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藤原家。

藤原一在夜斗和遠山千代面前各放了一杯水，玻璃杯磕在桌上發出沉悶的響聲，震得遠山千代一抖。

「對不起對不起！」不等藤原一開口，遠山已經捂著臉跪在他倆面前不斷道歉，「我不是故意的！原諒我！對不起！」

「可以先告訴我原因嗎？」藤原一把她扶起來安置在沙發上，問道。

遠山紅著眼睛：「我以為，藤原大人討厭我了。前天晚上忽然暈倒醒過來后，我聽見藤原大人已經受不我，想要找人把我送走······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就算知道藤原大人不喜歡我，我卻還是忍不住想偷偷跟在你身邊。」說到這裡，遠山的眼淚已經簌簌地流下，像壞掉的水龍頭，藤原一從沒想過一個人的淚腺可以這麼發達。

靈魂狀態的遠山流下的淚水，滴落在她的衣服上，卻像光一樣，慢慢消失，沒有半點濡濕。

「不要哭了。」藤原一笨拙地摸摸她的頭，他不曾這樣安慰過別人，阿希更不用說，從小就是流血不流淚，遇到委屈和欺負，只會自己提起拳頭揍過去，沒給他這個哥哥半點發揮的餘地。

「我沒有趕遠山走的意思，我也不討厭遠山。」藤原一說。

「真的嗎？」遠山含著淚問。

「當然。」

「現在人也找到了，剩下的就是送她成佛了。」夜斗在旁邊說。

「遠山，你的願望究竟是什麼？」

遠山千代眼神躲閃：「可以不成佛嗎？」

藤原一還沒說什麼，就被夜斗一口否決了。

「那可不行，像你這樣散發著香味的靈魂可是妖怪的美食，而且，」夜鬥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你自身也快被妖魔同化了，你想變成沒有理智、只有本能的妖魔？」

「我不允許！遠山，你必須成佛！」藤原一強硬的態度讓遠山明白這件事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小傢伙，想要陪在他身邊也不能用這種方法。」夜斗也一臉不贊同。

「遠山，是想要陪在我身邊嗎？」藤原一後知後覺地問道，臉上儘是迷茫。

這波帥哥攻擊，是他們贏了。

遠山臉色爆紅，兩個帥哥（雖然夜斗看起來不太靠譜，但撇去性格單看臉，那也是地地道道的帥哥）齊刷刷地看著你，換你你也會臉紅心跳。

「藤原大人，有時候太寂寞了。」遠山囁喏著。

「安心吧，」藤原一為遠山的關心感到驚喜和溫暖，「雖然我的性格不好，但是別看我這樣，我也慢慢有了朋友哦。」說到最後，藤原一忍不住笑起來，他的右手成拳抵在唇邊，想要掩飾這份溢出的歡喜。

像是春日枝頭綻放的第一朵梨花，又彷彿是稍縱即逝的池中倒影。

夜斗恍惚間想起，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人對著他這樣笑過，不是虛妄的幻影，也不是夢裡的海燈，因為那個人真真切切地叫著他的名字，帶著朦朧的笑意。

那個人是誰呢？想不起來，太長的歲月，似乎將他的臉也模糊了。

「真好啊，」遠山溫柔地笑起來，「能夠遇到藤原大人真是太好了！」

「我也是，能夠遇到遠山真是太好了。」藤原一注視著她的眼睛。

「對了，夜斗也是。」夜斗忽然被點名，腦筋還有點轉不過來。

「遇到夜斗真是太好了。」藤原一真誠地說著，「夜斗會成為最偉大的神明的。」

「誰需要你肯定啊！」夜斗後退一步，扭捏著說，「我本來就會成為最偉大的神明！」

「但是你現在還沒有一個信徒吧，無名神。」遠山補刀。

「誰說我沒有信徒的！」夜斗頓時炸毛，「那個誰，還有那個誰誰，都是我的信徒！」

「哦，是嗎？」遠山惡劣地挑起一邊嘴角，她對任何圍在藤原身邊的生物都沒有好感，包括那隻聒噪的黃瀨，就算是帥哥也不行！

「當、當然！」一點底氣都沒有。

夜斗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讓遠山稍微有點負罪感，會不會欺負得太過頭了？

「我是哦，」夜斗和遠山同時看向突然開口的藤原一，「我是你的信徒，夜斗。」

「欸，」夜斗愣了一下，腦海忽然閃過一個畫面，似乎有人也這麼對他說過，在屍山血海中開出的花前。他來不及細想，只是瞬間反客為主牢牢抓緊藤原一，掩飾不住的欣喜和嘚瑟，完全暴露在人前，「我，夜斗神，勉勉強強允許你成為我的信徒！」

