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世間甲子須臾事

第五十九章:世間甲子須臾事

?這一次,換作她,穿上家僕的衣服,溜進相國府內,去看一個女子。

相國府東苑,長房的居處從內到外都變了陳設,一片白雪掩蓋苑中景物,她看著這一切覺著全然陌生,這府宅,這庭院,好似從未來過,今生沒有,前世更未曾踏足。

盧家人開了一間東苑最大的屋子作為盧遠澤與郡主的盧遠澤與郡主的婚房,他原來的卧室此時門戶緊閉,門上加了一把鎖,經風雪侵蝕,已經有些生鏽了。

路過那門前時,她不由得心虛紛亂,心頭終於找回熟悉的感覺,瞥了一眼盧遠澤,看著這個已陌生的人,刻意躲開自己的目光,因為那時他知道她在想什麼——

她與盧遠澤的第一夜,就是發生在那間如今已然廢置的屋子裡。

當時,兩情相悅,翻雲覆雨,她將自己完全交付,

如今,她來這故地,不是為他,卻是為他的妻。

顧清寧裝作小家僕,彎腰垂面跟在他身後,到了東苑主屋門前,他先進去,讓在屋子伺候的丫鬟醫婆們盡皆退去,她這才轉進屏風圍擋住的內室。

一張簇新的梨花木榻上堆著幾層厚厚的錦絲鵝絨棉被,隱約可見那蜷縮著的瘦弱的身形。顧清寧突然覺得這相國府的下人一點也不會伺候,她知道在這樣的環境中,那個小郡主不會過得舒服,從不開心。

「郡主,郡主……」她拿掉帽子,跪坐在榻邊,輕輕喚著她:「寧姐姐來了……寧姐姐來看你了……」

原本嬌柔欲滴的兩片紅唇此時乾裂發白,微微張合了幾下,還未睜眼,那細長的眉頭就皺了起來,有些艱難地抬開沉重惺忪的眼帘,循著她的聲音,側目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樣,眉頭一松,蒼白的臉上轉爾浮上讓人心疼的笑容,「寧姐姐……寧姐姐,你真的出現了……」

顧清寧雙手握住她伸出被窩的手,苦澀一笑:「嗯,我知道了你的事,就溜進來看你了……你還好嗎?」她頓了一下,繼續問:「是不是還是很疼?」

這個問題很少有人直問,因為有禁忌,他們所有人只會問好不好,不會問疼不疼……只有她了解,所以,她問了。

她抿唇,似乎痛楚猶在,雙眼一閉淚珠滑落:「很疼……好疼……心疼得好像要死掉……」

「我知道,我了解……」顧清寧伏在她枕邊,與她額頭相抵,不覺間也落下淚來。

郡主哭得愈加悲傷:「寧姐姐,我的孩子沒了,我的第一個孩子……」

盧遠澤不忍郡主這樣悲痛,坐到床邊,握起她的手,柔聲寬慰道:「君瞳,沒事的,都會好起來的,我們以後還會有第二個孩子,第三個孩子……一定會再有的,你相信我啊……」

是啊,你們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孩子,可是……我不會再有了……

她放開了郡主,上身直起來,看著這對夫婦,獨自無言,只等他們情緒好了一些了,她才問:「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一定要在大雪天去寺廟祈福?」

盧遠澤似乎有些介意她問得太直接,而郡主無妨,雖然虛弱但還是答了。

黃夫人早就為郡主選好了祈福祈子的吉日,昨日恰好是還願之期,誰想遭大雪封城,黃夫人又是個極其虔誠的人,就怕誤了吉日,郡主不想她煎憂,便與她在雪停之後乘車去往祈元寺。一路上所有人小心翼翼,還算順利,只是祈福還願之後,黃夫人留在禪房為兒媳誦經積福,郡主在寺廟客室中等候,忽見一人從門前走過,她恍惚間見著了覺得熟悉,便出門去追。

她會去追,是因為,那個人的樣子與她一直念念不忘的「寧姐姐」十分相像。據她回憶,那個身影無論是身形還是裝扮都與她初見寧姐姐時看到的相似,她一見那個身影晃過,就以為是偶遇了寧姐姐,忍不住去追。

那道身影走得很快,她也跑得很快,然而無論她怎麼叫寧姐姐,都不能讓那身影停下,她越追越著急,從風雪簌簌的廊下,到寺院的後院,她看到那道身影上了拱橋,於是她也踏上鋪滿白雪的拱橋,在下橋時由於跑得過快,足下在一層結冰的台階上打滑,倏地跌倒,滾下了拱橋……

