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行雲流水

3.行雲流水

今天一天都在收集正常二倍體西瓜的花粉,腰彎了一天,到傍晚酸得躺在藤椅上怎麼捏都不舒服。

我讓大娘把飯桌搬到院子里,擺上熱騰騰的飯菜,盛好飯碗。院子里有很多藤蘿架,青青色的藤蔓蜿蜒著,在夕陽中閃著柔和的光澤。

我四下望了望尋找啟雲的蹤影,她就伴著一股特殊的香味興沖沖拎著個什麼東西衝過來了。

「寶華春的醬豬蹄!小姐!」她走得很輕很急,表情卻是愉悅無比的,感覺就像小時候在路邊撿到一把被丟棄的塑料花的小女孩,笑眯眯的。

我驚喜地跑到屋裡拿了一個乾淨的大碗,把冒著熱氣和誘人香氣的豬蹄裝起來,說:「寶華春的!怎麼買到的?」

啟雲小心翼翼地把食盒裡的醬汁全都倒在碗里,一滴都不捨得浪費,開心地說,「下午從瓜田裡回來洗完手就跑去了。」

我摸摸她柔軟頭,「到城裡那麼遠,你跑得也太累了。」

「沒事兒,我原還擔心賣完了呢,誰不知道寶華春的醬豬蹄出名的要早去排隊那!今兒我剛趕到那裡排隊,天曉得,正好剩下最後一隻了。看來我輕功雖然不夠月落好,度還不慢……」本來她是笑著對我說話的,然後突然就出不了聲了,怔怔看著我,細細的眉毛擰成兩股。

啊,月落已經不在我們身邊了,啟雲再也不能說,「月兒輕功比我好……」

……沉默,尷尬的沉默……

我冷靜地坐下來,把她的碗筷子推過去,用小刀把那個又肥又爛飄著香氣的豬蹄切成兩半,「坐下來吧,該餓了。」

她輕輕地坐下來。我們兩個沉默地吃飯,如這幾個月來一樣,一人一半把豬蹄分吃光。吃完飯,我們收拾碗筷,我伸手揪了揪她的稍,說,「好啦,趁著天沒黑透,幫我洗洗頭,晾乾好睡覺。」

她回頭微微翹起嘴角。把臉盆皂角毛巾什麼準備好,搬出一張長躺椅出來。

我躺在躺椅上,閉著眼睛感受著啟雲柔軟的手把溫水潑到我頭上,晚風涼涼地吹拂在臉上,恩,還有剛吃飽飯的滿足。

「天真要變熱了。」我睜開眼,看著蔚藍色的天空和几絲雲霞,悠悠呼了一口氣。

「是呀。對了,雪池送來的錢莊賬本看了么?」

我想了想,「看了一半。其實他不給我看也行的,我又不大明白生意上那些事。」

「他不是要你放心么。」

「我很放心啊。」

啟雲看我一眼,手指力道恰好地揉捏著我的頭,笑道,「他的心我明白,你還能不知道?他不想你再像在王府里時那樣日日提心弔膽,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罷了。就你這個敏感彆扭的心思,平日看賬本都愛理不理漫不經心的。要是他真的不給你按例送來,你嘴上不說,心裡又該疙瘩了。」

我撲嗤笑了一下,眯著眼自嘲,「哎呀,原來我這般小心眼啊。」

遠處傳來幾聲犬吠,天邊紅霞愈深,皂角的清香和著熱水的溫度流淌著,藤蘿橢圓的葉子在微風中搖頭晃腦,此刻我的心是安寧的。在痛苦中沉浸太久,片刻的安詳亦是奢侈。

身邊只剩下啟雲陪著我,月落走了,洛宇也離開了,雪池雪舞不可能天天過來。原以來,找到了陪伴一生的人,不會在漂泊寂寞,原來還是竹籃打水。一個接一個都走了吧。那麼啟雲呢?啟雲終究也要離開我的呀。

想到這裡,我抬眼看向啟雲,「啟雲,你今年多少歲了?」

啟雲略驚奇地看我一眼,「怎麼想起問這個了?今年應該27了吧。」

噢,喬竹悅也21了,眨眼間,我來到這裡已經整整三年了。「你看你看,啟雲,怎麼大家都把你的大事都忘了呢?」

她手上的動作緩了下來,「我倒希望所有人忘掉,永遠不再提起來才好呢!」

我笑著羞她,「這怎麼行呢?女人總是要嫁人的。該不是你不好意思吧?」

啟雲白我一眼,不出聲。

我拉拉她沾滿水的手,被她拍回來。我嘆一口氣,「雲,我也不和你扭捏。女人需要一個男人陪著的,難道你總沒有**?」

啟雲微微一笑,「我是干哪行的,會扭捏這個?不過這是另一回事,我真的不想要男人。你躺好,水都流進脖子了。」

我騰挪了一下,繼續說,「你別學我那個孤僻的脾氣,怎麼也改不掉,不討男人喜歡。我不逼你,你有了喜歡的人,就來跟我說,我一定風風光光把你嫁了。」

洗好了頭,啟雲抓起梳子幾下把絲全都理順。我瞅了瞅一眼那把桃木梳子,「這梳子……我怎麼一直沒覺呢,不就是我在王府用的那把嗎?」

啟雲把梳子塞給我自己,起身端起臉盆把水倒在花架下的泥土裡,「我也不知道,你來這裡住的時候,都是雪池打點的行李,可能……那個人把你日常用的東西都備好了送過來的吧。」

