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入冬

一年到頭，幸苦的勞作結束了，雖然這位新來的王族領主沒有大張旗鼓的展現自己的能耐，但每次有新領主接管這片領地，要應付的突發情況多種多樣，住在白岩城的平民總有那麼一段時間睡不安生。

從小到大20多年，馬可記不清白岩城換過幾任領主，亦或者他其實並不在乎到底是誰在管理他們。

當父親放牛時被一隻灰骨狼咬傷落下殘疾以後，他就接過了家裏的工作，每個春夏秋冬都儘可能的割草、放牧、修補柵欄和屋漏，閑下來就去做點零工，寄希望以換得幾塊不會堵住喉嚨的黑麵包。

商人也好，貴族也好，似乎從出生開始就和他完全無關，他不知道為什麼那些人吃着沒有沙子與木屑的白麵包還會露出煩惱，踩着做工精美舒適保暖的皮鞋還要跺腳，有時候還能看見他們露出苦惱的表情。

可那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馬可敲打着木塊，將採集到的松脂加熱，儘可能的塗抹到木頭的縫隙里進行加固，將虎毛草反覆搓成絮狀，填入少量採集到的野生棉花。

至於皮毛，那都是貴族與領主才能享受的，平民要是穿着一身華美的保暖服裝出現在白岩城裏，那他只可能是個不怕被砍手的小偷了。

「哥哥，吃飯了。」妹妹咳嗽著說道。

「馬上來。」

馬可將木鞋收好，小心翼翼的放在火堆附近，沒有工具，手工製作一雙木鞋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用灰土覆蓋避免它被意外燒掉，他走上前去揭開了鍋。

那是一鍋平平無奇的鳥雀豆，灰綠色，煮熟后沒有什麼滋味可言，放些土豆、南瓜的碎塊，又加了領主大人慷慨賞賜的一點肉食，要不是之前好運採到一點香料，恐怕今年冬天會更難過。

做完手頭的一切，在雪花落入煙囪以後，他和妹妹還有父母，稍微適應了柴草燃燒的刺激煙霧，圍坐在簡單的火爐灶台邊，拿出一家人共用的勺子，將食物勺到木盤子裏，澆到發硬的黑麵包上。

閉着眼睛做些不被教會認可的禱告，把信仰送給沒有名字的神明，祈禱上天慈悲，讓他們今年冬天也能平安度過。

「快吃，不然都冷了。」馬可開始用餐，家人緊隨其後。

看見家人臉上的笑容依然沒有被飢餓與寒冷奪走，他就覺得他的人生充滿了價值，哪怕在別人眼裏，他這點可笑的自尊不值半個銀幣，他也不希望就此放棄。

一家人是如此的平靜，直到一陣敲門聲打斷了他們的安寧。

「嘿！馬可，我是喬治，快開門啊！這味道好香，是在吃肉嗎？」

聽到聲音，馬可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離開簡陋的用餐地點，走到門前說道：「好東西早都給你們拿光了，肉也吃完了，就算今天是冬至日我也沒東西孝敬你，還來找我做什麼？」

喬治雖然不是什麼貴族，卻也是個負責彙報農牧收益的小隊長，雖然當年他也就是個和自己一起放牛的孩子，後來都是前任領主任命的，但他確實比馬可自家人的地位更高。

「嗨，別這樣，那時我也沒辦法呀，什麼孝敬不孝敬的，我們還是好兄弟啊……」喬治尷尬的咳嗽了一聲，看着手裏的通告，然後說道。

「是這樣的，新來的領主發佈了冬季的日常任務，就是一些簡單的懸賞。不過迪特大人說了，每個農牧生產小隊至少要有2人參加，最多3人，我是聽到有好消息馬上就來找你了，以前的事原諒我好嗎？」

「農牧生產的賞金任務？今天就入冬了呀，冬天不是休耕的嗎？」馬可猶豫了一下，還是打開了門，不過他並不是向內拉的門，而是向外推開反手關上，免得喬治趁機闖入他的屋子。

「這個，領主大人在想什麼我也不知道，總之你是識幾個字的，自己看吧。」

喬治盡量露出抱歉的表情，希望馬可不要因為以前的事再度拒絕他，否則在迪特大人那裏，他就會被記錄成辦事不力，要是什麼事都做不了，前任領主任命的職務，恐怕都要被撤掉了，他的職位就是一家人的飯碗，再怎麼樣他也要保住它。