所以盧遠澤懷疑是顧清寧故意為之,也不是沒有道理。

只是這一次,他真的懷疑錯了。

顧清寧極力否認郡主看到的那是她,郡主也想通了,她所見的那道身影比顧清寧要矮些,只是裝扮與姿態太過相像,是她自己看錯了。

她也不信真是寧姐姐,因為她相信她的寧姐姐不會對她的呼喚充耳不聞。

他們在這裡安慰郡主的時候,相國府的正堂正被鬧得天翻地覆。晉軒王得知愛女因雪天出門而墮胎,又氣又心疼,來相國府問責於盧家人,盧遠植好言相勸也無用,他只是責怪盧家人沒有將郡主照顧好,逼得盧遠植與黃夫人連連致歉,可他還不罷休,完全不給他們臉面,執意要將郡主接回王府去。想那盧遠植心中也是有傲氣的,愈發受不了他的盛氣凌人,與他大吵起來,鬧得不可開交。

管家知道盧遠澤回來了,就連忙到門外通知他,他將顧清寧送出去之後,就趕去正堂向岳父賠罪。

顧清寧出了相國府之後,一直恍然失神,也沒心力再返工部去繼續署事了,就乘馬車回了家中。在她回去之前,顧清桓也還未歸家,顧清玄無人對弈,便教扶蘇下棋,指教她道:「……下棋也是這樣,攻守進退,必有得失,你看這一處勢盛,好像勝券在握,實則,弱點缺處也暴露了,所以,一定要懂攻防之道,暗藏鋒芒,攻取敵方弱處……」

顧清寧卻無法拾起閑情來,與父親招呼一聲,便獨自去卧房休息,在掛解下的披風時,她無意間瞥到衣櫥下方的一雙繡鞋,這是在秋日穿的夾棉絲履,天寒下來,她早已換上了厚絨氈靴,再說自當上司監之後,她平日只穿司監製服,沒有再穿女兒衣衫,更不會穿這雙鞋。

可此時,這雙鞋的鞋底卻是濕的。

她憑著直覺翻找那套自己與郡主初遇時所穿的衣裙,果不其然,不見蹤影,跑到浣洗房一看,那套衣裙被晾在風口出,衣角還在滴水……

顧清寧趕去前院,衝進茶室里,冷著臉問正在含笑數子的扶蘇:「扶蘇,你動了我的衣服?」

扶蘇一怔,看向她,搖頭又點頭。她上前,詰問道:「是你!是你裝成我的樣子去的祈元寺!是你害郡主滑了胎!」

扶蘇見她越來越激動,不知如何應對。默然坐在一旁的顧清玄開口了:「不怪扶蘇,是為父吩咐她去做的。」

顧清寧睜大雙目看著父親,哽凝無言。顧清玄讓扶蘇出去了,他下了坐榻,與女兒直面:「清寧不要這樣,做大事者哪能有所顧念?心一軟,就容易暴露缺陷,投鼠忌器更是不能成事。」

她咬牙艱難地搖頭,「可是父親……我就是覺得,再怎樣陰謀算計,也得留下一些什麼吧?為了對付盧家,而害無辜之人,這樣是不擇手段了……我恨不得將盧遠澤千刀萬剮,但成碩郡主……何其無辜?何其可憐!」

原本面色如水的顧清玄,在她說出這樣的話后,突然震怒,面目扭曲,痛苦地捶著胸口,大聲吼道:「那我女兒就不無辜!不可憐了嗎!若不是因為那扯謊的婚約,你怎會被耽誤到現在都不能出嫁,若不是盧家犬子傷你至深,你怎會立誓不嫁人?盧家毀我女兒一輩子啊!我怎能容忍他們好過!」

「父親……」顧清寧雙目含淚,握住他氣到顫慄的手臂:「父親,我沒事的,沒事……」

顧清玄深深喘了一口氣,好似心中有千斤巨石,壓得他不能喘息,充滿血絲的雙眼中充斥著悲涼的淚光,他托著女兒的手,聲聲泣血一般:「怎會沒事?清寧!」

「清寧……從你出生起,父親就一直在盼著,在想著,一定要找這世上最好的男子來配我女兒……可是,可是,你卻再不想嫁了……你知道父親看著別家女兒出嫁是什麼感覺嗎?我心痛啊!父親永遠沒法做岳父,永遠沒法做外祖父,永遠等不到你出嫁的那一天了……」

「不,父親,就算不嫁人,女兒也能非常好過,你相信我。這一生這一世,我不要誰來配我護我,我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我要加官進爵,我要圖謀權位,我不會再為人所傷,我會凌駕於所有瞧不起女子的男子之上,我不要他們愛我,我只要他們怕我!就算他們想嘲笑我這個老姑娘,也只能憋著!就算千夫所指,我也絕不罷休!定讓天下男兒在我面前俯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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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錦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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