我一下子把梳子仍在榻上不管它。「把琴搬出來,我給你彈一段,等頭干。」

我端端正正,有模有樣坐在琴面前,看似耐心實際心亂不已地彈撥。

「昨日像那東流水,離我遠去不可留,今日亂我心,多煩憂……由來只有新人笑,有誰、有誰、有……」

我停下,重新起了一遍調子,「由來只有新人笑,有誰聽到舊人——」還是不對,弦音太高了,跟不上去。我又來一遍,「由來只有新人笑,有誰聽到舊人哭……」這回倒是過去了。

「是要問一個明白,還是要裝作糊塗,知多知少……」這裡又不對勁了,我再次調弦,嘗試一遍,「是要問一個明白,還是要裝作糊塗,知多知少難、難,難知足,難知足……」這次不管我怎麼調都彈不準這個調子,氣得我把琴一摔,「氣死我了!」

啟雲在一邊嗑瓜子,笑眯眯的,「耐心點,彈得挺好的了。要不重頭來一遍?」

天黑了,開始有星辰浮出來,蟈蟈也開始演唱會。夜來香的幽香慢慢滲出來。

我定了定神,點頭重頭彈唱過,唉,我的琴藝要爛死了,不過現在既沒有洛宇在旁邊耐心地指導我,也沒有長孫熙文不留情面地嘲笑,我愛怎麼糟蹋就怎麼糟蹋,沒有天賦就沒有,沒有靈氣就沒有吧,反正我不是那個喬竹悅。

「昨日像那東流水,離我遠去不可留,今日亂我心,多煩憂。抽刀斷水水更流……由來只有新人笑,有誰聽到舊人哭……」

由來只有新人笑,有誰聽到舊人哭……由來只有新人笑,有誰聽到舊人哭……

我獃獃在心裡吟起來,是啊,新人笑,舊人哭。苓兒算是新人,我是不是算洛宇的舊人呢?呵,苯,當然是了!為什麼會這樣?去年這個時候,他養病,傍晚的時候也會聽我彈琴,他幫我指正錯誤,溫柔地挽起我垂下來的絲。

洛宇離開我了?我忽然驚醒,拚命看了看四周,除了身邊的啟雲,一個人影都沒有,那些個影影幢幢的樹影是他藏在裡面嗎?不,洛宇呢,洛宇在哪裡,真的走了嗎?啊,洛宇居然會和離開我聯繫在一起,我的心真痛啊……

啟雲突然抬頭看我,嘆了一口氣,扶住我的肩膀,輕聲說,「怎麼反覆唱這兩句?又犯心疼了?」

我使緊抓她衣裳,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啟雲掏出手絹給我擦臉,「不哭了,不哭了,乖小姐,我這裡呢,不會離開你的。」

為什麼兩個人的身體都在抖呢,已經更深露重了嗎?不會呀,太陽不是才剛下山嗎,我的頭還未乾呢。啊,真疼啊。

……

過了很久很久,我在啟雲懷裡快睡著了,困意一陣陣襲來。

啟雲拍拍我,輕輕說,「進去睡吧,這裡涼——啊!」

「怎麼了?」我迷迷瞪瞪地問。

她僵著動作,在我耳邊說,熱氣噴到我耳後痒痒的,「皇上來了。」

我猛地抬起頭,看見那張熟悉之至的臉,在暮色中略含嗔色,絲靜靜垂著,一雙俊眸深沉無比。白林在不遠處的樹下守著,看向天邊。

我連忙站起來,張了張口,不知道說什麼好。問他天都黑了來這裡幹什麼?

我略微福了福身子,低頭道:「皇上,這麼晚了,怎麼還來。」我真的還就這麼問出來了。

「嗯,過來看看。」他臉黑黑地點點頭。哪裡得罪他了嗎?我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臉色,搬了一把椅子讓給他。長孫熙文瞟了一眼,卻一屁股坐在花架上。

喂!不要坐壞了我那個纖巧脆弱的花架啊!我和啟雲花了整整一個下午才搭好的呢,你一個大男人坐上去怎麼回事啊!我忍了又忍,總算沒敢喊出來,眼睜睜看著顫顫巍巍的架子。好吧,我承認,其實也沒有想象中的慘不忍睹,他坐上去看起來好似挺輕巧的。

我看看眉目俊朗的他。這半年他每個月都來看我一兩次,面對我冷冷淡淡無精打採的臉每次都沒有「天威震怒」,今晚上怎麼這麼不對勁了?

