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前線再聚

車子駛過重重關卡，進入承軍駐紮陣營。透過車窗向外看去，一輛輛戒備森嚴的軍車載滿衛兵，個個全副武裝，那黑涔涔槍械亮出的寒光，讓靜姝心頭一凜，心跳也漸漸「砰砰砰」劇烈跳動起來。

戰場就這樣毫無預備地出現在她眼前。

陳其芳把目光從遠處收回，瞟了眼身邊的學生，見她目不轉睛地看着窗外，便問道：「害怕嗎？」

靜姝微微點頭，坦白承認：「第一次身臨其境，害怕之外還有點激動。」

陳其芳嘆息一聲，看向外面嚴陣佈防，隨時待命的情形，告誡道：「沉住氣。關鍵時候不能亂。」

靜姝點頭聽取教誨，目光又轉向窗外，眼前景象掠過，儘是陳列森嚴的防線和一個個衛兵緊繃的面容。

前方設了路障和鐵絲網，車輛驟然停住，靜姝回神向前看去，有衛兵抬手將車子攔下。

司機搖下車窗遞出證件道：「這是陳部長的車駕，後面卡車坐的是第二和第三分組的軍醫。」

衛兵仔細查驗了證件，派人去後面車輛做檢查，陳其芳放下車窗問那衛兵道：「你們長官在哪裏？」

那衛兵雙腳一併，敬禮答道：「報告部長，長官總部在城西員外宅邸。」

陳其芳點了點頭，轉身對靜姝道：「那看來我們和他們的駐紮地相隔不遠。」

靜姝疑問：「院長，您怎麼知道不遠，您來過這裏？」

陳其芳感慨一聲：「是呀，年輕的時候大江南北都走過，懷浦這裏還算熟悉，另外，我之前也看過第一組發來的地址，心裏有點數。」

靜姝點點頭，正自感嘆陳其芳閱歷豐富，像一個活的百科全書，就感覺有目光盯在她臉上，她轉頭看去，見是剛才回答院長話的衛兵正驚訝地看着她。

靜姝心中一動，問道：「你認識我？」

那衛兵眼光一肅，又敬禮道：「督軍小姐好。」

果然認識。

陳其芳和靜姝對視一眼，問那衛兵道：「你是誰的部下？」

衛兵回答：「學生是軍校的學員。」

靜姝醒悟過來，既然是學員，還見過她，可能是卓英的學生。

想到陳卓英，她心裏有種即將要見面的悸動。不由問道:「是陳卓英官佐嗎，他還好吧？」

那衛兵道：「是的。但是我見過您，不是通過陳官佐，而是徐~」

然而話未說完，後方已經跑過來幾個衛兵，報告道：「檢查完畢，無任何異常，可以通行。」

那衛兵立正敬禮，示意放行。陳其芳和靜姝一起向他表示謝意，便搖上車窗出發進城。

那衛兵看着車輛全部駛過，吩咐重新設好路障，才又挺胸抬頭站好，心裏卻喃喃地吐出剛才未盡的話：「我是通過徐浩森長官認識你的，我見過他拿着你的照片出神。」

一到駐地，靜姝才知道軍醫部租住的是一戶人家的四合院，很大，房間很多，第一期來的同事們已經把這裏安置停當，他們這些隨後來的只需把儀器擺好，按照自己的任務分配，堅守自己的崗位就成。

因為是特殊時刻，靜姝寸步不離地跟着陳其芳，就怕他隨時有命令下達，果然剛安頓好，陳其芳已經交代她要做的事宜和要注意的事項。等交代完之後，靜姝通知各小組人員作了傳達，回來還未站穩腳跟，陳其芳又通知她，收拾藥箱要去巡視士兵營。

人潮聚集處，病患隨口入，陳其芳不希望戰爭還沒起，己方戰士就先被疾病擊倒。二話不說，靜姝接到命令就回到臨時住所換上軍醫服，戴上口罩，檢查好隨身的衛生箱，準備出門。

不想剛把屋門關上，正要去與陳其芳會合，就聽到踏踏踏一串醒目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她奇怪朝院門處看去，就見浩清一臉興奮地跑了進來。

