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 10 章

立海大之行以海常告勝拉下帷幕，說好的第二天找他的神明也沒有現身。

沒有了那隻吵吵鬧鬧的女鬼的同行，藤原一的日子清靜了不少，只是心裡老是惦記著她，她那麼笨，還那麼膽小，一隻流浪貓都能把她的眼淚嚇出來，如果沒有他在身邊，都沒有人可以幫她趕跑。

電車上人擠人，好像一隻爆滿的沙丁魚罐頭。藤原一下車的時候，忽然回了下頭，一個女生走過他身旁，有著一頭栗色的柔順的長發。

藤原一晃了晃腦袋，好讓自己清醒一點。

不要再想了，心靈之友君還在等我呢。

約定好的地點離車站不遠，藤原一打算慢慢走過去，順便在兩旁的商店買點小禮物。

肩膀忽然被一隻手搭上，藤原一猛地回頭擰住放在肩膀上的手，眼神凌厲，嘴唇緊緊抿著。那是個水藍色頭髮的高中生，被他擰得眉頭直皺，卻沒喊一句疼，一臉純良，看起來不是壞人。

藤原一放開手，後退一句就是一個深深的鞠躬：「對不起。」

「不，」冷淡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是藤原君吧？」

認識我？

藤原一直起身，疑惑地看著這個素不相識的人，忽然間福至心靈。

「黑子君？」黑子哲也，他的心靈之友。

「是。」男生忽然漾開一個笑容，讓他略顯寡淡的臉瞬間生動起來，他指了指藤原一別在胸前的籃球胸針，這是他送的，「藤原君太顯眼了。」無論是哪方面。

······

M記里，兩個人相對無言，藤原一用吸管喝著黑子推薦給他的香草奶昔。太甜了，不是他的口味，他暗自想。

這一桌格外地安靜，安靜得讓別人都為他們著急，該不會是吵架了吧？事實上，兩個人都不是健談的人，而且多年的默契，讓他們就算只是坐著不說話，也不覺著尷尬。

黑子一直看著藤原一，他曾經隔著網路想象過這位摯友會是什麼樣子，是普普通通的高中生，還是孤僻的少年，畢竟從他透露出來的信息，只能推測出「沒有朋友、被人孤立的邊緣人物」這種信息，不過，無論長什麼樣子，黑子都知道這個敏感的渴望朋友的少年是個溫柔的好人。

「黑子，我有一個煩惱。」藤原一欲言又止，不自在地用手指摳著奶茶杯上的標籤。他從沒和朋友傾訴過心事。

「不介意的話可以講出來，或許我可以幫你。」黑子看見他顫抖的眼睫毛忽然抬起，眼睛里滿是驚喜的樣子，心裡就不禁開心起來。

「我本來在幫一個人，但是中途的時候，那個人卻拋掉我走掉了，不打一聲招呼，我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不管的話心裡放不下，要管的話，我卻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需要我幫忙。」藤原一糾結地說出這段話，他的眉頭快要打成結了，可想而知是有多傷腦筋。

「那個女生是藤原君的什麼人呢？」黑子注意到藤原一用的是「她」，心裡不禁打了個突，他不動聲色地用吸管攪了攪香草奶昔，問道。

「是朋友吧，」藤原一不確定地回答，「不過就算不是朋友我也想幫她。」

「原來如此，」黑子不易察覺地鬆了口氣，說道，「藤原君認為朋友是什麼意義的存在呢？」

「嗯？」藤原一不明白黑子為什麼把話題扯到這上面來，但還是仔細地思考後答道，「對我來說，朋友都是彌足珍貴的寶物，不是因為少才顯得珍貴，而是因為是朋友才顯得珍貴。對於我來說，假如我和某人成為了朋友，那一定是我們之間的羈絆讓我捨不得放手。」

「這樣說的話，」黑子斂下眼睫，「我和你的羈絆讓你捨不得放手嗎？」

藤原一一下子就被甜膩的香草奶昔嗆到了，咳了好幾下后，才不太好意思地點點頭。

「我也是，我也捨不得你。」黑子說道，他從沒說過這種話，所以臉也微微紅了起來。

桌上的氣氛頓時變得奇妙起來，兩個長得不差的男生，臉紅撲撲的，眼神錯開，不敢看對方，在其他人看來，有多微妙就有多微妙。

「言歸正傳，」黑子用手背抵住嘴唇咳了一下，「藤原，你想要做什麼就去做吧，或許你的那個朋友，正在等你去找她呢。」

「是嗎？她在等我嗎？」藤原一不自信地問道。

「當然。藤原，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黑子正襟危坐，一臉正經，讓人不禁想去相信他。

「人總是很難誠實地說出自己的願望，說『我想走了』的時候，希望有人能挽留，說『不再原諒』的時候，希望對方能安慰。感情越是複雜、深刻，越是說不出口，但是呢，朋友的話，不就是要為對方披荊斬棘嗎，將橫亘在他面前的倒刺連根拔起，讓他能夠無所畏懼地奔跑。」