「是，謝謝。」藤原一如是回答。

「藤原大人不要縱容他啊！」

「略略略。」

「不要攔我藤原大人，我一定要打爆他的狗頭！」

「放馬過來啊，你這個暴力女！」

「夜斗不要添亂了！」

「不準這麼對神明說話！」

「哈，你是什麼人敢這樣對藤原大人說話！」

「來打我啊！」

這場戰爭最後以藤原一賞了他們一人一個爆栗結尾。

「去看日出吧，藤原大人，我想和藤原大人看最後的日出。」遠山千代眨巴著那雙藍色的眼睛，看著藤原一在鏡中的影像，他拿著黑色的梳子，小心翼翼地為她梳發。

「好。」藤原一頷首。

夜斗在前面不耐煩地舉著鏡子：「還沒好啊？」

「閉嘴！無名神！」

「你這個臭丫頭！」

······

「小藤原是怎麼了？睡眠不足嗎？」黃瀨走進教室，第一眼就是趴在桌上補眠的藤原一。

「是黃瀨啊，」藤原一勉強坐直，「是的，今天去看日出了。」

「小藤原怎麼不叫我一起？我也想和小藤原一起看日出！」黃瀨可惜地說道。

「唔，大概要等下一次了。」藤原一不好意思地說道，「不過，真的是很美麗的日出呢。」眼神里滿是懷念的神采。

他們爬到了附近的山上，四周是安靜的蟲鳴和未明的天色，白裙少女把腦袋靠在他的肩膀上，神明大人坐在不遠處的樹枝上，他們耐心地等待著期待的日出，一邊聆聽著不知何方的溪水碰擊岩石的聲音。

他們安安靜靜地，沒說一句話。

終於，對面的山峰先是被鑲上一層金紅的邊，然後，似乎有什麼東西破繭而出，那輪太陽以飽滿的姿態，雄渾地，壯麗地，攀登上頂峰。當第一抹陽光照耀在他們身上時，遠山的身體更加透明了，她握住藤原一的手，似乎感到了些許不安。藤原一用力地回握她。

「藤原大人，這是我看過最美麗的日出了。」

「我也是。」

「藤原大人，我真的捨不得你。」

「我也是。」

「藤原大人，我喜歡你。」

「我——」

「藤原大人是笨蛋，只會說『我也是』，根本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她沒有哭，她不想最後留給藤原一的印象還是一張亂糟糟的哭臉。

「笨蛋夜斗，你要保護好藤原大人。」

「我的信徒我當然會保護！」

「噫——」遠山發出微妙的語氣。

「你那是什麼意思？」夜斗瞬間跳腳，抖落一地樹葉。

「要成為最偉大的神明哦！」遠山忽然道，看著夜斗瞬間無措的表情笑了出來。

「那麼，再見了，藤原大人，夜斗。」她微微笑著，說完這句話，消失在空氣中。

藤原一抬起忽然不見觸感的右手，虛虛地握了幾下，有金色的光點從他的指縫中流淌而出，忽然惆悵惘然起來。

這短短三天的友情，足夠他銘記一輩子了。

「再見。」

······

「小藤原下次去看日出一定要叫上我哦！」黃瀨握著藤原一的雙手使勁晃了晃。

「嗯，我知道了。」藤原一拿起課本開始溫習。

「好敷衍啊——小——藤——原——」黃瀨撒著嬌，引來了全班女生的注意。

「黃瀨君，好煩啊。」

「嗚嗚嗚——」

傍晚，藤原一打開家門的時候，迎接他的是一個充滿母愛的懷抱。

「一醬，我們回來了哦~」藤原繪揉了揉兒子冷淡的俊臉，直到他一臉生無可戀才鬆開魔爪。

「哎呀呀，是不是和希醬吵架啦？」藤原繪攬著兒子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樣子湊到他耳朵旁說著悄悄話。

藤原一脫鞋的動作一頓，點了點頭。

「要不要媽媽幫你啊？」藤原繪笑得奸詐。

藤原一猶豫了許久，才好像做了重大決定一樣，緩緩點了點頭。

「老規矩，一醬，你知道要做什麼的。」藤原繪笑眯眯地說道。

藤原一深呼吸了幾口，如同小時候被她誆騙一樣，儘管不情不願，還是紅著耳根開口：「請幫幫我，」磕巴了幾句，還是忍著羞恥暗暗在她耳邊說著悄悄話，「媽媽，我最愛你了。」

「好可愛！好可愛！」藤原繪猛地抱住他轉起了圈圈。

藤原一被轉得頭暈目眩，感覺衣領被人硬扯下，整個人逃離了母上大人的魔掌。

藤原一跌坐在地上，仰頭看去，是藤原希和他一樣的黑色眼睛，像個旋渦要把人吸進去，她穿著便服，語氣冷得跟冰渣子一樣。

「沒用。」

「阿希。」藤原一隻是坐在地上，保持著看她的姿勢，忽然傻傻地笑了起來。

忽然眼前一暗，藤原希用手覆上他的眼睛。

「不要對別人這樣笑。」藤原一聽見她這樣說道。

「怎麼了嗎？」他問道。

不設防的小紅帽，會把狼引來的。這個小紅帽，故作冷淡，一旦讓狼知道他在逞強，會被吃掉的。

他不清楚有多少人愛慕著他，他迷茫著，搞不清世界對他的寵愛，他不需要知道，他只要能夠一直幸福地笑著就好了，騎士會保護他居住的森林。

藤原一拿開藤原希放在他眼上的手，注視著她：「阿希總是很擔心我，一直保護我，但是阿希，我是你的哥哥。」

小紅帽一直知道的，那位美麗英勇的騎士在他周圍逗留，他也默默地注視著騎士，不願揭穿她的欲蓋彌彰，然後將她的馬蹄踏下的路，一點一點地清掃乾淨，絕不讓荊棘阻擋她的道路。

兩位樣貌相似的兄妹互相凝視著對方，最後同時收回目光，在母上大人感動的淚水中，藤原俊也的聲音從廚房傳來：「吃飯了。」

小紅帽和騎士終將會相遇，無論是早是晚，在寧靜的森林裡，如同命中注定一般，不會發生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