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故事
王錦錦開始了暗無天日的「悲慘生活」。
上午跟蕭秋年學習書法,下午在葉嬸娘跟前學刺繡,傍晚,還得裝作興趣盎然的看王文業劉氏下棋。等夜裡鑽進被窩,她又得咬牙苦讀醫書。
一連大半月,王錦錦臉上的嬰兒肥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底的兩道青痕。
老太太見寶貝孫女兒愈發憔悴,又是請大夫,又是開補藥,這般焦心卻惹得李氏不快,背地裡說劉氏仗著自己掌家身份,把甚麼好東西全留給她女兒,老太太的作為卻視而不見。
綠蓉來說這話的時候,王錦錦正好在場。
她本來還在打瞌睡,一聽這話忍不住氣笑了。說來替王聽裕兩個背了這麼久的鍋,她險些忘了這檔事,幸好李氏出來跳腳,提醒了她。
王錦錦這些日子也想到了一個法子,只是有些走險。
她狀似無意的問:「娘親,那琥珀觀音像重塑之後擱哪兒呢?」
劉氏瞧了她一眼,答道:「你老祖宗發過話了,將那琥珀重塑成十來塊小觀音像,可以用絡子、金銀鏈穿洞掛脖子上。到時給咱們家裡人,人人都佩一個。」說到這裡,她笑起來,伸手點了下王錦錦的眉心,「也算完成了觀音菩薩普度眾生的心愿。」
王錦錦咬著唇不好意思的笑:「娘親,你知道女兒是怕老祖宗責罰,亂說來著。」
「不,說的很好。」
劉氏這是真心話,她的女兒如此能言善辯,未嘗不是好事。
王錦錦抓了把兜里的栗子,一邊剝一邊問:「那琥珀觀音什麼時候才能重塑完?」
「估摸還有七八天。」劉氏側了側目,有些疑惑,「你便那麼迫不及待的想要嗎?若是喜歡那些物件,娘改明兒上法華寺給你求一個。」
王錦錦搖搖頭:「琥珀蜜蠟看起來很名貴的樣子,女兒只是有些好奇罷了。」
劉氏笑道:「的確天下少有,可你若喜歡,便讓你爹爹留意留意。他掌管珠寶玉器,又與天下倒賣古董珍寶的人熟識,你想要幾樣琥珀蜜蠟,不是難事。」
有錢真好。
王錦錦不禁如此感慨。
燭火燒得噼里啪啦響,劉氏順手拿起剪子,輕輕剪燈花,道:「琥珀東西雖然好看,卻不耐熱,也不耐水;若靠近火源,沒一會兒就變形、融化;在水裡泡久了,也容易發臭。若那水有顏色,不多時變把原來的色兒給串沒。」
她放下剪子,對王錦錦道:「反正不好伺候。」
王錦錦只傻笑不答話,她頭看著手中的栗子,沒有放進嘴巴里。
是了,如果琥珀蜜蠟容易被有顏色的水給泡變色,那是不是也可以被藥水泡入藥性呢?
她眼神一亮,突然有了個大膽的想法。
***
今日陽光明媚,蜂蝶帶香,是個極好的天氣。
蕭秋年換了身嶄新的淺藍細布直裰,早早在書房重新寫了一篇字帖,以備讓王錦錦臨摹練習。
書桌上摞著厚厚一疊宣紙,全是王錦錦這些日子所練習的簡單字體。從「一」到「永」,狗爬也稍微端正了些。
他看著上面的字跡,便想到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兒拉著他衣袖喚「四哥」,那模樣要多嬌俏有多嬌俏,要多可愛有多可愛。
蕭秋年難得的心情愉悅。
他放下宣紙,眼神一掃,剛好看到桌腳下滾落一顆栗子。
王錦錦很愛吃栗子,每次來都要用小布兜裝一兜,有時候還帶著核桃酥、青梅條、花生糖……但那糖炒栗子卻從不會缺席。
小姑娘像只倉鼠似得,坐在他椅子上,寫兩個字,便捧一把栗子來吃,通常一篇字還沒有寫完,她帶來的栗子便吃完了。
思及此,蕭秋年彎腰將那顆遺落的栗子撿起來。
他擦了擦上面的灰塵,用紙包了,順手放進衣袖中。
蕭秋年轉身打開窗戶,確保清晨的陽光能照在書桌上。
他喜歡陰暗,但王錦錦卻喜歡敞亮的地方,說什麼在光線好的地方練字眼睛不會疼……罷了,便聽她一次。
今天天氣很好,想必她也會喜歡。
蕭秋年如此想著,院子外便傳來腳步聲。他算了算時間,今日這丫頭竟然遲到了。
他正想著待會兒見面怎麼說教她,拉開房門,卻只看見秀柳一個人。
蕭秋年的臉色沉了下來。
秀柳瞧他這樣子,嚇的嘴巴打哆嗦。
天知道她最害怕四公子,可王錦錦偏委派她來通傳,當真是要人老命。
秀柳屈了屈膝,低眉斂目,硬著頭皮道:「四公子,今日五姑娘來不了……明日,明日也來不了……後日,估計也有些困難……她讓我給您通傳一聲,讓您這些日子不用等她。」