浩清一進門，就高興地嚷嚷道：「阿姝姐姐，你是不是要出門，帶上我吧？」

靜姝微一愣神，隨即無奈道：「浩清，所有醫護包括學員沒有部長命令，任何人是不許出這個宅子的。」

浩清皺眉：「那阿姝姐姐怎麼能出去？」

靜姝摘下口罩，道：「我要隨院長去一趟軍營。你在這裏好好獃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崗位，不要隨便亂跑。快回去，知道嗎？」

浩清扯她的衣袖，撒嬌道：「可是我也想去，去軍營是不是就能見到我哥了？」

靜姝捉住她的手，嚴肅道：「目前還不知道，但你哥哥他一定很忙。如果我見到他，我會找合適的時間告訴他你的情況的，你不要急。」

徐浩清撅起嘴角，抱怨道：「這裏真不好玩，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真是哪兒都去不了。」

「這裏是戰區，當然不能隨便走動，要知道戰爭一起，隨時隨地都會血流成河。部長也是為了我們的安全。」靜姝重新戴上口罩，耐心和她解釋。說完，又扯過她幫她系好軍醫服的扣子，交代道：「回去后領了口罩戴上，不然，你還沒見到你哥哥，自己倒先倒下了。」

聽說會生病，浩清難得聽話地點點頭，念叨道：「好吧好吧。」吧嗒完，調皮地敬了個不倫不類的禮，然後又如風似的跑了出去。

靜姝看着她青春的背影消失在院門處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浩清這性子是禍還是福。

隨陳其芳一起到承軍駐紮大營關口處下車的時候，營區已經派人前來接應，是個長得黑黑瘦瘦的林姓軍官。

靜姝靜靜地走在陳其芳後面，聽着這位林軍官給陳其芳介紹情況，陳其芳認真地聽着，間或會問幾個問題，靜姝把這些問題都一一納進腦子裏。

進入營區，林軍官道：「部長，要不您先去帳內稍事休息，那邊長官正在閱兵。解散后，我會下發命令，身體有恙的士兵會讓他們儘快報上來。」

一個個大營挨着走，確實不現實，陳其芳點頭道：「以你們為主，聽你們的安排。」

林軍官在前面領路，陳其芳回頭看向靜姝道：「剛才我說的要記住，以後你自己就可以帶人來。」

靜姝點頭：「是。」

陳其芳頷首不再言語，靜姝轉頭看着一路走來所經過的營房，每一處前面都有荷槍衛兵嚴密把守，但是裏面似乎空空無人，是了，這位林姓軍官說了，正在閱兵。對於她和陳其芳的出現，那些衛兵眼神沒有任何移動，均兩眼目視前方，一動不動站立着。

靜姝暗嘆一聲，轉過頭不再打量，前方引路的林軍官倒忽然停住道：「看，都在那裏。」

陳其芳和靜姝停住腳步，隨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見百米外廣場處，黑壓壓的人群聚集在閱兵台前，不知道有多少人，只知道沒有人發出一絲聲音。

紀律如此嚴明，靜姝被這陣勢憾的微微一震，目光轉而投向台上那正在講話的英挺身影。身着戎裝的面容肅嚴，他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台下他親愛的將士們，沒有注意到百米外同著白色軍醫服的陳其芳和靜姝兩人的存在。

靜姝眼神一深，沒有想到這麼快就能見到陳卓英，更沒想到會是在如此情景之下，心中不禁一喜。不過，下一秒她就將欣喜強行壓下，陳卓英日理萬機，她也有她的工作，要見面還是要靠安排。

陳其芳目光從台上的陳卓英身上打了個圈，瞭然地側頭看了眼靜姝，見她面容平靜，便沉聲道：「等閑的時候再見吧。」

「恩，我知道。」靜姝點頭回答，她明白院長的意思。

旁邊的林不解地望了望兩人，不知道兩人是啥意思，見誰？他目光向靜姝臉上打量了下，這位一直背着藥箱靜靜跟在陳部長後面的女子，因帶着口罩，大家只能看到口罩上方一雙美麗的眼睛，當她說話的時候這一雙眼睛會一閃一閃，流光溢彩，讓人忍不住遐想她口罩下的容貌。

