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染遇到小狼

小染遇到小狼

他的眸中光亮濾去,如寒夜漸深,寂然寥落。執子的手緩緩落下,落在棋盤上,棋子硌疼了手心。

入夜。方小染坐在梳妝鏡前。獃獃看著鏡中的自己。良久,嘆息一聲。手無力的舉起,拔下發上別著的發簪,頭髮散開,鬆鬆落在肩際。

門忽然被推開,方小鹿走了進來。

「師姐。」

「小鹿,這樣晚了,還不睡啊?」

「何止我沒睡,這院子里,誰都沒睡呢。」

方小染愣了一下,一時沒有明白這話的意思。

小鹿又道:「今日沒等到羽王爺,師姐很失望吧?」

她勉強笑一下:「也沒有……他剛回京,定然積攢了很多事務要處理,怎能有空閑跑來看閑書?」

小鹿不屑的抿了抿嘴巴:「師姐倒真是體諒人,很會替人找理由呢。你這份體諒,若是分給別人一些也好啊。」

她聽得這話裡有話,不解的向小鹿看去。

小鹿將手中托著的一樣東西遞到她的面前。她定睛一看,是她們家的棋盤。奇道:「拿這個幹嘛?」

「師姐仔細看看。」小鹿將棋盤移到燈光底下。

方小染仔細看去,驚奇的「噫」了一聲。卻見棋盤中間的幾枚棋子深深的嵌進了木質的棋盤內。她拿指尖觸了觸棋子,驚疑道:「是誰幹的?」

「大概是神仙大人。」

方小染睜大雙眼定定的盯著棋子,咕嚕咽了一口唾沫。「他……他好像很生氣。」

「不對。」小鹿說,「他不是生氣。只是傷心。」

方小染愣了半響,勉強扯出一個乾笑:「小鹿,說什麼吶,他是神仙,傷哪門子心啊。」

小鹿正色道:「師姐。你真的以為他是神仙嗎?」

方小染躲閃著眼神:「唔……他說他是啊。」

小鹿嗤笑一聲:「其實師姐早就猜出他根本不是什麼神仙了。」

方小染小聲的爭辯了一句:「我沒有……」

小鹿:「師姐,你是不是覺得,只要認定他是神仙,就可以把種族身份的不同,當成天然屏障,就可以對他的心意視若無睹,視他的關照為理所應當?——就可以不認他?」

方小染抵死堅持:「不可能……我記得他的頭髮和眼睛,明明是黑色的。」

方小鹿樂了。「哈!師姐果然是早就認出他了。太晚了,我去睡了。」小鹿利落的頭髮一甩,往外走去。走到門邊又站住,回頭道:「對了。院子里,有個人在喝悶酒呢。」說罷便走出門去,離開時卻有意無意的沒有關嚴門,留了一道縫隙。

她仍坐在梳妝台前,目光落在棋盤上,怔怔的發獃。

她早就知道他其實不是神仙……一開始在月老廟,見他從破碎的神像中鑽出來,又生得天人一般,的確以為他是神仙。她又是害怕月老怪罪,又緊張月老一發火挑了她與襲羽的姻緣線,一時嚇昏了頭,也沒有猜疑。

及至帶他回來,住進珍閱閣,見方應魚居然那樣順從的接受一個來路不明的男人住進她的院中,而且兩個男人之間居然相處得十分融洽,似乎早就相識一般。那個時候,她就懷疑之前他們曾經認識。

再想起之前的事,想到自己之所以前去月老廟,正是方應魚的簽指引的。那麼這個人,也可能是方應魚事先安排在那裡等她的。

方應魚怎麼會安排一個陌生男人在那裡與她相會?

可是,陌生嗎?細細的偷看他的臉,越看越覺得熟悉。一張清俊的少年面孔漸漸浮現在記憶深處。然而她又不敢肯定,她明明記得那個人是黑髮黑眸的。

她也想過找方應魚求證一下,卻在猶猶豫豫間,一直拖延著沒有問。

為什麼不敢問?……是不是正如小鹿所說,只要認定他是神仙,就可以把種族身份的不同,當成天然屏障,就可以對他的心意視若無睹,視他的關照為理所應當。就可以不認他……

今天聽小鹿忽然說出這些話,便印證了她一直不願面對的猜疑。方應魚一定對小鹿背地裡說起過。所謂神仙大人,其實就是她七歲那年劫持到山上的那名少年,她的童養夫,方曉朗。

也不知枯坐了多久,起身,輕輕推開小鹿故意沒有關嚴的門,在門前迴廊之下站定。

月下,院中的小亭中,那人席地而坐,半倚在亭柱上,長長的腿散漫的伸出,白色寬袍鬆鬆掛在肩上,銀灰長發如萬縷清輝流泄在地上,如霜月色鍍在身上,整個人散發著一圈淡淡光暈。他的手中執了一把細嘴銀壺,時不時高高舉起,一縷纖細的酒液傾入口中時,半開半闔的眼睛順勢望向那一灣半月,將如水月光蓄滿眸中。

他或許發覺檐下有人在看向這邊,也或許沒有發覺。總之他沒有轉過去看半眼,只一口一口的飲著他的酒。

方小染也不動彈,只站在那裡靜靜的望著,心底自己也說不清的酸澀情緒瀰漫開來,思緒也不知飛到哪裡去了,漸漸的失神。清涼的夜風掠過,二人的衣裳都在風中輕輕鼓盪。

噹啷啷一陣輕響,是空酒壺沿著石階滾落的聲音。

方小染微吃了一驚,疾步走向亭邊,只見那倚靠在亭柱的身體,正慢慢的向一側傾倒。

她疾邁了一步,伸手接住了他,他便軟軟的倒進她的懷中。她低頭去看他的臉,只見酒意染紅了他的雙頰,灰睫緊緊的瞌著,彷彿已醉得失去了知覺。

「喂……不要在這裡睡。」她用力想把他扶起來,醉酒之人的身體分外沉重,她費了半天力氣,竟攙不起來。無奈的嘟噥了一句:「方曉朗,起來啦。」

彷彿聽到了意料之外的聲音,他一直緊緊闔著的睫劇顫了一下,緩緩打開,一對醉意迷濛的眸子,帶著重重的水氣,迷茫到近乎天真的仰視著她。

她便重複念了一遍:「去你屋裡睡啦,方曉朗。」

他忽然閉上了眼睛,臉一轉,埋進了她腰間,手臂也繞了上來,臉緊緊貼著她的身子,一聲也不吭,彷彿睡著了一樣。片刻之後,她只覺得一陣濕意浸透了薄薄的衣衫,皮膚感覺到一絲溫潤。

這般如柔弱小孩一般的默默哭泣,任她再怎樣想逃避,此時此刻,也不能再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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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養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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