馬可沒說什麼，接過那張通告看了幾遍，露出驚訝的表情：「你確定這是真的？皮毛制的鞋子衣服可是貴重物品啊，把這種東西拿來租，萬一弄壞了怎麼辦？」

「迪特大人說，只要保證賞金任務完成，不要耽誤領主大人的計劃，這些東西都是次要的，等到冬天過完也會回收的。」喬治說道。

「只要完成任務，每天還可以拿到一份驅寒治病的生薑麵粉？」

「是的，通告上寫的都是真的，不過要在冬天干這麼多重活並不輕鬆，有可能還要去野外。我只是奉命行事，你要是有興趣，在這裏按個手印，寫個名字就行，然後和我去皮匠街租衣服。」

「不過一旦簽了就不能反悔了，至少今年冬天是不可以的，而且考慮到工作的連續性，你可能要有一陣子不能回家了，好好考慮一下吧。」喬治說完站在門口，等待馬可的答覆。

「等我一下，我要和他們商量一下。」馬可深深的吸了口氣，他必須仔細考慮。

如果喬治沒有開玩笑，他必須放棄自己的現有環境，用曾經那位聖女的話來說，就是離開自己的舒適區，不惜一切代價，為家人和自己換一個走向更好生活的可能，換一個自我實現的機會。

馬可不是沒有想過更美好的生活，只是他從來找不到任何上升的通道，種田放牛做到極限也只不過是多領一袋豆子，如今這個機會出現了，他無法遏制的激動了起來。

馬可比較相信這位新上任的王族領主不是莫名其妙就動怒，拿平民當發泄工具的人物，既然如此，失敗以後最慘不過還是種地而已，為了生存下去他連自尊心都弄丟了，既然已經失去，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但是，冬天出去幹活很危險的吧？萬一碰上飢腸轆轆的野獸，你又沒有任何自保的能力……」

家人的擔心不無道理，一旦他這個家裏的頂樑柱出事，妹妹年紀還小，父母積年累月的傷病在身，50歲左右就已經老得沒辦法做重活了，馬可要是不在了，他們連最基本的生存需求都會出問題。

「是這樣啊，但不管怎麼樣我覺得是個機會，不拼一把，明年還是一樣啊。反正往年冬天也就是在家窩著做點手工製品嘛，遇到危險我肯定跑得比別人快，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就這樣，我走了。」

馬可害怕又滑回那個畏首畏尾的軟弱模樣，鼓起勇氣告別父母，他終究還是走了出去。

皮匠街。

在白岩城這種小地方，雖然富貴貧困不分街區，但人們仍然以工業技藝的生產項目對區域進行了劃分。

招募一批皮革匠人花不了幾個錢，只是趕工和質量要求讓他們有點害怕。雖然這群勞動者不是最低層最悲慘的苦力，但他們也沒有選擇生活的權力，只有向上層階級妥協，換取更多的生存資源與生存空間。

一名小皮匠將做好的衣褲和鞋交上交，手下交給迪特，迪特又交給羅安過目。

「啟稟殿下，您吩咐的服裝都做好了，數量和質量都是按標準來做的，每個皮匠按工期和計件，平均每人每天支付1枚銀月亮作為酬勞。」

銀月亮就是太陽帝國的銀幣，一種做工精巧的圓形貨幣，硬幣表面的圖案是獅子、日月、骷髏的三王徽記，只不過相對於銀太陽，它只有一半的質量是標準銀幣，也是一般平民能接觸到的大額貨幣。

再往下算，最多見的就是銅骷髏幣，獅子和日月的徽記則比較少見。

把一枚金獅子塞進懷裏，羅安摸了摸那異味濃烈的獸皮衣物，先是皺了下眉頭，看得一群皮匠心肝亂顫。

不過隨後一想，這種情況也沒有更好的製品了，相對保暖舒適就不錯了。這才說道：「質量過關了，人員招募得怎麼樣了？」

沒被罰也沒被罵，一群皮匠排隊領完賞錢才鬆了口氣。

領了「租賃」獸皮衣物的平民也不輕鬆，心情忐忑的等著王子殿下發號施令。

「白岩城是有牛的吧？餵飽喂好，耕地最好還是用牛耕，但是也別把牛累死就行，牲畜補貼另算，主要是用這個鐵犁來幹活，除根、翻地、分壟之類的工作按標準來，總之我就不親自下地了，你派幾個人教他們怎麼用，慢慢來就行，不用着急，犁在人腿上不是鬧着玩的。」

羅安一邊吩咐迪特，一邊又對凱蒙說道：「白岩城的礦石材料很多都是靠貿易購買的，其他領主的鐵礦材料售價很高，我們自己也有森林領地，可以考慮探礦開採，你對他們講吧。」

凱蒙點點頭，拿着通告念道：「現在，你們只需要服從殿下的命令和管理方式，接受新的勞動教育，從知識到行為，改掉以前的陋習就夠了。先從耕田開始，做的好就可以划入戰士守衛的選拔，你們不必考慮農夫和戰士之間到底有沒有關係，你們只需要去做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