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漸風波

第二章:漸風波

話說子素冷言對峙庄玳,憤身轉走,庒琂跟進裡屋。

庒琂原是以為子素對庄府人等心有疾怒,歸咎是北府懲處她的積怨。她想安撫子素幾句再出去給庄玳落幾句好言,以免膈出嫌隙。

如今,子素端坐,嫻靜冷若。仔細瞧去,與往日的她,面目間露出幾分的不屈和倔強,平遠的眉宇微蹙,更添出半分的憐氣。人若不經歷有出,誰人不是眉眼盈暈,笑容長樂?或許自己比子素更甚還有過之。

庒琂心中隱隱湧起一陣悲感,卻又想,一個三喜夠是難於持理,子素再如此傲然無物,不知日後還能發生些什麼事來。今日幸是庄玳,但凡是其他府院的人,小到一個丫頭也是不敢得罪的。

庒琂在子素的面前走過,落坐於跟旁,待要出口說話。子素冷冷一笑。

子素道:「多時不見,姑娘如今是變得端莊秀逸了,往日里,姑娘可不是這般隱忍吞聲。落到百口莫辯的地步,還要看自身價高,不願抬起金口了。」說話間,譏誚眉眼掃了庒琂一回。庒琂才想子素仇怨北府的事端,如今,是誤會了她,竟是為她這般抱不平。

也是的,三喜也如此,子素與自己的關係交誼,難道不比三喜更放在心上?

庒琂拉住子素的手,輕輕撫她的手背,看那手背,前些日子的傷口尚未癒合,腫血痕迹還如此清晰。

子素繼續道:「姑娘是來責怪我的,我亦無話可說。權當我是為自己受的不白之冤出了口氣。統歸是我自己的。」

庒琂輕輕收回手道:「姐姐這話……」

「要我說,我是跟子素姑娘一心一意。」三喜憤恨撩帘子進來,語氣咄咄逼人:「姑娘不知道我們姑娘在這裡受多少委屈。老太太和幾位老爺都是過了心的知曉。偏偏許多事竟跟沒見到一般。」

子素聽得,眼中滾下淚水。

曾幾何時,庒琂是難以見到子素流眼淚,今又見了。

庒琂掏出手絹,輕輕為她擦拭。回頭跟三喜道:「不在外頭伺候,進來做什麼?」

三喜扭頭對帘子外頭啐一口,白眼道:「走了。」

庒琂幫子素擦完淚水,這才緩聲說道:「姐姐莫傷心。三喜不懂事,姐姐怎麼也跟三喜一般見識了。」

子素冷然推開庒琂的手:「自然的,如今你是高貴大小姐,我們自然什麼都不是。」

庒琂恍然一醒,言語冒犯了子素。曾幾何時,子素不也是高貴大小姐?

庒琂連連致歉:「是亭兒的不是,說話沒寸了。請姐姐莫怪。」又道:「我跟姐姐說過此次落難逃亡,進來實屬不易。才剛姐姐說的隱忍吞聲,百口莫辯,亭兒怎麼能咽下這口氣?這物是人非的時節里,身不由己,姐姐你得懂我的處境。日後我自有道理。」

三喜道:「每每如此,姑娘不是不做聲,就有些詞理安慰自己。跟旁的人一萬個心在你這,是氣不過。不知道尼姑庵那老尼姑給你吃了什麼迷魂藥,從尼姑庵出來,竟變了一個人。子素姑娘,你是知道我們姑娘往日的性情,想法子緊緊讓她好起來,增些剛氣,以免被小人處處欺負。」

庒琂委婉一笑,沒把三喜的話放心上。進府以來,三喜就這脾性,沒些進長。

三喜還是要說,子素凜聲援道:「寒身邊人的心不打緊,別寒自己的心,封住原本的路。三喜說什麼做什麼,那是她本分。如你要責怪起她,連我一起又怪一道,我是不怕多負些罪責。」

庒琂向三喜招手,三喜走了過去。

庒琂一手拉住三喜,另一手拉住子素,輕聲打趣道:「魚與熊掌,我是兩得。」稍用力拍了三喜道:「只是這魚太過於有頭腦。」略頓,又道:「我的心跟以往確實不同,但願你們處處能理解我。話又說來,姐姐如今的身份,我的身份,有何不同?換言之,我這個宅院深府大小姐,是個虛幻人物而已。別人不知,自己肚明,自己要有警惕。居安思危便是此道理。日後,你跟三喜,我們三個誓是同德同在,如我有難,你們盡可不要卷進來,才是我心中大願。」

這一席話,子素聽得頗為動容,三喜也哽咽了。

而這一席話,外頭躊躇猶豫進來的慧緣,也聽了進去。

慧緣見庒琂說與三喜、子素合為三人,那自己必然是外人了,心中漾起連串的悲戚。一路到這裡,姑娘對她恩重如山,她待姑娘也是盡忠本分,事事為細。如今,姑娘卻把她擱在門外。