藤原一的手猛地握拳，然後緩緩地呼出一口綿長的氣，好像把這兩天的鬱氣都紓解出來了，他嚯地站起：「黑子，抱歉，我要去找她！」

「去吧，藤原。」黑子笑道，眼底是滿滿的鼓勁，「加油。」

透過大大的落地窗，他目送那位黑髮少年穿過人海，消失無蹤。這一次見面雖然短暫，但黑子卻不甚在意，自始至終，在他心裡最在意的都是藤原一的歡喜。他在心底默默地祝福這位友人，希望他能找到那位女孩，希望他能不留遺憾，同時希冀著下一次的見面。

······

「夜斗先生！夜斗先生！」藤原一大喊。

這裡是長長的河堤岸邊，周圍種滿了櫻花樹，春天到來的時候花海浪漫無邊，平時這裡無人經過，所以現在沒有人看到一個樣貌姣好的少年嘶聲竭底地呼喊著一位神明的名字。

「這裡這裡，不要喊啦。」圍在河堤旁的護欄上憑空出現了穿著運動衫的神明，憊懶懈怠得不像樣子地蹲著。

「夜斗先生，遠山她······」藤原一氣喘吁吁地說著，卻被夜鬥打斷。

「我知道，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夜斗用手托著下巴，「啊，真麻煩，她就不能好好待著，實現願望後去輪迴嗎？」

「對不起，是我的責任，可能是我讓她感到不安吧。」藤原一咬著下唇，愧疚不已。

夜斗把臉轉向別處，眼睛卻一直看向那位一直看著地面的少年，良久，才說：「喂，你是不是喜歡她啊？」

「什麼？」藤原一不解地抬起頭，「不，我並不喜歡遠山。」

「那你幹嘛那麼拚命要讓她成佛啊？」

「我只是，」藤原一垂下眼睛，聲音壓抑，「我只是無法釋懷而已。」

無法看著自己脫離了那個泥淖，卻還有人在裡面痛苦掙扎。

那個早晨，遠山千代一直趴在他的背上，在他耳邊絮絮叨叨地說著，說著父母離異帶給她的痛苦，說著她對父親的恨意和愛，說著她在那個家裡的格格不入和繼父讓她難受的眼神，看到黃瀨賴在他身邊，還羨慕地「哇」了一聲，說什麼「想念老朋友」，說什麼「被人孤立」，字字句句，像一隻只小蟲子，啃咬著他的心臟。

「我只是不想讓她一個人而已。」藤原一抬頭看向夜斗，「請你幫幫我吧！」

「既然你已經給了我五元，我就一定會實現你的願望！」夜鬥悶聲說道，眼裡藏著說不出的深沉和孤獨。

「真的？謝謝你！夜斗先生！」藤原一深深地鞠躬。

「不要叫我『夜斗先生』，聽起來怪怪的，叫我『夜斗』就好了。」

「是！夜斗先生！」

夜斗：······

「呼喚她的名字吧，名字對任何人來說，都有特別的意義。」夜斗跳下護欄，「對於遠山來說，你終究是不一樣的，現世之人，除去她的父母，和她結緣最深的，就是你。」

「我要大聲地喊出來呢，還是在心裡默默地喊呢？」藤原一正經臉。

「隨便你！」夜斗撇著嘴扭過頭，卻感覺到昨天被妖魔襲擊后感染了恙的后肩一陣一陣的痛。他偷偷地齜牙咧嘴了兩下，不想在這個儀容整潔、和他完全相反的少年面前露出醜態，從那個晚上他打開那扇門扉開始，夜斗就知道，那扇門就是一道界線，將他們分割成兩個世界。

他兀自沉溺在自己的思緒中，下一秒卻被嚇得靠在護欄。

「遠山！遠山！你在哪裡！」藤原一不顧形象地叫喊，比呼喚夜斗時更加用力，用力得他可以感覺到肺部的不適，要是讓黃瀨看到了，非得嚇暈不可。

電車駛過鐵軌時發出響亮的鳴笛聲，嗚嗚地跨過這條河堤。

「出來吧，遠山，我們會幫你的！」

「遠山千代！」

「遠山千代！」

······

四周一片寂靜。夜斗獃滯地看著藤原一撕心裂肺的模樣，忽然忍不住笑意。

真好啊。但是好在哪裡，他又說不出來，他忽然想起藤原一畢恭畢敬地邀請他進入那扇門時不信任和謙和的表情，和現在判若兩人。

藤原一喊到喉嚨干痛，遠山也沒有出現，不禁一臉失望。「夜斗，我······對不起······」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因為我——太沒用了，是我太高看自己了，以為自己能在她心裡佔據多大的位置，可是，我連我們是不是朋友都不知道。」

藤原一周身低沉的氣氛讓夜斗都看不下去了。

「你這傢伙不要自說自話啊！我說，快現身吧，你想看這個傢伙活活抑鬱死嗎？一直跟在他身邊不嫌累嗎？」夜斗的眼光掃向藤原一身後的一棵樹。藤原一被夜斗的話說得一愣一愣的，反應過來后，連忙看向那棵樹。

樹榦粗大，枝葉繁密。

遠山一點一點地從樹后挪出來，帶著怯怯的笑容和抑制不住的淚水，栗色的長發糾結地亂成一團，腳上的鞋子丟了一隻，白凈的腳丫踩在泥土上。

狼狽又難看。可憐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