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克塔塔

第十章:克塔塔

腿猛地抻了一下,小海睜開眼。

天是亮的,卻蒙上一層灰朦朦的霧氣,空氣里瀰漫著一股久經風沙的氣息,到處都是泥土味。

他脖子酸疼,甚至有些麻了,伸手揉了揉才發現后梗處竟然硌出一道深深的凹印子,罪魁禍首就是自己正靠著的大石頭。

看樣子自己在上面睡了一宿。

或者說....是暈過去了。

昨夜發生的一切還歷歷在目,如夢如幻。可自己卻毫髮無損,身上也看不出任何血跡,乾糧散落在地上,只沾染了塵土,包裹著的舊布就在腿下壓著,絲毫看不出任何昨晚凄厲恐怖的痕迹,

真他媽邪門......

小海撿起一塊乾糧,拍了拍上面的土,放到嘴裡大口大口的吃起來,可只嚼了幾下便沒了力氣,只覺得腮幫子硌得生疼。

這玩應太硬了!無奈只能含在嘴裡,慢慢軟化了再咽下去。

「克塔塔!!」

突然一嘶啞的聲音伴隨著鈴鐺的尖銳在耳邊響起,嚇了小海一跳。

半塊乾糧嗆在喉嚨里,他咳咳的漲得臉通紅,循著聲音回頭望去,竟然是一個駝背老頭!看樣子,這老頭少說也得八十了,腦袋上纏著一層厚厚的布,穿著破破爛爛的布衣,腰間掛著一個破鈴鐺,佝僂著背身材瘦小,眼睛快被鬆弛的皮膚耷拉下來的褶子壓塌了。但此刻卻突然瞪得圓圓的,使他那本就混濁成青烏色的眼睛顯得更加可憎可怕。

「你是誰?!」小海警惕地站起來問道。

「克塔塔!!」老頭又喊了一聲。這回比之前更加高亢,他聲音就像一口膿痰卡在喉嚨里一樣,總是咕嚕嚕的,聽起來十分難受。

老頭看小海一臉疑惑和警惕,聲音鬆緩了些,眼神卻依舊凜冽,說道:「你活著回來了。」

回來?

愣了一會兒小海恍然,老頭指的是昨晚那血河。

他點點頭,隨機又搖搖頭,忙問道:「你怎麼會知道?還有,那是究竟個什麼地方?!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一睜開眼天就全黑了,一個像樹的怪物...」

老頭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卻不作回答。

「她還會再來。」

是「他」還是「她」?

「誰?」

「那女人....」老頭拉長了聲音,慢慢地走過來,他腰間的鈴鐺也隨著他的步伐,發出一陣叮叮的鈴聲。

他在小海面前停下,突然抬起頭,似笑非笑地說:「從地獄逃出來的人,還會再回去!沒有人能活下來!」

話音剛落,老頭就仰天大笑,那鈴鐺更是發出一陣急促的響聲,一下一下的十分刺耳,就像長指甲來回劃在黑板上的聲音,渾身毛骨悚然,血液凝固!

老頭的聲音有些語無倫次,他一遍遍地說道:「哈哈哈哈...她在這兒!她在啊!哈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誰?!誰在哪兒?你到底在說什麼?!」

撲啦啦,一個禿鷲撲閃著翅膀從小海眼前經過,那扇動的翅膀打了些灰塵在小海眼裡,他只看到禿鷲脖子上一條熟悉醒目的紅絲帶,就疼得閉上了眼睛。等揉完再度睜開,那老頭早已沒了蹤影。

小海茫然得站在原地,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胸口,似乎有什麼東西,掏出來一看,竟然是個鐲子!

是昨晚血河裡撈上來的......那個鐲子。

怎麼會在自己的懷裡?

這鐲子跟哥的那個不太一樣,小海記得大磊拿著的那玉鐲是清透的白色。而這個是純正的綠色,不似昨晚那樣濃厚,綠得發黑髮紫。此刻這玉鐲顏色很是嬌綠澄澈,沒有一絲雜質,質地均勻光滑。小海雖然不太懂這些,卻也能明白這是一塊寶玉。

他一邊摸著鐲子,一邊回味老頭的話。

她在這兒......

「她」是誰?

還有,從地獄逃出來的人,還會再回去...

沒有人能活下來...