「啟雲,快去沏茶。」我可有可無吩咐著。

啟雲應了一聲,轉身去了。我懶懶地自顧一邊坐下來。不好意思,我心情也不好,一點也不想看你的臉色。風從他的方向吹過來,帶來微微的龍涎香味,龍涎香是安魂定身之物,我莫名的火氣漸漸平息。

他扭頭目光如針,語氣還是那樣陰寒諷刺,「他幾次親自來求你回去,你以死相逼不肯協從。今晚倒在這裡彈靡靡之音,這等姿態做給誰看?」原來我彈琴的時候他就在了。

我霍地動氣,抬頭掃他一眼,正要反唇相譏,又硬生生吞下去了。衝動是魔鬼,我心裡念叨,咬了咬下唇,待平靜了一些才開口,「皇上日理萬機,國家大事纏身,還請不必為小女子的俗務操心了。」

「你!」長孫熙文瞪我一眼,好半晌又說,「罷了,現在事情已經無法挽回,我只不想你後悔。」

「我一點也不後悔。」我想了想,慢騰騰說。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還是要選擇離開。離開洛宇有錐心之痛,可是要我留下看著他和別的女子甜蜜蜜,強顏歡笑強作大度,我會慢慢死掉。可是,我後悔了嗎?這麼多個日日夜夜,把傷口深深地藏起來,難熬的清閑……

長孫熙文看我失魂落魄的,皺了皺眉,不再看我,淡淡地說,「過幾天就是十五了。你得做做樣子,去明王府拜見王爺王妃,就算是過場子也得裝足了樣子。小朱子把行程都打點好了,不會有人為難你的。你讓侍女們準備一下。」

「嗯,我知道了。」我低頭。

沒有話說。我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身份面對長孫熙文。朋友嗎,他在我這裡從來不用「朕」,對我的無禮也不大理會。夜風撩起他順直的黑,撫摸著他優美的臉廓。他們倆真像,要是他就好了……

長孫熙文好像感覺到我在盯他,突然斜眼看過來,滿滿是戲謔,「怎麼,從認識我第一次就喜歡盯著我看,恩?」

我苦笑一下,有些愧疚。對不起,我知道你對我存的心意,可是……我只是透過你,看著另外一個人。

他忽然把頭湊過來,我嚇了一跳,來不及避開,眼睜睜看著他貼得很近,溫熱的呼吸噴在臉上,眼眸幽黑幽黑的,倒映著我的影子。我不安起來,扶著把手要側身避開。

他掐住我的下巴,「不要躲,讓我看看你。」

我垂下眼帘,無法動彈,心裡盼望著啟雲快點回來,她怎麼泡壺茶都要那麼久。

「竹悅……」他忽然這麼喚我,輕輕地,溫柔地。我遲疑著,略抬了抬頭,看著他的臉,心裡有一剎那的猶豫。

「你願不願意進宮?」他粗糙的手指磨著下巴上的皮膚,有些生痛。

我屏住呼吸,做好被他打的準備,一口氣說道,「你不是才選秀完畢納了好多女子嗎?還不滿足?聽說皇上不避非議,隆恩眷顧,把國色天香的叛臣之妹岳小眉也納入後宮。不過真可憐,失去了家族的支持,原本想著皇后寶座已是囊中之物,卻只封了小小才人。」

長孫熙文猛然放開我,眸光深了又深,在夜色中格外幽暗。我卻不知死活,打定主意要他死心,「對了,聽說大皇子上個月出生了,曹娘娘被冊封為貴妃,位居後宮之,席妃娘娘有沒有鬧意見?」我冷笑著,緊接著說到,「皇上知道我是為什麼離開楚世子的。我愛世子之深之切,我自己很清楚,但是我還是選擇離開。」

我越說越激動,胸脯劇烈起伏著,有些力不從心的感覺,仍努力咬字清晰,「我受不了,我承認自己心胸狹隘,犯七出之罪,無婦德不遵婦誡,我不要看見我丈夫跟別的女人一起,我妒忌得狂。宮裡不能要我這樣的女人,對不對?……」

「哐當!」長孫熙文猛地站起來,撞到花架嗡嗡作響,震動著,打斷我的語無倫次。

啟雲正好端著茶來,驚愕地看著他,「皇上,茶……」

「不用了,朕回宮了。」他的聲音冷靜如昔,身板挺得直直的,還照例吩咐道,「好好照顧你家小姐,不要讓她在明王府出差錯給人抓小辮子,也不要亂跑,好好吃藥。」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奴婢遵旨。」啟雲福身應對。

我看著他和白林兩道身影在夜色中遠處,一時間心亂如麻。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雨夢遲歌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網游競技 雨夢遲歌
上一章下一章

3.行雲流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