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去哪兒了?
不僅景珏一直沒再露面,程頤也不見人,進了房間就未再見他出來過。
或許一路趕車太累,他已經休息了吧?世子爺身邊竟還有程頤這般厲害的人,寧春草對能順利趕到青城山,不由更具信心。
她飛快地填飽了肚子,這家客棧的飯菜味道不差,雖比不得睿王府,卻比她在寧家的時候吃的好多了。
她一向不挑食,吃飽了,讓小二將杯盤撤了下去,她就開始犯困。
明日一早還要趕路,她簡單洗漱完便躺在床榻上,伸手摸了摸脖子,脖子間空空蕩蕩的,沒有天珠項鏈,她心底有些不安。
雖然將項鏈交給景珏的時候,她一點猶豫也沒有,但那時候她並不困,且還是在安安生生的睡了一個沒有惡夢的覺之後。
而這會兒外頭的天色已經徹底黑透,她眼皮沉得直打架,昏昏沉沉之中,曾經作過的那些夢似乎都湧現到了眼前,讓她心跳有些急促。
寧春草強迫自己閉上了眼,反覆在心中念叨著,別亂想,別亂想……
忽而有風呼呼地在耳畔吹過,還有轆轆的馬車聲,混著塵土的味道。
寧春草不由睜開眼睛,只覺身子輕晃,眼前車簾輕擺。
她有些愣怔,回不過神來。不是歇在客棧了嗎?怎麽醒來就在馬車上了?她坐起身子,發現景珏就在身邊,背對着她,不知在看車窗外的什麽,便問道:「婢妾睡過頭了嗎?」
景珏只給她一個背影,並沒有理會她。
「世子爺?咱們已經起程上路了?您怎麽不叫醒婢妾呢?」寧春草又問道。
景珏仍舊安靜地坐着,沒有說話。
寧春草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心頭慌慌的,也不知是何原因。雖有些膽怯,她還是伸手向前輕輕拍了拍景珏的背,「世子爺,婢妾在跟您說話呢。」
景珏猛地轉過身來。
寧春草驚得大叫一聲,卻見他只是面無表情的看着她——
「你看外面,你看外面……」
「外面有什麽?」寧春草皺眉問道。
景珏一向深邃幽暗的眼睛此時空洞極了,像是看着她,又像是什麽都沒看,只是單調的重複著一句話,「你看外面,你看外面……」
寧春草心頭忽然就緊張起來,她艱難的咽了口唾沫,抖手伸向自己這邊的車窗帘子。
外頭有什麽?景珏讓她看什麽?
「你告訴婢妾不行嗎?」她手指碰到車窗帘子之前,還是緊張的猛然縮回手來。
景珏的聲音卻更焦急,「你看外面……」
寧春草只好硬著頭皮伸手挑開車窗帘子,只聽外頭「嗡」的一聲,天地都被一團黑雲籠罩了,那「雲」嗡嗡叫着,向馬車壓了下來。
程頤在外頭奮力驅趕着馬車,「駕——駕——」卻好似不斷有黑雲侵擾着他,讓他不能專心駕車。
景瑢的慘叫聲不絕於耳,他騎在馬上的姿勢十分怪異,似乎一直有黑漆漆的雲在撕扯他。
寧春草嚇了一跳,這是什麽雲啊?
馬車十分顛簸,她努力凝神細看,這一看更是嚇了一跳,外頭哪裏是什麽雲啊,那是成片的飛蟲聚集在一起,是遮天蔽日的飛蟲!
