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深庭森森(下)

第十六章:深庭森森(下)

從房中出來后,老太太愁蹙地坐在堂上。眾人見狀不敢言語。

半晌,老太太道:「好好的,竟發生這樣的事來。」

話未落音,看到管家從外頭拭汗趕來,先低聲對外頭的幾位大老爺說話,避眼避色瞧老太太這方躲躲閃閃。老太太看到心生厭惡,便道:「你們是殺人放火了?這般偷偷摸摸說話。」

大老爺庄熹和三老爺庄勤對視一眼,二老爺庄祿才朝管家擺手,示意讓進去給老太太說話。管家得了意思,撩袍走入,半曲身子恭卑道:「押回來的那幾個受傷的歹人傷勢頗重,能開口但不招認。」

老太太怒道:「那還了得,務必問出緣由來。倘若再發生這事,也知道是哪裡來的路數。倘若傳到宮裡,聖上怪罪下來,也有說法。問出個所以然,早早送到官里才得了結。」

管家垂手而立,道:「是!」

老太太嘆息一番,環視眾人,又讓庄熹、庄耀進來,著貼身丫頭幫襯看他兩人身上的是否有傷。見是受傷了,又說道:「等太醫出來,也讓太醫瞧瞧,府里還有誰傷了的,也一併叫來都瞧瞧才好。護了主兒的,有功的,都拿些錢來犒賞。人家豁出性命保護,理應有個心。才讓人瞧著不心寒啊!」

庄熹、庄祿、庄勤、庄耀齊全跪下,齊聲說道:「老太太教訓的是。」

四位大老爺起身,垂立無話,一時間,廳里人捂住口話沒言語。生怕此時此刻說什麼話遭老太太不安心。

只見老太太又道:「各房太太姑娘們不必留這兒了,省得添亂。都去罷。」姑娘們細數出去。

庄玳卻跪地上,磕頭道:「求老太太讓我留這兒。」

老太太讓丫頭竹兒扶起庄玳,說道:「心肝兒,你也回去歇著去,都受驚成這樣了。」

庄玳道:「老太太,我是不怕的,心裡著實過意不去,人家拚命了來救我,我這會子走了,倒是成了什麼人!」

老太太笑了,一把摟住庄玳,伸出手指一個個點著指著,嗔怪聲道:「瞧瞧吧!一家子的老老小小,沒一個比得上他,偌大一個府里,我到死也只有指望他了!你就跟我留著,太太幾個也留著就是了。」

其他人陸陸續續走了出去。

郡主端來茶,小心翼翼侍奉,輕聲道:「老太太也受了驚嚇,要不先歇一歇,等太醫都料理好了來回一聲。這兒有我們幾個看著也是可以的。」

老太太正要回應,太醫走了出來,才洗完手,丫頭跟隨遞上毛巾。

郡主伺候老太太喝了茶,急轉身對太醫道:「太醫官,傷勢如何?」

太醫喜道:「請老太太、太太放心,傷已包紮好,幸好傷口不深,再多一點,恐怕沒命了。」

老太太阿彌陀佛地不停,眾人一併鬆懈了下來。

郡主謝道:「有勞太醫了。太醫請坐。」示意自家丫頭寶珠搬凳子給太醫坐。

太醫坐下,二太太讓丫頭玉圓給太醫上茶。

老太太道:「我們府上的那些民間醫官,我倒不太信。還是郡主三太太想的周到把你請了來。」

太醫站起,打拱,客氣回說:「老太太客氣了。」又道:「我稍後開幾副方子,只是傷已及筋骨,需內服外用結合而為之。此外,多加休養,挺過端午,想必就無大礙。」

郡主待要讓丫頭絳珠拿來紙筆給太醫擬方子,曹氏已對她府上另一丫頭貴圓道:「還不趕緊的。」絳珠看到貴圓去了,自己垂手回到郡主邊上,郡主微一笑,免去尷尬。

一會子后,貴圓領著兩名小丫頭進來,其中一人端筆墨尺硯,一人端內嵌金箔的紙張,走到曹氏跟前,讓檢視,曹氏檢視完畢,示意讓老太太過目。待要呈給老太太,老太太揮揮手道:「去罷。」丫頭細數放在太醫坐旁小茶桌上,方有序退出。