以蕭秋年的性子,雖然心裡無樂,卻絕不會表現出來。並且會用一個簡單的「嗯」字表示知道。
他本也想這樣的。
可「嗯」了一聲之後,卻忍不住問:「她去哪兒了?」
秀柳聽他搭話,心裡微微鬆了口氣,也沒多想,便道:「回四公子話,姑娘去二公子院子了。以前那二公子喜歡給五姑娘講故事,什麼嫦娥奔月、吳剛伐桂,可有意思啦!想來這麼久二公子與五姑娘也沒說上話,估計姑娘心頭想聽故事,今日便早早去了東華苑……」
說著說著,秀柳突然覺得周身的溫度冷了下來。
她語氣減弱,下意識抬頭看對面的蕭秋年,卻見蕭秋年本來冷峻的面孔,此時如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冰霜。
秀柳也不知道自己哪兒說錯話了,她正手足無措,卻聽「砰」的一聲響,蕭秋年已飛快關上房門。
「嚇死我了。」
秀柳拍拍胸口,鬆了氣。
她抬眼看了看荒蕪的西小院,雜草叢生;院子里插著的木樁子更如一座座墳包墓碑。四下里沒有一個人,唯一的四少爺卻比死人還要可怕。
明明是艷陽高照的天氣,可這西小院就是冷的讓人發寒。秀柳裹緊衣裳,再不敢留,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跑出院子,連頭也不敢回。
***
東華苑。
王聽裕看著這位破天荒來拜訪的妹妹,有些摸不著頭腦。
「五妹,你怎麼這會兒來了?有什麼事嗎?」
王錦錦放下手裡的一盒糕點,故作天真的道:「二哥,你問的好奇怪,以前我也經常來啊。」
「也是。」
王聽裕抓了抓頭髮:「誰教你這段時間一直與那姓蕭的黏在一起,我都以為你不要我這個二哥了。」
「二哥,你胡說什麼呢,你永遠是我的二哥啊!」王錦錦粲然一笑,遞了塊八寶糕給他,「我經常跟四哥玩兒也是沒有辦法,娘親與老祖宗總說我們兄妹之間要互相友愛,娘親又看管我看得緊,所以我必須跟四哥多多接觸。」
她將這些鍋全都甩給劉氏,好在王聽裕根本沒有懷疑。
他知道自己這二伯母喜歡搞家庭和睦的戲碼,雖然心底不以為意,可也不敢當面表露出來。
「原來是這樣。」
王聽裕吃著八寶糕,道,「我下午要去家塾,沒法跟你玩。要不等下學,你來跟我一塊兒戲弄蕭秋年,我讓他趴著給你騎大馬。」
王錦錦心下冷笑,可面前這王聽裕又像個呆霸王,她何必跟個小孩兒計較。
當務之急,還是正事要緊。
這時王錦錦微微一笑,對王聽裕道:「二哥,你平日最愛給我講故事了,這好些日子沒聽你給我講故事,我都有些不習慣。」
王聽裕問她:「你想聽什麼故事?」
王錦錦歪著頭想了想:「便講夸父追日吧。」
這故事通俗簡單,王聽裕講起來也絲毫不費力氣。他沒一會兒便將故事講完了,問:「五妹覺得這神話故事好聽嗎?」
「好聽。」王錦錦等得就是他這句話,「可我這兒有個神話故事,比夸父追日還要好聽。」
王聽裕「哦」了一聲,往前坐攏了些:「那你給我講講。」
王錦錦笑眯眯道:「這故事分好多個,今日我先給二哥你講第一個吧。」
她說得一板一眼,王聽裕也當真有些感興趣,他還沒有聽過觀音的故事。
「哎……太陽有些曬。」王錦錦給藍煙使了個眼色,藍煙便立刻上前將窗戶給關閉。屋子裡瞬間暗了下來,黑影綽綽。
「你倒是快講啊。」
「別急。二哥,你知道這故事是關於什麼的嗎?」
「什麼?」
王錦錦故意陰測測一笑,一字字道:「觀、音、復、仇!」
王聽裕覺得有些荒唐,擺手道:「觀音是菩薩,她救苦救難,怎麼可能復仇?如此狹隘之事,完全不可能。」
「你先聽我講吧。」
王錦錦不知他是心虛還是怎地,自顧自的講述道:「從前,有一大戶人家,家中祖祖輩輩都信佛。有一日那大戶人家遭遇火災,所有房屋都燒了精光,唯獨一尊琥珀蜜蠟的觀音像毫髮無損。所有人都說這觀音像仙靈,乃是觀音本命附身,這戶人家如獲至寶,一直小心翼翼的供奉著。直到有一天,這戶人家的大兒子打碎了觀音像!如此重要的東西被打碎,大兒子自然不敢告訴家裡人,剛好二兒子來找他玩耍,他便將打碎觀音像罪名誣陷給二兒子……」
「然後呢?」王聽裕驚疑不定的看著王錦錦。
他自然直到打碎觀音像的不是王錦錦,而是他與王聽風,但自己的五妹這會兒跑來與他講這些,難道是想敲山震虎的揶揄他們?