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小海迷茫地看著四周,漫天的灰霧和黃土,孤零零地只有他自己。他不禁喃喃道:「哥...」

說完又搖搖頭,自嘲地笑了笑。

小海撿起地上的乾糧和雜物,包裹好背在身上,那鐲子他猶豫再三,終究還是放進懷兜里。雖然來路不明,卻也沒有理由丟掉。他慢慢朝前走,這裡多處都是被荒廢的住所和店鋪,泥土砌成的圓拱形房屋空蕩無人。他剛開始還會敲門試問,後來乾脆大搖大擺走進去,翻盪翻盪再出來。小海在一戶空屋裡找到了水,他灌了些仰頭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半,然後再加滿。四處看了看,著實沒什麼東西了,才離開。

他漫無目的地走路上,一路上只有他鞋底摩擦地面的「挲挲」聲,還有腦袋裡思考的自言自語。

來這裡的第一天,遇見了是十一個人,全部離奇死去。夜晚來臨,又碰到詭異的血河和那樹妖,印象中,自己昏迷前,那樹妖的樹杈結出了十個人頭!而另一個卻光禿禿的......小海猛然想到白天在破廟裡,他因沒有站穩跌坐在地上,坐在了一個人頭上......

「砰!!」那巨大的爆炸聲和血濺四射的畫面浮上眼前......

胃裡一陣乾嘔......

第二天,除了那奇怪的老頭和禿鷲,這一路上連個活物都沒見到。這裡究竟是哪?這麼多房屋店鋪,竟然一個活人都沒有!

......

「沒有人能活下來!」老頭的聲音再度響起。

......

難道說....都死了?

不知不覺,他已走過許多交錯狹窄的小路,來到一個空曠的平地。這平地上有一口井,小海走了過去,看到裡面已經黑漆漆的一團,深不見底,看樣子造就乾涸了。他靠著石井坐下歇息,卻驚喜得發現,這井邊竟然有一株黃綠的草葉!這草很是隱蔽,躲在石井投下的暗影里不易察覺。

這麼多天了,好幾個月,荒茫的大漠飛土,閉上眼都是倒人胃口的沙土黃!此刻卻看到了這渺小的草葉!這是生命的跡象!自己怎會不激動!

他伸出手迫不及待地想撫摸這頑強的小生命,卻在快碰上的一霎那收手了...他的手粗糙不堪,沾滿骯髒的沙土,竟有些不忍觸碰。

小海靜靜地看著這株小草,自言自語道:「這樣都能活下來,你也真是厲害......」

那小草靠著石井,細長的微微垂下。

「就你自己嗎?有沒有其他夥伴?」

暮地,小海瞪大眼睛,他清晰地看到這小草竟然動了!!根本一點風斗沒有!何為所動?!

他獃獃的看著,大腦快速地思索著,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半晌,他頓了頓問道:「哥,是你嗎?」

話一說完,連他自己都覺得可笑,看樣子自己真的是瘋了才會.......

突然,那小草,竟然上下微微顫抖,就似在點頭一樣!!

小海有些激動,他強行壓制自己心裡難以言喻的奔騰的感覺,就像一團火在胸腔燃燒。他顫抖著嘴唇,繼續問道:「你還活著?沒有死?」

小草點點頭。

太好了...太好了...!!哥在!他還在!一直在自己身邊!想到第一日還有第二日,每當關鍵時刻起,總是有突如其來的聲音告誡著自己,而這聲音就是哥的!哥一直在保護著自己!小海心裡一陣暖流,這種久別重逢的感覺竟有些讓他喜極而泣......

他急忙靠過來,更近距離地凝視著這株草,又怕自己說話聲音過大,小心翼翼問道:「哥,你一直在我看不見的地方跟著我,對嗎?」

小草點點頭。

小海有些開心的笑出來,卻又慌張的壓制著,然而,目光又變得暗淡了下去,他低頭喃喃道:「都怪我當時財迷心竅,一定要找什麼寶貝...對不起....」

小草搖搖頭。

小海趴在地上,躺靠在小草旁邊,卻又怕壓到它,向後退了退,小心地維持著距離。

「等回到新七院,我再也不懶散的混日子了,多幫祥叔祥嬸干點活,還有你哥,也別去亂跑了。」

小草點點頭。

「還有還有....」小海咧嘴傻笑:「其實,我覺得王川哥的妹子挺好的,姑娘手巧又持家,人也本分善良。最重要的是又不嫌棄咱!唉...他們倆父母早逝,只有一個奶奶。也挺可憐的。哥,人家雖然胖點丑點脾氣差點,好歹也是正經人家,要不你就從了吧。」