靜姝感受到林軍官的目光，奇怪地向他看去。那林軍官卻被她這一瞬的靈動目光盯得臉龐驟然變熱，因為長期從軍，甚少接觸女子，靜姝不過尋常的一望，已經讓他生出一種生疏的奇異感覺。

靜姝直到望着林軍官黝黑的臉龐浮起一絲暈紅，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不禁暗笑一聲連忙轉開眼光不再看他。少了靜姝的目光，林軍官明顯自在許多，他暗罵自己一聲沒出息，便咳嗽一聲，開口道：「部長，請向這邊走。」

到了營帳，靜姝把藥箱放在帳內正中的一張桌子上，才得以活動一下被藥箱壓了一路的手臂。環視帳內，只見其中桌椅基本齊全，正中桌子前面的帳面上還掛着一方地圖。

陳其芳看了眼地圖，問道：「這裏是作戰營帳？」

林軍官連忙回答：「是。這是徐長官的營帳。」

「徐浩森？」

「是的，是徐浩森長官。」

大軍出發前，徐浩森被命為本次戰役的首要指揮官，他們都知道，但是，「今天徐長官不在營地嗎？」

林軍官:「對，不在，徐長官身體不舒服今天沒有來。」

「身體不舒服，他怎麼了？」靜姝忽然轉身問。

林軍官搖搖頭:「聽說是水土不服，別的長官部也沒具體說。」

靜姝蹙了下眉，沒有再說話。

林軍官見他無話，便看了看外面出聲道：「部長，我出去看看，您稍等。」

陳其芳頷首，林軍官施了軍禮，才正步而出。

靜姝走到那地圖下面，細細看着，見上面密密麻麻標着地點和方位，字跡看着很熟悉。

陳其芳也負手來到地圖下，微仰著頭道：「看着態勢，我軍未必會動手。」

靜姝道：「不動手不是很好么？那樣就不會有傷亡。」

陳其芳嘆息一聲，道：「話是如此，只是身在格局中他們不這樣想。戰爭不是毫無目的的。」

「戰爭一起，多少百姓流離失所，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痛苦，幾十年都會恢復不了。」

陳其芳望向靜姝滿含憐憫的目光，心裏一觸，想起曾經的過往，也有感道：「是啊，戰事一起，所到之處，要麼房屋被毀，要麼搶劫一空，百姓轉徙流離，慘狀非常，多年來積攢的元氣轉眼消亡殆盡，這更讓人驚心。」

靜姝沉默。

陳其芳嘆息一聲，轉身回去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沉聲道：「很多事，不是你我能夠阻止的。我們要做的就是盡我們最大的努力，保住我們能救回的一切生命。」

最後一句，擲地有聲，成功地讓靜姝收回胡思亂想，是啊，她能做的就是儘力救人性命不是嗎，別的都太遠。

靜姝繼續看地圖，偶爾會扭頭向院長問一個問題，陳其芳都耐心地替她解答，這樣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外面有人的腳步聲，沉着有力一聲聲向帳內方向而來。靜姝正要回首去看，就見帳簾被人刷的一聲拉開，陳卓英冷峻的臉龐赫然出現。

陳卓英一眼就看到穩坐椅子上的陳其芳，下一秒眼光霍然掃向站立在地圖下的瘦弱身影，身着白大褂，臉上的口罩遮住了面容，唯有一雙眼睛閃著奇異的光芒看着他，陳卓英猛然一怔后，眼中同樣迸發出驚喜，林軍官走在他後面進入帳內，已經出聲介紹道：「卓英，這是來察看將士們身體情況的陳部長，那位是他的助理。」說着，指了指靜姝。