老太太微笑道:「不管是用何名貴藥材,一定要把人養好。對了,大老爺,四老爺的傷我看也不輕,太醫移步到外頭給瞧瞧。」

太醫作揖應了。

老太太左右看了看,有要說小話的光景,微頓,才說:「還有一事,想跟老醫官打聽打聽。」

太醫起身了,又坐下。

老太太道:「原是不該問,因也不是外人。就是想問下宮裡的媛妃娘娘,身體可康健?」

太醫一聽,神色遲疑,嘆息一番。左右避目,示意人多。老太太懂得眼色,故讓太太和下人們都下去避開。等里內的人去凈,老太太方才說:「無妨,太醫官說便是。」

豈料,太醫倒跪,重重磕個頭,潸潸然道:「想必老夫人不知,宮裡不好了。媛妃娘娘才成降成宮人。」

老太太驚起,扶起太醫,讓太醫坐下,太醫不敢。兩人對立而站,老太太抖著手腳,兩目含淚,聲色懼變,道:「這……是為何呀?何時之事?我怎一丁點兒消息不曾得知?」

太醫一聽,方覺得漏了嘴,此時又止不住問,只得如實說:「老夫人深居,外頭的事未必是真,只是……」

老太太知太醫有推脫之意,心裡固然有千恨萬怨的來,也只能著四個兒子來問話才能知真底細。思想到這一層,一口氣沒悶出來。嚇得太醫不知如何是好。

避開在外的太太秦氏、郡主、曹氏、幺姨娘等及各房丫頭們聞聲,忙跑進來。

眾人不知何故,倒是急得如螞蟻亂碰,僅聽太醫讓人拿人蔘片給老太太含,遂聽從。等含參片,灌茶,蘇醒,老太太才捶胸頓足哭道:「只把我這老太婆蒙在鼓裡了!」

太醫見形勢不對,連忙起身告辭。眾家人女眷無人知其中緣由,個個變臉色跪下,乞求老太太保重身體。而老太太增怒不減,推杯摔盞,呼喝道:「把爺們都叫進來!」

秦氏讓自家府上大丫頭元意去傳報老爺們,元意尚未動身,老太太怒道:「外人我是不信的,竹兒,你去!」

竹兒是老太太貼心的大丫頭,統府里可謂是丫頭頭等人兒。元意曲身向竹兒福了福,謙讓她出去。竹兒看了秦氏、曹氏、郡主等人一眼,速速走出。

秦氏見情景如此難堪,又進奉一盞茶,老太太哪裡肯接,一把推碎了去。秦氏不敢言語,再又跪下。

一會兒,庄熹、庄祿、庄勤、庄耀慌張進來。看到地上跪著滿屋的人,還摔碎一地的狼藉,知是老太太發火。

老太太不等四個兒子言語,急道:「不孝子,還不跪下!」

庄熹,庄祿,庄勤,庄耀心驚跪下,原本葯先生也跟隨進來,看這情景,偷偷轉身出去了。

老太太斂住氣焰,閉眼道:「老爺們留下,娘兒們和哥兒先下去!」

太太們隨庄璞、庄玳等人從地上起來,退出去。

見眾人出去,關了門,老太太方有氣無力道:「我說大壽怎不見大妹妹府上來人,你們推三阻四,搪塞些話來哄我!哎呀!」傷心透了。

庄祿是當家人,嘴巴比其他兄弟會說些,看著光景,是該他想方設法進言寬她老人家的心,便主覺道:「母親息怒。」

老太太拍桌子道:「混帳東西,瞧瞧啊!都是什麼子孫,若沒有我當年宮裡攢來的福氣,哪裡有你們現在的身家地位。現在我老了,不中用了,你們個個變著法兒來哄我,大妹妹府上出了事也不知會我一聲,我就要你們老實給我說道說道,大妹妹府上現在如何了。」

