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第 72 章

沿著雅緻幽深的林間小道，再爬百幾石階，帶著光環的藍色蝶影翩躚，飛進了寂靜神社裡的庭院。

蝶影停駐在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上，透明的觸角晃了晃，便扇動翅膀來到矮桌上素凈的茶杯旁，輕輕點了幾下，好像汲取水分一樣。

御影輕拍著手中的小摺扇，一下一下帶著特殊的韻律感。

結緣牌……為什麼會有藤原的名字？

御影捏了捏疲憊的眉心，苦笑出聲。

那天的花街，其實他也去了。

身為神明不能明目張胆地在妖怪的聚集地現身，只能偷偷化成蝶影，藏在桔梗準備的貝殼裡。

他不應該如此冒險的，神明在彼世的靈力稀薄得連巫女都比不上，稍有不慎便會葬身在某一隻妖怪的嘴裡。可是不放心……他的心臟怦怦亂跳，是不好的預感。

……然後眉目清麗的少年倒在血泊里……令人惶恐……

御影慶幸自己跟著去了。

他將發狂的狐妖囚禁在神社裡，為巫女和半妖提供追回少年的時間。

唉。

御影為自己重新倒了一杯清茶，微紅的茶水倒映著他緋紅色的眼珠。

藤原一啊藤原一，你可欠我一個大人情。

沒有人會想到光明聖潔的神社後頭囚禁著一頭強大的狐妖。

陽光透過柵欄窗戶照到巴衛憔悴的臉上，紫羅蘭的眼睛變成失控的血紅，呲著獸牙，喉嚨里發出凶獸的嘶吼。他的身上還穿著藤原一為他挑選的滾金邊黑色和服，那上面花團錦簇的針綉被血染成深色，散發著讓人厭惡的血腥味。

巴衛永遠記得那個夜晚，少年點燃祝福長命百歲的紅燈籠，卻被禍津神一刀插進心臟，死在他的懷裡。

他痛苦地揪住胸前的衣裳，不甘而憤怒。

就像下圍棋，起先是分庭抗禮，接著藤原一手持黑子，攻城掠地，將他的防線一一擊潰，巴衛的白子無力抵抗，差點就要繳械投降，可最後這盤棋局，卻被不懂事的小孩掀翻了，棋子凌亂散落，坐在他對面的藤原一身影逐漸透明，直至消失。

喂，我喜歡你啊。

你真是好樣的！是不是仗著我喜歡你，所以才敢這麼為所欲為？

他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打算和水玉好好請教，如何才能追到那個倔強的少年。巴衛從沒想過要和誰共度一生，但是如果對象是藤原一的話，似乎還可以接受。藤原一不喜歡他殺人，他就不會再動一個人類，藤原一想要練字，他就手把手地教導。

可是那個人死了……

那一小方光明忽然被人影遮擋，巴衛抬頭望去，窗外是將他囚禁在暗室里、令他憎惡無比的神明。

「巴衛君。」御影輕輕敲了下木製的牆壁，牆壁上貼滿了他畫的白符，妖怪碰觸到便會遭到雷擊。

「你究竟要把我關到什麼時候？」巴衛的眼睛里盈滿冷意和痛苦，「我已經冷靜下來了，放我離開！」

御影輕笑：「巴衛君打算去找藤原嗎？」意料之中他沒有回答，御影沒有絲毫在意，繼續說道，「他沒有死哦。」

垂著腦袋的狐妖總算有了動靜，聲音沙啞：「他被刀……」

「對，但他沒有死，知道四魂之玉嗎？那是非常奇妙的……不祥之物。」御影將桔梗把四魂之玉放進藤原一的心臟這件事如實告知當時已然發狂、一無所知的狐妖。

隨著御影的講述，巴衛逐漸劇烈喘息起來：「告訴我！他究竟在哪裡？」他猛地撲向小窗，卻激起滿室雷光，整個人被震得連連後退。

「巴衛君，你真的喜歡藤原一嗎？」御影饒有深意地低聲問道，「為了他不惜這樣傷害自己的身體？」他似乎有些鄙夷這樣的巴衛，淡漠的神色使得那雙緋紅的眼睛更加冰冷透徹。

巴衛的神情隱藏在黑暗之中，下垂的雙手驀的握緊。

「你喜歡的究竟是名為『藤原一』的肉體，還是真實的藤原一？還是因為保護不了他生出的不甘之心？」窗外的神明咄咄逼人，他鮮少露出這麼一副強勢不退讓的模樣。

「你知道他的喜惡嗎？你知道他怎麼看你嗎？你甚至不知道藤原一從哪裡來！你什麼都不知道……就算這樣，你也認為自己是真的喜歡他嗎？」御影緩緩打開摺扇擋在臉前，只有他看得到，摺扇的正面寫著讚美神明公正無私的緋句——那是少年送給他的禮物。