顯然林軍官不知道他們相互認識。

陳卓英驚喜的面容微緩，道：「我知道。」

說着，向前一步，對陳其芳道：「院長，您來了。」然後再也等不及，轉頭對地圖下站立的伊人道：「靜姝，你……」

靜姝向前跳一步，高興地想撲進陳卓英懷裏，但考慮到場合，忍了再忍，走到他面前生生停住，目不轉睛地看着他，道:「我也來了。」

林軍官見他們竟然認識，便省下心道：「那我出去發佈命令了，一會兒把要看病的士兵名冊交上來。」

陳卓英點頭，林軍官回身自去忙。

陳其芳呵呵一笑道：「你小子現在也是身居要位，怎麼樣，這裏情況如何？」

陳卓英淡淡一笑，道：「院長，不敢。」說完一頓，才又道：「江浙與北地雙方各自膠着，我和浩森推測不日就會出現突破口，我們這會兒只需要等。等時機。」

陳其芳點了點頭，抬頭見眼前兩個年輕人的眼神形狀，搖搖頭從椅子上站起來，道:「我出去看看，你們聊。」說着就背着手走出了營帳。

靜姝感動地喚道:「院長。」

陳卓英已經向前一步抓住靜姝的手，稍微一用力把靜姝拉進懷裏。

兩人緊緊抱住彼此，無人之境下，陳卓英這時候才釋放出他所有的激動：「靜姝，真的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裏？」

然而靜姝不答話攬着他的腰不鬆手，陳卓英不禁輕笑出聲，乾脆打橫把她抱起，向桌子旁的椅子走去。

靜姝這才嚇一跳，終於放下手臂，「哎呀」一聲。

這聲「哎呀」，讓陳卓英更加確定道：「靜姝，真的是你。你再說一句，讓我清醒一些，真怕這是一場夢。」

靜姝被他左一句「真的是你」右一句「真的是你」弄得想笑，抬手摸他的下巴，道：「本來就是我，嚇着你了嗎？」

陳卓英走到椅子旁，抱着她坐下，靜姝掙扎著下去，被他大手一攬，緊緊抱住道：「不要動，就這樣，讓我看看你。」說着騰出一隻手握住她的手。

靜姝望向他的眼睛，通紅而佈滿血絲，心裏一痛便回握住他。

陳卓英把她手貼著自己的臉頰，定定看着她道：「被你嚇著了。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這裏不安全。」

靜姝眼神轉了轉，道：「我說是院長挑我來的，你信嗎？」

陳卓英俯身看她：「不信。」

靜姝一聳肩：「好吧，那我就不用解釋了吧。」

陳卓英眼神一深，敲一下她的腦袋：「傻！」

靜姝心裏微酸，無意識地用手摩挲着他的下巴：「傻就傻吧，人生難得一回傻。你不喜歡嗎？」

陳卓英輕敲她的腦門：「很喜歡，但是也擔心。」說着，長嘆一口氣。

兩人擁著親昵了一會兒，相互交流了彼此的情況，靜姝告訴卓英他們軍醫部在懷浦鎮的駐地位置，本以為兩人駐地不太遠，誰知陳卓英卻說他沒有回鎮里住，自到此地開始就一直常駐營地。

「為什麼不回長官部，那裏畢竟舒適點兒？」

靜姝摸摸他略有些胡茬的臉，風霜都寫在臉上。

陳卓英沉默一瞬，搖搖頭道:「在哪兒住都一樣。營地這裏離前線近，有情況可以第一時間獲得。」

靜姝沒有多想，也不想干涉他的決定，問:「那浩森呢？他平時住哪裏？」想到那林姓軍官說的話，又問:「對了，我聽說浩森生病了，他怎麼了，嚴不嚴重？」

陳卓英眼眸稍稍一沉，看了眼靜姝，頓了一下道:「浩森住在長官部，他一到這裏就病倒了，我們每天互遞消息時他說並不嚴重，但這兩天一直沒來，我覺得情況並沒有他說的那麼輕鬆。」

「這麼幾天都沒好？」靜姝皺了下眉，略有些擔心。

陳卓英心裏嘆口氣，捏捏她的手道:「你回去之後可以去看看他，看他的病情到底怎麼回事。」

另外，浩森他……一定也想見到你。

這最後一句話，陳卓英沒有說出口，但心裏微微有澀意湧出。

靜姝沒有注意到他的眼神，只是回道:「我本來也要去找一下浩森，因為現在有件突發情況需要告知與他。」

「怎麼？」

靜姝無奈道:「浩清也來前線了，吵著要見她哥。」

陳卓英重重一皺眉，疑問道:「她是通過什麼途徑來的？」

「沒有途徑，偷偷來的。」靜姝一攤手，給他講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心有餘悸道:「要不是那時在車廂里碰到她，後果真不敢想，這裏這麼亂。」

陳卓英眼神冷漠地下了個評語:「完全胡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