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寧春草卻搖了搖頭,「夢中記得最清楚的便是遮天蔽日的飛蟲,和擋在路上撲向馬車的人……」

她話音未落,馬車猛地震顫了一下,「嘎」的一聲,停了下來。

車窗外傳來景瑢的一聲驚叫。

寧春草抓着車窗框才穩住了身體,她連忙撩起車窗帘向外看去,心頭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唯恐掀開帘子,就看到遮天蔽日的飛蟲。

她掀開了帘子,除了塵土的味道,外頭陽光依舊,微風亦同,並沒有遮天蔽日、駭人聽聞的飛蟲。

路邊倒是有跌跌撞撞,相扶著湧向馬車的人。

瞧見這些人,寧春草嚇了一跳,「這、這是……」

「看樣子,應該是逃荒出來的難民。」程頤跳下馬車說道。

「難民?我看是刁民還差不多,這橫在路上的路障難道不是他們故意放的?」景瑢騎在馬上,聲音十分氣惱,「喂,我說你們別靠近啊!再敢上前一步,別怪小爺手裏的鞭子不客氣!」

景珏這才從矮腳榻上坐起身來,掀開帘子向外看了一眼,果然瞧見幾個面黃肌瘦、形容枯槁的男女老幼不斷向前,相互攙扶著靠近馬車,眾人手裏各端著一個破碗,有些碗口都磕了口子,碗中也髒兮兮的。

「逃難?」景珏低聲喃喃道。

寧春草卻是心跳越發快了,「是了……」

「什麽是了?」景珏轉過臉來看着她。

寧春草的臉上白了一白,「夢裏,那些人就像他們一樣,只是夢中我不知道他們是什麽人,如今看來,夢中湧向馬車的就是難民……」

景珏皺了皺眉頭。

程頤守在車前頭,前方的路被斷了的枯木擋住,想來定是這些難民刻意所為。

難民瞧着他們,雖端著碗上前,卻並不敢直接靠近馬車,像是在等待着什麽。

景瑢的面色越來越焦急,「咱們回去吧,前頭的路被擋了。」

「我能挪開它。」程頤看着比他腰還粗的枯木斷枝,緩緩說道。

「那就去挪開。」景珏在車內說道。

程頤卻立在車前頭沒有動。旁邊有難民虎視眈眈,他不敢離開馬車、離開他需要守護的主子。

「別、別走,程管事,你可不能走。」景瑢牽着韁繩,馬蹄踢踢踏踏的靠近馬車,靠近程頤。

連他身下棗紅色的馬似乎都感覺到了主人的不安,噴著鼻息,踢踏着馬蹄子。

「不如,把我們車上的乾糧分給他們,讓他們去把前面的路障抬走?」寧春草忽而說道:「既然是難民,不就是求一口吃的嗎?」

她的聲音清清亮亮,不僅他們一行聽到了,就連馬車外頭不遠處圍着的難民也都聽到了。

為首的老人連忙點頭道:「可以,你們既從此路過,留下些吃食與我們,我們便將這些東西都抬走,我們這一行老老少少也只求口吃食。」

「不止求吃食吧?」景珏在馬車內冷笑道。

「只求吃食。」老人肯定說。

「給他們。」景珏點了點頭。

寧春草將車上背着的乾糧拿了出來,掀開帘子,遞給外頭的程頤。

程頤四下看了看,向那老者走去,一面遞上吃食,一面低聲問道:「老人家,這是逃什麽災荒?如今不過暮春,怎麽就開始逃荒了呢?」不等著秋收就要背井離鄉地逃走,這災荒莫非很嚴重?

老人家顫抖的手接過乾糧,朝一行人中的幾個年輕小夥子點了點頭。

那幾個小夥子上前接過老人分的乾糧,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吃完了老人分到他們手中的乾糧,在灰撲撲已經看不出顏色的衣服上抹了抹手,看着老人手中的乾糧,眼中明顯還寫着意猶未盡。

「去把木頭搬開。」老人指著枯木,聲音威嚴。

幾個年輕人這才戀戀不捨的從老人手中收回視線,上前去搬木頭。

程頤仍舊站在馬車邊上,沒有妄動。

老人將他們給的乾糧又分給剩下的男女老幼。

婦人和孩子分得的略多些,旁人並未有異議,預想中的爭搶撕斗也並未發生,老者在這一行人中倒是頗有威信。

寧春草趴在車窗上,「老人家,你們是從哪兒逃荒出來的?」

「鳳州。」老人背着身子說道。

「整個鳳州都在鬧災荒嗎?」寧春草又問道。

景瑢聞言,面色一僵。

倘若整個鳳州都在鬧災荒,他們遇見的這一行人不過是一小波的災民罷了,再往前還不知道要遇見多少災民,他們車上的乾糧並沒有多少,再說,真遇見災民,有再多也不夠分啊!