狐妖卻一掃頹唐，被雷霆灼傷的右手將散在面前的銀髮全數往後捋去，俊美張揚的臉龐暴露在陽光中，嘴角是輕視的微笑，那雙血紅的眼珠不屑地睥睨著窗外的神明。

「佔有慾也好，控制欲也好，就算是不堪的肉/欲也好，我全部都承認，也無所謂！我沒有逃跑，御影，你呢？」巴衛好像抓住了這個笑得令人心煩的神明的弱點一般大肆嘲笑，「你什麼都不敢說！」

隔著一扇窗戶的神明與狐妖對峙著。

最後是御影輕笑著將摺扇收好：「我可以放你走，不過有一個要求——把藤原帶到我這裡來。你應該清楚，四魂之玉只是權宜之計，沒有辦法永久維持他的生命……那顆充滿怨恨的珠子放在他身體里讓我很不高興。」

他相信巴衛不會拒絕要求的自信神情讓巴衛厭惡地撇過頭，思量再三，妥協地點了點頭。

「明智的選擇。」御影好似讚賞一般說道，摺扇一揮，滿牆的白符便紛紛懸浮在半空，有條不紊地飛到屋裡的書案上，疊成一沓。

踏出陰暗的房間，巴衛不適地抬手遮住刺眼的陽光。

「為什麼會放我出來？」

「嗯？」御影眉眼彎彎地笑了起來，「因為很有趣而已。」

巴衛冷哼，後背忽然被猛地一推，他踉蹌兩步站穩，回過神來便在山腳下了。

……

山頂的神明遙望逐漸消失的狐妖的身影，虛弱地咳了兩下，端坐在書案前，提筆記錄起信徒的願望。

「我沒有喜歡他哦，巴衛君，朋友這個定位，無論是對我還是藤原，都再合適不過。」

……

阿哞被留在平原上，藤原一他們只能步行走去人類的城鎮。忽然狂風四起，吹得殺生丸的長發亂舞，有時柔軟的發梢會掃過背著竹簍抱著白毛走在後方的藤原一的臉頰，痒痒的，涼絲絲。

這一陣沒有預兆的妖風實在太過猛烈，藤原一隻能躲在殺生丸身後，才能勉強站穩。邪見的人頭杖插在沙土中，雙手緊抓不放，整個人都被吹得飛起來了，慌亂中那頂小帽子竟然被吹跑了。藤原一眼疾手快地把它撈回來，邪見才鬆了口氣。