可王錦錦的臉上只有認真與單純,那清澈的眸子更是可以一眼望到底。
要懷疑她別有所圖,王聽裕實在做不到。
只聽王錦錦繼續說:「你猜那二兒子怎樣了?」
王聽裕順口便說:「定然是被家裡人懲罰了一頓。」
「你只猜對了一半。」王錦錦幽幽的說,「卻不知,那二兒子因被誣陷,一時間想不開投井自殺了!」說帶此處,王錦錦指了指門外不遠處的一口井,「與那井極為相似。」
王聽裕沒有說話。
「二兒子的屍體被泡的發白、發脹,眼睛凸了出來,舌頭又烏又紫,肚子里的腸子肝臟也被蛆給吃了精光……」
王聽裕看著門外的井,忍不住設想一番,竟是噁心恐懼的隔夜飯都要吐出來了。
「你別說了。」
「我還沒講完呢二哥!」王錦錦不容他打斷,「你以為這就完了嗎?沒有!二兒子死的第七天夜裡,大兒子在窗戶外看見了一個影影綽綽的黑影,飄來飄去,飄來飄去……大兒子披了衣服,走到門外去看,你猜瞧見了什麼?」
王聽裕擺手:「你別說了……」
「他瞧見了鮮血淋漓的二兒子!二兒子渾身都是水,依舊是被泡脹發白的慘狀,他伸出青色的長指甲,去卡大兒子的脖子,問他:你為什麼要誣陷我?你知不知道,觀音菩薩很生氣,不讓我超生,地獄里全是鬼,每日我都要遭受十八層地獄的酷刑……下油鍋,刮皮肉……拔掉舌頭,砍掉雙手,只因為他摔碎了觀音像!」
王聽裕臉色蒼白,額角也冒出細細密密的汗珠。
「然而這不是二兒子摔碎的。他將原委告訴了觀音菩薩,觀音菩薩便讓他親自來報仇,最好活生生的將大兒子掐死!因為這大兒子的私心,他害的觀音菩薩身碎,害的二兒子投井自殺,他罪大惡極!觀音菩薩不會放過他,二兒子也不會放過他,他們會卡著大兒子的脖子,拉出他的舌頭,用燒紅的剪刀一寸一寸的剪斷;再用鐵鉤子剖開他的肚子,攪爛他的五臟六腑;最後,便是用鋸子將他的雙臂一點點鋸掉……因為他說謊,他隱瞞,他才是罪魁禍首!」
王錦錦微微一笑:「最後大兒子凄慘的死掉了。」
王聽裕心理狐疑的很,不知道她講這個故事意欲何為。他做賊心虛,可從來沒有這麼虛過。他記得王聽風說過,晉王世子送來的觀音像很靈,在火光下千手能舞動……
是不是與王錦錦說的一樣?
他只是這麼一想,脖子後面的汗毛便全都豎起來了。
沒由來的,屋子裡也愈發的陰冷。
「二哥,我這個故事也聽別人講的,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她笑眯眯說完,便起身告辭。
王聽裕哪還敢留她,恨不得她立刻就走,再也別回來!
王錦錦離開東華苑,身旁的藍煙才忍不住輕笑起來:「五姑娘,你這是存心嚇二公子吶?他那麼大的人,怎麼可能上當?又怎麼可能因此出來承認罪責。」
藍煙一直陪在王錦錦身邊,自然清楚她當初為了保護蕭秋年,出來頂罪背鍋的事情。
這會兒她用意如此明顯,也不難猜到當時真正打碎觀音像的人是誰。
「是啊,我也沒想用一個毫無邏輯的故事嚇到他主動出來承認。」王錦錦笑了笑。
故事只是一個心理暗示,真正厲害的東西在後頭。
藍煙這時問:「姑娘要去找四公子嗎?」
王錦錦看了眼天色,皺了皺眉:「不去了……咱們去找王聽風,把這故事給他也講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