「蟲這是要吃人嗎?」寧春草驚呼了一聲。
馬車突然劇烈地震顫了一下,她尖聲大叫。
程頤被掀翻在馬車下頭,馬車輪子「咯噔」一下,似乎是從他身上碾壓了過去。
「程頤?程管事?」寧春草想看看他有事沒事,可馬就像瘋了一樣向前衝去,不知又撞到了什麽東西,驟然停了下來。
馬兒揚蹄嘶吼,寧春草和景珏都被甩出馬車,她這才瞧見外頭路旁聚集了很多人,面黃肌瘦,神情呆板可怖。
這些人有的躺在草叢裏,有的跪坐在路邊,見他們的馬車驟然翻倒,只遲疑了片刻便蜂擁上來,爭先恐後地擠向他們的馬車。
寧春草大駭,因為已經有人的手伸向她和景珏,不管不顧地撕扯着她和景珏的衣服。
「不要——」寧春草忽地坐了起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驚魂未定。
那些撕扯着她衣服的手不見了,伴着塵土的味道撲面而來的惡臭也不見了,沒有翻倒的馬車,也沒有蜂擁爭搶的聲音,耳邊寂寂無聲,只有漏壺滴答的水聲,在一片漆黑之中格外地清晰。
「又驚醒了?」
黑暗中猛地傳來一個聲音,將寧春草嚇得險些跌下床來。她向發出聲音的方向看去,只有一個模糊的身影坐在桌邊,似乎在看她,又似乎沒有,屋裏太黑了,她看不清,只能顫聲問道:「世、世子爺?」
「又作惡夢了?」景珏的聲音聽起來很正常,和夢裏那種呆板的聲音不同。
寧春草偷偷掐了自己一下,疼得她嘶了一聲。
哦,這不是夢,剛才的才是夢。
她偷偷鬆了一口氣,「大半夜的,世子爺不睡覺,跑到婢妾的房間里做什麽?」
「作了什麽惡夢?」景珏一直都在問她關於夢的問題。
寧春草舔了舔嘴唇,「我渴了。」
景珏哼笑一聲。
漆黑的夜裏,這一聲哼笑聽起來特別清冷。
寧春草以為他定要諷刺自己時,卻聽見了倒水的聲音,緊接着是緩緩靠近的腳步聲。
她的手腕被人捏著抬了起來,一個涼涼的杯子被塞入自己手中。
寧春草將杯子送到嘴邊,咕嚕咕嚕地將已經涼掉的茶灌入口中,而後道:「很奇怪的夢。」她頓了頓,「婢妾夢到世子爺了,還有程頤和景瑢。」
黑暗中,景珏模糊的影子點了點頭,「然後呢?」
「很多很多的飛蟲,遮天蔽日,似乎要吃人,很恐怖!」寧春草繼續道:「人也要吃人,那些人形容枯槁,幾乎沒有人形了……」
寧春草在一片漆黑之中描述著自己的夢境,單是這般回憶和描述,就又讓她出了一層雞皮疙瘩,渾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好在景珏近在咫尺的氣息讓人覺得熟悉和安定。
「還真是恐怖的夢境呢。」景珏說完,伸手將什麽東西掛在了她的脖子上。
寧春草抬手一摸,「天珠項鏈?」
「好好睡吧,還能再睡上兩個時辰。」景珏說着,站起了身。
寧春草皺眉摸著天珠項鏈,「這夢,會不會也是什麽預兆?」
景珏離開的腳步停了下來,似乎回頭看了她一眼,「你覺得自己的夢,一定是預兆嗎?」
寧春草微微一愣,「不是一定,只是有可能罷了。」
「睡吧。」景珏未再停留,大步離開。
寧春草摸著脖子上的天珠項鏈,好一陣子才從那恐怖的夢境之中回過神來。
世子爺這是干什麽?先將她的項鏈拿走,偷偷潛入她的房間,等她夢中驚醒,再將項鏈還給她,讓她好好睡覺。他也覺得她的夢,有可能是一種預警嗎?
如果真的是,那麽剛才那恐怖的夢境,真的會發生嗎?那夢境預兆了什麽?他們一行人都會有危險嗎?
寧春草長長吐出一口氣來,不想了,再想下去,剩下的兩個時辰也不用睡了。
她將天珠項鏈塞入裏衣內,閉上眼睛,剋制自己不去想適才那夢。
不知是不是天珠項鏈的作用,她竟真的緩緩睡去,沒有再夢到先前的夢境,就這麽安安穩穩地一覺睡到了天明。
一大清早醒過來時,寧春草便聽到景瑢在廊間嚷嚷。她揉着眼睛從床上坐起來,像是沒睡醒一般,目光迷離地呆坐了一會兒,側耳聽着外頭的動靜——
「這什麽熱茶,一點兒都不熱!小爺要熱茶,熱、茶!聽見沒有?」
「這早點是餵豬的嗎?這能吃嗎?」
景瑢絮絮叨叨的抱怨聲一句接着一句,連自己都給罵進去的時候,終於有人忍不住了。
「你是豬嗎?」景珏聲音冷冷的,「還不滾回你的房間去。」
景瑢這才嘟嘟囔囔的轉身回去,廊間傳來一溜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沒了他刺耳的抱怨。
寧春草伸了個懶腰,脖子裏猛地有東西一涼,她伸手一摸,隔着衣服觸到了天珠項鏈。
景珏給她送回天珠項鏈之前的夢境也隨之席捲而來,她彷佛又看到了遮天蔽日的飛蟲,看到了湧向馬車、像是要吃人的群眾。
那夢會不會和前兩次一樣也是預兆?這是什麽預兆?難道他們真的會遇見那般不可思議的場面?
寧春草連忙搖頭,莫說景珏不信,她自己都不信。這樣的夢太過蹊蹺,前兩次的夢境起碼是他們住着的地方、他們遇見的人和事,而這次的夢似乎已經脫離了現實,那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