風停了之後，他便將褐色的小帽子還給眼巴巴的小妖怪，抬頭卻見一縷銀髮被樹枝扯到，以不可思議的混亂程度纏繞著。

趴在雲端的兩個喜愛搞事的神明同時歡呼起來。

「木靈，時機找得真准！」風神趴在雲端上，狡黠地眨了下眼睛。

「增進感情的經典橋段！」木靈和風神擊掌，他看起來不過七歲，晃蕩著兩條小肥腿，抹了下鼻子，「枯草君還說很難呢！」

風神的外表是個弔兒郎當的青年模樣，穿著粉紅的寬大和服，手持一柄煙桿，他捂嘴偷笑：「石神那個大老粗也警告過我。」

「不過我還真怕那個人類少年會被那隻犬妖殺死。」木靈呲牙咧嘴，「那就太可惜了，長得那麼漂亮。」

風神乙比古被他這麼一說才留出一絲心神去看那個黑髮的人類。

少年恰好仰頭望著天空，有枯黃的葉子飄零眷戀地擦著他的臉頰落地，清澈的瞳孔似乎倒映著雲端上突然局促起來的兩個神明的模樣。

乙比古眨了下眼睛，藍紫的眼影忽閃：「這次結緣應該會比較容易吧……」

而被神明注視的少年正如他們所想，正要去解那縷銀髮時，不解風情的大妖怪殺生丸的手指輕飄飄一劃，便凌空截斷了髮絲。

「靠！那隻犬妖是怎麼回事？！」性格急躁的木靈差點衝下去揪著殺生丸的衣領狠狠罵上一頓，「完全不按套路來啊！」

乙比古拉住他的手腕：「你瘋啦！你要是敢下去我可沒把握能把你救回來！」就算神明可以轉生換代，但死亡的痛苦是一樣的。

「看看再說。」

木靈這才癟著嘴繼續觀察起下方的動靜。

天上的神明急得跳腳，地上的藤原一卻不甚在意，甚至叫住了犬妖的腳步，指了指掛在枝頭的銀髮：「頭髮不要的話可以給我嗎？」

桔梗曾經和他嘮叨過，有一些陣法或者湯藥需要妖力強大的大妖怪的頭髮做引，她一直找不到可以替代的物品，困擾了許久。

殺生丸皺了下眉——真是個輕浮的人類。

「隨便你。」不再看藤原一。

藤原一高興地道謝，將手中的皮毛暫且交給邪見，伸手去解半空的銀絲。

將半長不長的銀髮理好，心滿意足地把它塞進懷裡，藤原一想了想，問道：「殺生丸少爺，要不要把頭髮紮起來，這樣就不會被樹枝扯到了。」他真誠地建議，見殺生丸沒有出聲反對，便知道是默許了。

藤原一解下銀藍色的髮帶，用刀切斷成兩半：「荒郊野外，殺生丸少爺先湊合著用吧。」他三下兩下將自己的頭髮紮好，料想殺生丸是不會做這種事的，便踮起腳尖，用微涼的手指一遍一遍地梳理著柔順的銀髮，最後在中間將另一半髮帶打了一個歪歪扭扭的蝴蝶結。

唔……結實就好……

藤原一有些不好意思，畢竟殺生丸全身上下都是整齊乾淨，只有他的手藝實在不怎麼樣。

「好了，殺生丸少爺。」

殺生丸瞥了他一眼，抬腿就走：「人類，你還有點用處。」

藤原一多少也了解了一點他的性格，不在意地接過邪見手中的皮毛：「那就好。」

這一點小風波便平淡地過去了，如同碗里一顆平平無奇的白米飯。

……

乙比古吐出一個煙圈，滄桑搖了搖頭感嘆：「總覺得只要時間足夠，那個妖怪淪陷是早晚的事……要我們何用？」

「喂，乙比古，我想要長大！」木靈忽然淚眼汪汪地抱著他的胳膊嚎啕大哭起來，「我想要長大啦！」

「你幹嘛！樹木也有發情期嗎？！」風神驚恐地扯下小孩兒模樣的木靈。

「醒醒啊木靈，你發什麼瘋！」

……

青山姬渾然不知由她引發的這一系列事情。她和法師一路追蹤，找了一天才終於在一個小村莊里找到巫女。

「你和藤原是什麼關係？」桔梗聽完兩人的來意，悠悠地放下茶碗，用銳利的眼神看著性感嫵媚的青山姬，完全無視了旁邊的藏心。

藏心尷尬地笑了笑：「我們和藤原施主是朋友——」

「什麼朋友！」青山姬站起身高聲反駁，「我喜歡他，他將來也會喜歡我，懂？」她身材高挑，壓迫感撲面而來，桔梗鎮定自若地掀了下眼皮：「不可能。」語氣平平淡淡，卻莫名令人信服。

藏心連忙打著哈哈：「大家都是藤原施主的朋友，目的都是一致的，何必要動氣呢？你們說是不是？」

青山姬氣得差點暈厥過去，叉著腰緩了緩，便聽見清冷的巫女說道：「那麼便一起走吧。」

藏心連忙搶在青山姬前面開口應承：「多謝桔梗姑娘了。藤原施主看見桔梗姑娘一定會很開心。」

「什麼？！」一直蓋著被子掩飾身形的犬夜叉猛然跳出來，「藤原醒了？」

藏心突然感覺到屋裡一陣冷風吹過，好像只要他說一個「不」字，就會立刻命隕於此。

艱難地咽了下口水，他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