小草左右搖擺著,似搖頭,有些急促。

小海嘿嘿地不說話,他翻過身躺在地上,看著眼前灰濛濛的天漸漸露出了一點黃白,朦朧的太陽就隱藏在裡面,這種光線下,即便自己直視著天,也不會覺得刺眼,淡淡柔柔的亮度,正合適。

他有些陶醉著天上霧蒙蒙的雲,想起小時候和哥在北山上玩的場景,倆人也是躺在地上,看著頭頂變化多端的雲,喳喳說個不停。

「哥。」小海伸出手指著天上一朵淡淡的雲說道:「你看那雲的樣子,又薄又碎的,像不像祥嬸的那條灰圍巾?」

小草點點頭。

「哎呀...那圍巾她帶了多少個冬天啊,都破得不成樣子了,也捨不得扔。」

小海自言自語地說個不停,這種愜意又熟悉的感覺是他早已忘卻麻木的。他輕輕閉上眼,貪婪享受著。

「哼呦呦....呦呦喂...」

久違的愜意讓小海不禁低唱:「大海航行靠舵手...萬物生長靠太陽...雨露滋潤禾苗壯...呦呵呵...幹革命靠的是毛爺爺思想...哼哼....」

那株陰影里的小草隨著他的語調一下下的微擺著。

「魚兒離不開水呀,離不開水呀...瓜兒離不開秧...嘿嘿呦...離不開...革命群眾離不開...離不開共.產.黨....亞麻嘿呦....」

真舒服啊....

據說,當你一直盯著某一個人看的時候,即便是在對方身後,那個人也會感應到。

那有沒有嘗試過盯著一個閉著眼睛的人看呢?

那人正安靜悠閑地躺著,閉著眼沉浸在自己腦海的世界里,他似乎太久沒有體會過這樣的快樂,有些沉醉的過分。導致潛伏在井邊的那雙眼,死死地盯著他看了許久,都沒有被發現。

或許,這也是好的。

遍地布滿流動的黑髮,它們一圈一圈地從井底鑽出,呼啦啦地全部冒出來,百尺長的青絲萬數齊涌,它們就像盤繞下泥土深下的根基,此刻全部暴露在光天化日下,貪婪地扭動著,一團團,一縷縷又如蟒蛇一般粗壯危險。

那雙眼還在靜靜注視著,她尖銳的手附上石井,緩緩地爬出來,尖長變形的指甲上劣跡斑斑。而井裡幾十米深的石井壁內,上面布滿坑坑殘殘的痕迹,有些深的縫隙里已經碎了的指甲......

「咔...咔...」

那雙眼死死盯著躺在地上的人,一刻也不肯怠慢。他依舊那麼輕鬆,一臉詳態。

對,就是要這樣...

她伸出那雙手,正慢慢地靠近眼前的獵物......

一下又一下匍匐著,指尖已觸到他的胸口......

「克塔塔!!!」

突如其來的一聲吼叫,「嘩」地一下什麼都不見了......

灰濛深沉的天,本就模糊的太陽光竟然也不見了。天就像一塊大石頭沉甸甸地懸在頭頂。

空曠的地上只有冰冷的沙土,那雙迫切的手和眼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又是這聲音!該死的!

小海被驚得一跳起身,他眨眨眼四處看著,果然,那瘦弱的老頭就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腰間那討厭的鈴鐺一下一下晃蕩著。

老頭還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眼神盯著他。

「撲啦啦」那隻系著紅絲帶的禿鷲扑打著翅膀在老人肩膀處歇落,它轉動了一下脖子,漆黑的眼冷冷地望向小海。

不知道為什麼,那禿鷲明明是個畜生,怎麼會有如此冰冷的眼神?!在跟沙漠差不多的環境溫度下竟會讓自己有些不寒而慄!

兩邊都在僵持著,小海等著老人下一步動作,但他卻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眼神意味深長地盯著自己。那神情似乎是在說:「你先開始。」

許久,小海打破沉寂。

「你說的克塔塔,到底是什麼意思?」

「從魔鬼身邊逃走,卻終究要死去的人。」

「逃走?」

「她遲早都會回來的。」老頭莫名其妙地留下一句,轉身朝那些錯雜的小路走去。小海愣了一秒,隨即追了上去,卻拐了個彎的功夫,又不見他的蹤影!

一大把年紀,老骨頭了,怎麼會走的那麼快?!

小海想著他之前的話...

克塔塔...

是說自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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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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