庄熹勾著頭,庄祿抹著淚,庄勤嘆息,庄耀垂頭。俱閉口不秉。

僵持了一陣,庄勤方說:「母親,大妹妹府上被抄了是事實。」庄熹、庄祿、庄耀投來責備神色,庄勤勉為艱難對視一眼,嘆息道:「紙包不住火,說了比掩著好。」

老太太怒道:「府上抄了,人呢?進了天牢?還是流放了?你們能撿些重要的說不能?其他我不根究你們,倒給我統統說實話來。」

庄熹淚流滿面,道:「母親,大妹夫畏罪自盡,大妹妹也隨了去……」

老太太一聽,張開口,半天出不來一字一話,嚇得庄熹四人從地上起來給她捶肩揉胸,寬慰不盡。

良久后,老太太推開四人,恨道:「啊!天啊!我可憐的兒啊!」

老太太哭昏了過去,庄熹四人嚇得魂不附體,開門出去叫喚下人傳醫官。

這外頭亂不得頭緒,廂房裡頭的卓亦亭醒了,細細碎碎聽到外頭裡廳老太太訓斥四位老爺的話來。當聽到說她父母是畏罪自盡,她氣極攻心,忍不住一口腥血噴了出來。

三喜和慧緣以為卓亦亭即將命喪,抱著她哭個昏天黑地,等三喜要出去找人,卓亦亭拉住不肯讓她離去。乾坤聽書網www.qktsw.com

卓亦亭掙扎對三喜和慧緣道:「青口白牙的,只當是讓我死了,還找他們去做什麼。」

三喜和慧緣泣不成聲,也不敢言語,在一旁拿手帕替她擦拭流血。只是她們不知道此時的外頭亂如麻,差人找太醫官。誰知太醫點破了事由,早早遁走,餘下找府里的老醫生,老醫生又告了假,正要派人去外頭請,只見葯先生進來。

葯先生對庄熹等老爺說:「讓我看看。」

葯先生原是懂得一些醫理,這些卓亦亭等人是略知些,並未曾見他醫治人。如今,見形勢所逼,葯先生才挺身而出。

庄熹等人質疑看葯先生,無奈應允。

葯先生給老太太把脈完了之後,拿出一包針。讓人抬走老太太,老太太略有些知覺,不肯讓人搬動她。不得以,庄熹道:「就地看看,煩先生著手。」

葯先生遲疑一番,表示謙恭之意,末了,還是給老太太扎了針。

扎了針,老太太醒了,便是泣不成聲不止。

庄熹等四子,對葯先生拱手致謝,言表不盡。

老太太凄然道:「你們都出去,我且有話跟老爺們說。」

當場除了四位老爺留下,葯先生及府里才剛進來的媳婦兒,姑娘,丫頭又都出去了。

老太太才道:「我也這把年紀了,只哭喜不哭悲。你們上了年紀,也不體恤我這把老骨頭。」

四子跪下,庄熹領頭磕頭道:「母親,兒子們知錯了。」

老太太嘆息道:「如今你們說大妹妹和姑老爺去了,娘娘宮裡也不中用了,還有表二姑娘,表少爺呢?總有消息吧?」

庄祿看其他三個不說話,挺著頭說:「母親,大妹妹和大妹夫去了之後,姑娘和少爺失蹤不見了,官府現在到處貼海捕招貼,懸賞著呢!如何尋得消息?」

老太太聽完眼睛一閉,老淚縱橫。

庄勤接著道:「我們也尋思去找,明裡是不能夠的,就怕有人借詞參了,我們府上也要連累的。眼下,聖上體恤您老人家的情分……」

老太太收住淚水,說:「你們就這麼一家大妹妹,現如今人不在了,可還有你們親外甥外甥女。哪一天我閉眼去了,如何有面目見他們!」

庄熹道:「母親放心,我們等著風頭過了,再差人去尋。」

老太太道:「風頭過了,人早就沒了,如何去尋得回?」

正說著,三喜從廂房內沖了出來,痛哭流涕,連爬帶跪。

三喜到老太太跟前,抱住她的腿腳道:「老太太,老爺,姑娘怕是不行了,吐了好多的血!」

三喜哭得起都起不來。

老太太掙扎要起來,可身子不支持,跌坐下去,便厲聲對兒子們道:「都看看去才是。」

庄熹、庄勤、庄祿連忙去扶起老太太,與三喜一併要進去。

庄勤怕耽他母親身體,說道:「母親如今精神不好,兒子去就可以。」

不料,三喜又哭求:「老太太,求求你發發慈悲,一定要救救我們家姑娘。她可是您的親外孫女兒啊!」三喜說完,重重跪下,磕頭如搗舂。

老太太聽完愣住,喜不自禁,連忙攙起三喜。

庄熹、庄祿、庄勤、庄耀也愣住,質疑望三喜。

庄祿是疑心之人,事事觀細,此等大事教他如何相信?方說:「你說什麼?」

三喜道:「原等姑娘好了,姑娘來說。眼下姑娘不好了,我也管不了許多。我們府上被查抄了,我跟姑娘逃了出來,家小爺也逃出來了,可我們家姑娘命苦,跟小爺走散了,現又中了刀子……」