想到此處,慧緣淚水禁止不住往外掉。

當聽到外頭傳來腳步聲,慧緣幡然回神,向外探望,只見貴圓當頭領著刀鳳、劍秋及幾個婆子火速開門進院,她哪裡還記得剛剛那點傷感。極速扭頭去撩帘子對裡屋道:「姑娘,二太太和大姑娘處來人了。」

話未落音,只見外頭的人已搶先進來,一把扯住慧緣的頭髮。

貴圓怒道:「三爺呢?」

慧緣被這一扯,順勢倒在貴圓跟前。當知道她們不是為小姨娘的事來尋晦氣,心中那些不安便釋放開。急忙回道:「三爺回去了。」

正當說,庒琂和三喜、子素從裡頭出來。

貴圓等人見了庒琂也不施禮,冷麵以對。

庒琂先是看一眼慧緣,不自主扭頭去望子素和三喜,有提示切莫動氣的意思。

慧緣看到庒琂如此冷靜,聯想剛聽到她們之間的說話。想必她也不會多管理自己了。心中悲傷再次勾起,淚水迸發而出。

庒琂見慧緣掉淚,以為她被貴圓等人重手懲處,心裡不平,此刻也得按捺下去,謙卑道:「怕是幾位姐姐錯手了,好話說冤有頭債有主,毒害小姨娘的事,是我,並非是我這丫頭。」

貴圓譏笑道:「那自然。小姨娘那頭是大事情。有個長長短短,姑娘是推諉不了的。姑娘就算是有通天本事進來,招攬人心,可行這樣不檢點的手段,未免有失注重。」

庒琂心中再三思考,沒理出貴圓這些話的由來。既不是小姨娘有事,為何她們如此虐待慧緣?還一味咄咄逼人?

刀鳳和劍秋在一邊,顏色略是和氣,畢竟大姑娘庄瑚那頭的人,她們也聽使喚過來,不想為此攤上矛盾。再者,出來之前,大姑娘庄瑚特別給了提示,說三太太郡主也在場呢,意思是讓北府的人料理就行。

原來貴圓自押庒琂回來,被竹兒解圍,心中大不自在。一回去就給曹氏稟報了。曹氏脾性火爆,聽得如此這般,口裡毒罵幾句,終究因竹兒是老太太那邊的人,也不好散話出去給人知道。暗暗叫貴圓吩咐下去把鏡花謝看仔細了。

貴圓被竹兒當面羞辱,心裡是不甘心。曹氏吩咐去看緊鏡花謝,她是沒出面,暗自里添油加醋給府里其他人散播庒琂如何毒害小姨娘。有心智單純者篤定信了,那些見聞過或受過庒琂恩惠者或不信,或半信半疑。乾坤聽書網www.qktsw.com

更有一心巴結北府曹氏的,私底下刻刻注意鏡花謝,巴不得庒琂等人畏罪潛逃,被她們發現好去邀功領賞。這才讓他們見到庄玳翻牆進院,有機會密報給貴圓。

貴圓得這個好信息,當首衝去稟報,好為解日前的怨氣,便不顧眾人在東府看小姨娘,旦旦有詞面稟。

那時,老太太領眾人在東府看視小姨娘,又得知胎兒難保,她心血倒涌,頭痛舊疾發作,被送到內室歇息。餘下,秦氏、曹氏、郡主、幺姨娘、庄瑚等丫頭婆子都還沒散去。

貴圓去施禮完畢,給曹氏回話:「太太,才剛丫頭說看到有人翻牆進了鏡花謝。」

不等說完,曹氏從座上起身,左右看了眾人,心中一喜,故鎮定復坐回,道:「好好的門不進,翻牆做什麼?」

貴圓怯望一眼郡主。眾人目光隨即投向郡主。

郡主略顯惶恐,快語道:「還了得!這琂丫頭一件事沒平呢,看又讓老太太糟心。你說!看是誰了?叫人綁了出來。」

貴圓故意支吾不說。

秦氏微咳兩聲,這才放話道:「雖然琂丫頭是三太太府上的姑娘。三太太也是明理的人。你就從實的說。」

讓幾回,貴圓才道:「丫頭也不是存心,看著一影就翻進去了。隔著院門縫往裡面瞧,正好瞧見……瞧見……」

曹氏見這般吞吐,狂躁起身指著貴圓道:「你何時學那些眼氣兒小的毛丫頭說話了。快說!」

貴圓凜直跪下,勾頭對向郡主,道:「見到三爺跟裡頭的丫頭……那鏡花謝的丫頭手腳不檢點,對我們小爺抓心撓背,丫頭看見了都捂住臉跑了。若不是我應老醫官出去差人拿葯,巧遇到丫頭,還不知此事。我怕是內中有不好的,所以趕來報告。」

