要二十歲才能喝酒。」藤原一加入他們的交談。
「那豈不是很慘？」邪見醉眼朦朧地惋惜。
「對我來說不是大事，對邪見這種老酒鬼來說應該就比較難受。」
邪見掐了下手指：「沒事沒事，我已經滿二十了。」他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酒嗝，朝立刻挪遠了一步。
「說起來按照人類的年紀來算，殺生丸少爺才十六歲。」邪見翻了個身。
藤原一驚訝地看了眼面無表情的殺生丸。那種詫異的心情大概就像你原先以為的年級扛把子卻是個初中生一樣，陡然生出了好像自己也可以打得過對方的錯覺，然而大佬終究是大佬，就算比你小個幾歲依舊是大佬。
或許是受了邪見酒氣的影響，他隨口便叫了起來：「我竟然是殺生丸小少爺的哥哥啊。」
「嗯？」殺生丸用看傻子一樣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藤原一立刻回過神來，慫了吧唧、默不作聲地繼續擦著頭髮。
忽然有清亮的女聲叫他的名字，他抬頭望去，珠音打扮得體地站在門口朝他招招手，門外一樹落葉在她身後飄揚，秋意的肅殺襲來。
「殺生丸少爺，我先過去一下。」藤原一放下手中的棉布，蹬著木屐跑了過去。
珠音看著朝她跑來的少年，卻有些不知所措，眼睛也知道要往哪裡看。
「有什麼事嗎，珠音姑娘？」藤原一問道。
「不，也沒什麼，」珠音的聲音逐漸弱了下去，「今晚城裡會舉行祭典，你們要不要……留下來？」
她的臉頰紅成了三月的桃花，嬌羞的模樣不勝寒冷。藤原一是遲鈍了點，也猜出了面前這位少女可能對他萌生了青澀稚嫩的感情，這樣想著他感到些許尷尬：「對不起，我們必須馬上出發了。」還是離開為好，不要讓人家小姑娘抱有期待。
珠音期待的神色立刻沮喪下去，手指微微顫抖僵硬起來：「那請您等一下，我馬上叫人幫您準備行裝。」她轉身掩飾自己的失望，小跑著消失在他面前。
藤原一嘆了一口氣，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長廊，他推了推躺在地上的兩隻小妖怪：「醒醒，朝，邪見，我們要走了。」
邪見揉揉眼睛：「那麼快？」
「沒辦法。」藤原一急匆匆地幫殺生丸束上長發，將朝放進竹簍，「緊急事件！」
殺生丸忽然笑了一聲，即使只是微小的弧度也足夠初雪新霽。
「怎，怎麼了嗎？」藤原一疑惑地問道。
「無用之人擔憂無聊之事。」他自顧自走了兩步，回頭，「這樣就被嚇到了？真是沒用。」
藤原一捂住臉：「殺生丸少爺，別說了。」他也猜到了殺生丸應該是聽到了他和珠音的談話。
慌忙告別之後，藤原一總算鬆了口氣，再待在那裡總有種騙小姑娘的罪惡感。
黃昏逐漸被黑夜吞噬，街道上擺出了各式攤販。賣面具的，賣糖人的，兩隻小妖怪眼巴巴地盯著，藤原一從珠音塞給他的包袱里掏出銀子，買了一個糖人遞給後頭的朝，又買了一隻風車遞給邪見。
藤原一還得顧著不要讓其他人擠著殺生丸，手忙腳亂的，兩隻小妖怪又吵吵嚷嚷著要面具。
面具攤上包羅萬象，什麼動物都有，藤原一的手伸向最近的紅紋狐狸面具，另一隻手比他更快，拿了幾個犬式面具丟到他懷裡：「就這幾個。」殺生丸沒給半點反駁餘地。
「好好好。」藤原一無奈應是，可以說非常寵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