「咱們還是掉頭回去吧。」景瑢靠近馬車,低聲說道。

景珏一直沒有開口。

老人遲疑了一會兒才道:「其實官府已經開倉賑災了,但有些地方受災嚴重,賑災糧不過杯水車薪,誰都不願背井離鄉,我們已經在這兒徘徊多日了。」

既是逃荒出來,就是做好背井離鄉的準備了,都逃到了鳳州邊界,卻又徘徊不走,這一行人還真是奇怪。

寧春草皺着眉頭,一時間想不明白,「既然都要逃荒了,為何不去遠些的地方?鳳州這裏地勢崎嶇,途徑的人少,且你們中也不乏青壯年,去外頭不是有更多生機?何必死守在這裏?」

老人搖頭,嘆了口氣,似有些難以言說的無奈。

倒是有個正在啃胡餅的小孩子,看着探出窗外的寧春草,許是覺得這娘子面善,還給了他們乾糧吃,便稚聲稚氣的答道:「爺爺說,鳳州這地界受了詛咒,我們走不出去的,走出去也是個死——」小孩子的話還未說完,就被身後的婦人慌忙捂上了嘴。

婦人面現驚恐的搖頭,「別亂說話!」

小孩兒掙扎了兩下,點點頭,那婦人才鬆開手,拉着他遠離了馬車。

「詛咒?這倒是有意思得很。」景珏在馬車內,冷笑道。

「路已經清開了。」程頤站在馬車前說道。

「不、不,咱們不走這條路了,咱們掉頭回去,走岐州!這鳳州透著怪異,說不定真有什麽詛咒,別無辜沾染到咱們!」景瑢騎在馬上,有些慌亂的說道。

程頤看了他一眼,並沒有聽他的吩咐,只躬身等著景珏下令。

景珏抬眼看着寧春草,「掉頭回去嗎?」

寧春草連忙點頭。詛咒不詛咒的她不知道,但這鳳州她從一開始就不想走,如今遇見了和夢中相似的情形,她更不想往前。

「往前走。」景珏看着她如小雞啄米一般的點頭,笑着說道。

寧春草一愣,「你說什麽?」

不管她聽沒聽清,車外的程頤是聽得十分清楚,他縱身跳上馬車,「駕」的一聲,驅車前行。

「你……你還要走鳳州?」寧春草皺眉看着景珏,「你沒瞧見剛才的情形,沒聽到那孩子說什麽嗎?」

景珏抬眼看她,「你相信啊?」

寧春草怔了怔,點頭道:「我相信啊。」

「我不信。」景珏搖頭,「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麽災荒、什麽詛咒,更重要的是——和你的夢有什麽關係?」

寧春草翻了個白眼,世子爺果真是在京城待得太久,無聊太久了,如今好不容易混出京城,瞧見熱鬧就要往前湊,也不看看這熱鬧真的能湊嗎?

騎在馬上,跟在後頭的景瑢更是快哭了,「你們別走那麽快……世子爺,咱們商量商量行不行?這鳳州——」

「不想去,你可以回京城,找個官驛讓人送你回去。」景珏的聲音從馬車裏傳出來。

景瑢聞言立即閉上嘴,一句也不再多說。沒人讓他跟着來,是他自己硬要追來的,景珏一句話就能將他趕回去。

「他這般追隨你,你倒是對他清清冷冷的,也不怕他寒了心。」寧春草瞥了景珏一眼,低聲說道。

景珏勾著嘴角笑了一笑,「對人好不好,不能聽,要用心看。」

寧春草略微皺眉。

馬車又在崎嶇的路上行了半日。

天色已近黃昏,可四下寂寂無聲,連一聲鳥叫都沒有。

「世子爺,情況似乎不太對啊。」程頤的聲音低沉,透著隱約的擔憂。

寧春草心頭的不安越來越大。

景瑢在外頭不斷絮叨著,「世子爺,叫我也坐進馬車裏去吧,馬車裏也不多我一個……將我的馬套在馬車上,馬車還能跑得更快些。」景珏是世子,坐三駕的馬車,自然也不算越矩。

景珏一直都沒有理會他,對他的嘟囔充耳不聞。

直到程頤開口,景珏才坐正了身子,「什麽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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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不為後 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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