老太太一摒推開兒子們的手,沖衝撞撞往廂房內走去。進了屋,一口氣到卓亦亭床邊,撲倒在床沿上,慟哭流淚,捶被,半句言語不出,看到卓亦亭嘴角還流著血,把絲巾手帕拿出,抖手給擦拭。

老太太道:「兒啊,外祖母在,你放心,花多大的代價,我都要救你。」

卓亦亭勉強睜開眼睛,微微一笑,暈了過去。老太太慌對兒子們道:「去,把太醫請回來。把所有的人蔘都拿出來,把聖上給我留的兩顆定命丸也拿來。」

庄祿聽命,匆匆出去了,穿過里廳到廳外,各房媳婦兒及丫頭守候在那裡沒走,見庄祿急出,圍上前。未等她們爭相說話,庄祿已擺手示意不必言語。

庄祿對庄瑚道:「瑚兒,你去庫房裡把老太太的定命丸拿來,把老參再切上幾片熬上濃湯」。

秦氏道:「老太太她……」

庄祿道:「老太太沒事,裡面的姑娘……」

曹氏一聽老太太沒事,倒是鬆了神色,只是把好東西給人,她是不情願的,便說:「都是宮裡皇上恩典的上品,平白無故給別人,豈不可惜。」

庄祿怒了,啐一口道:「糊塗東西,老太太吩咐未必我們還頂回去不成?」

曹氏不言語。

庄玳是焦急,手拉住他母親郡主的手,郡主輕拍他,示安慰。

郡主對庄祿道:「姑娘情形嚴重了?」

庄祿道:「怕是不中用了。」

庄玳一聽,要撒手進去,郡主手快拉住了他。

曹氏快言快語,又搶話出來,白了庄祿滿眼,說道:「那還浪費那些個名貴藥材做什麼!」

庄祿不管他內*子的話,只管對庄瑚說:「瑚兒,趕緊去!」

庄瑚不敢遲疑,轉身與貼身丫頭刀鳳和劍秋去了。

庄祿看到庄瑚走,才放下心來,轉身向里廳走回。曹氏要跟去,庄祿一把推出來,也沒給緣由,曹氏吃了個啞巴閉門,心中更加氣。

曹氏口裡攔不住話來,道:「這裡外的誰是人了?外頭的倒是比裡頭的注重。誰見過的來!」

秦氏和郡主怕曹氏惹出不好話語,去拉住她,讓她少說幾句。

曹氏不依,又說:「大太太,三太太你們是好性子,我性子就如此,常言道:忠言逆耳。可不是你們書香裡頭的人知曉的道理,我摳下來為我自個兒受用了?閤府里,我不是為著你們一個個兒的了?這會子,盡有三不著兩,恁是一鼻子一鼻子灑灰給人。是個什麼意思!」

秦氏不言語,郡主卻道:「二太太你消消氣,老太太下了話,不然二老爺也是不敢的。」

曹氏「哼」一聲,轉身到廊上坐下,不再言語。秦氏和郡主陪在一側,心裡極是不安。

庄玳幾欲擅自去開里廳的門,被郡主叫住了。

庄玳道:「沒有裡面的,我早早就死了。」

庄玳這話雖是無心的話,此時這樣一說,不是白了曹氏一嘴巴?曹氏本向著庄府大家子,盡心儘力也為這大府里的,如今真是裡外不是人,連莊玳這侄兒也這麼羞她,想到此處,暗暗掉眼淚。郡主心裡怪庄玳不識大體尊敬,此刻更不好說話,趕緊給秦氏遞眼色,秦氏方假裝知覺,靠近曹氏邊上坐下,柔聲道:「二太太,他二嬸娘二伯娘,誰不知道你為了我們這大府里操勞了。你心裡委屈,我們個個兒都瞧見的。你既要鎮得府里的場子,唱個臉兒,我們也受。大傢伙二話也不帶說的,誰敢渾說個不敬,我跟三太太與他厲害的說。」

這方軟硬話來,曹氏才覺心裡舒坦,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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倩女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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