郡主聽完,臉面掛不住,死命攥撕手中的手絹,半句話竟說不上來。

因聽到西府的人,曹氏想就此給西府個台階,不追究,打個圓場終結這亭事,可口中一時找不出話。好在幺姨娘伶俐,說了幾句。

秦氏接了幺姨娘的話也表示道:「這姊妹相處的,能有個什麼?日常玳兒也跟他那些姐妹們如此。大驚小怪。」

聽得如此說,郡主便吩咐道:「寶珠,你帶人去!抓個明白來這兒回話。」

貴圓這般說,郡主顏面掃地,也是被逼得無法下台,只能令貼身丫頭寶珠帶人去。一則寶珠是自己人,眼神心到能切確辦理,二則庄玳和庒琂都是自己府里人,如落在別人手裡,有個什麼長短話來,更顏面無存了。而往實里理論,此策是下策,自己人管理自己人,即便追究以後,是服不到眾。

此刻,郡主也沒他法子,又不能命他人府里的丫頭辦差。

庄瑚何等伶俐,怎不知郡主的身份體面。

便在寶珠應聲前擋了下來,急回道:「那些個丫頭平日里四個府門都認錯,這遠近隔障隔門的,未必瞧得這般仔細。要是看錯了,豈不是冤枉了三弟弟的名聲和琂妹妹的德行。就算是裡頭丫頭不檢點,問一問丫頭就知道了。」

曹氏道:「那些個外來的丫頭,能有什麼正道訓導,先打她幾個嘴巴子,才肯說呢。要我說,不關琂姑娘的事別扯琂姑娘。玳兒也該收收性子,讀書就挺好。老太太放在心尖尖上的呢。」

這般言語,眾人不敢再說什麼。獨是床上的小姨娘聽后,激起心中痛楚,只見她捂住肚子鬧疼得厲害。於是,又傳老醫生,又進葯,亂了一屋子。

趁亂間,庄瑚讓刀鳳和劍秋跟貴圓去鏡花謝看究竟,再拿人,反又和幺姨娘安撫郡主。

如此,貴圓領刀鳳和劍秋等人來鏡花謝,揪住慧緣,羞辱庒琂。

庒琂心中不解,一時也問不出個明白,又見慧緣凄然倒地,極是心疼和不滿,便不顧貴圓等人,蹲下身扶起慧緣。

庒琂道:「姐姐們來抓我,我也沒一句話說的來。但求各位姐姐不要遷怒我幾個丫頭。」說完,把慧緣往三喜邊上推。

三喜怕庄琂去伏罪,要挺身而出。豈料子素早早拉住她。

慧緣情急,立馬跪下,泣聲道:「不關我姑娘的事,是我放三爺進來的。要怪罪就怪罪我一人。」

子素明眼,瞧出幾分事端,有人想借庄玳來訪尋罪過。只見她冷眼上前把慧緣拉起來,才道:「我被你們姑娘討要了來,可是正宗外來的呢。且莫亂冤枉好人,你們那什麼奶奶太太的毒是我放的,你們姑娘叫人把那個什麼三爺的叫來,就為了來質問我投毒的事。你們大院大府的毒問拷打伎倆,用來用去不累?要抓要刮,隨得你們,我是恨毒了你們之前對我那般。如何?這來龍去脈是夠仔細了?」

貴圓出乎意料,立即向身後的婆子招手,兩三下把子素扣下。庄琂怎能看之不理,上前推開婆子們,道:「我才是主子,是我的人。犯不著別人動手動腳代勞!」

子素道:「姑娘錯意了,我不是你什麼丫頭。你福大,享得以後大富貴,我命短賤,咎由自取。姑娘也不必為我頂罪連累自己。」

到底,子素要為庄琂脫開目前的困局。

對庄琂而言,這難得的相遇,她怎肯放手?何況異鄉金蘭之誼。

於是,三喜、慧緣、庄琂輪番與之爭執。之後,刀鳳和劍秋才道:「這原本是來證實姑娘院里哪個丫頭有不檢點行為,竟敢對三爺動手動腳。現如今牽扯到投毒,我們也不好說話。不如到老太太跟前說清楚為妥。」

庄琂聽完,渾然覺得周身無力。

這事故應了伯鏡老尼的話了:「爭多必亂,言多必錯,糾過必敗。」

那些攻心謀計的話語,庄琂竟丟到了腦後,此刻心中萬分懊悔。

正此時,外頭傳來嘶鬧聲,一陣拉扯急促聲由遠而近。緊接,聽到哭聲道:「我就要來問問這好不知廉恥的……你們放開我,放開我!」

庄琂聞聲,又想起伯鏡老尼的話來:「宮闈內府,禍起蕭牆,保平難安,多是一波未平一波升起。」

如今,十全十的應景了。

可就不知外頭哭鬧的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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倩女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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