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第242章

……

尚未跨進正堂,便聽見潥陽公主和青州帝君說話。

推門的手收了回來,躲到一旁聽牆角。

心中隱約有種預感,潥陽公主再適合不過……做青州主母,青華的帝后。

心裡揪緊著,空落落的,還有些泛酸。

「潥陽,還要多謝青州帝君,為蘇先生解困。」

蘇先生……

看來她,是知道我姓甚名誰了。

昨日只想著找她暫避風頭,卻忘了我誆騙過她幾次,便連姓甚名誰,都未同她說真話。

如今她這樣明理,又這樣重義,我卻有些自慚形穢。

不對……

解困?

潥陽說,多謝青州帝君為蘇先生解困?

按照柒州帝君對外發布的消息,只怕我已為唐州眼中之釘,恨不能吃我肉,喝我血,如何這時竟解困了?

「陽離是青州國師,是本君的左膀右臂,本君自然不可置之不理。」

「更無須,由潥陽公主你,來說這句謝謝。」

這聲音,我太過熟悉。

低沉,凌冽,是青華。

潥陽公主道:「青州帝君的解困之法,是替蘇先生認下這栽贓,挑起兩國戰火?」

「哼!只怕蘇先生醒來,知道帝君這樣為他解困,不知會作何感想?」

潥陽此話一出,剎那間猶如鈍器錐心,指甲下意識扣進牆壁。

老張上前扶住我,滿臉憂心。

「潥陽公主可知,西州反守為攻,已連攻破東州七城。」

「再破燕雲九城,便可直入帝城?」

西州反守為攻……

為何?

到底為何?

隱在袖子里的手止不住發抖…….

我只讓白峰崖消耗西州軍士,守住西州城池……如何便連破東州七城!

「帝君說笑了,我東州城防森嚴,兵力充足,且與青海州聯盟,短短半月連破七城,只怕西州還沒有那個本事。」

那屋子裡,沉默了許久。

「潥陽公主可知,為何東州帝君咯血不止,連夜趕回東州?」

青華言語間,難得多了一分戲謔。

如今我聽來,卻是這樣殘忍。

「不可能!絕不可能!」

潥陽依舊鎮定,只是心防,漸被攻破。

「只要公主願意交出陽離,本君保證,這場戰爭的攻勢,會緩和許多。」

潥陽道:「絕無可能!」

「休想!」

「離燕雲第八城,城破之日,尚有三天,公主可以慢慢考慮。」

「只是本君的飛鴿,或許沒那麼快。」

「只要公主今日落日之前,交還蘇陽離,本君保證,給東州半月休養之機。」

半月休養之機,換我一個蘇陽離。

可笑。

實在是可笑。

齒間微微打顫,攀附在牆壁上的指節緩緩落下,拉出一道極淺的血痕。

轉身離去。

……

午間,潥陽公主差人送來四菜一湯。

只是潥陽,卻未來。

朝武衛使個眼色,大門大敞,潥陽站在門外階下,正望著我在的屋子。

潥陽見門大敞,眉心攏聚的一層愁霧更甚,提腳便要離開。

「潥陽!」

見我喚她,潥陽腳下一滯,緩緩轉過身。

柒州多楊樹,楊絮輕薄,只要一陣風吹,便舞得到處都是。

四方院內,只種了一棵楊樹。

一樹楊絮飄得到處都是。

潥陽公主,提劍站在院中楊樹冠下。

黑衣長靴,一頭墨發攏上腦後,又如瀑布一般散下。袖纏綠布,袖口緊收,好一幅巾幗女兒家的模樣。

她靜靜站在院中,任由楊絮落得滿身也不拂去,嘴角微揚,笑著看我。

提步而行,跨過門檻,走下階梯,隔著三尺青磚望向她。

「你叫我潥陽,我很開心。」

心頭一暖,也笑著望向她。

我於她,捅下一個天大的禍端。她既不怨我,更未憎我。

潥陽公主手持寶劍,亭亭立於院中。

「如今,蘇公子可願如實告知潥陽,公子姓甚名誰,家住何方?」

「家中有幾人,又以何為生?」

「可有妻室高堂?」

見她這樣問,搖頭笑道:「你如今已知道了,為何還要問?」

「我要由你,親口說與我來聽。」潥陽笑道。

攏起袖子,對著潥陽公主一拜,方道:

「在下蘇陽離。」

「青州人士。」

「祖籍柒州。」

「若再往上追溯去,祖籍也曾在東州。」

潥陽公主挑眉,笑道:「哦?原來蘇公子與我,還沾著親,連著故。」

負手而立,朝潥陽公主走近一步。

「家住青州帝城,甜水巷一號。」

潥陽眼中,有星辰萬般,深邃璀璨。

「父母不知所蹤,家中有一妻房。在朝為官,於虎狼之中謀生。」

潥陽一滯,眉頭擰起。

「你家中……有妻房?」

走近潥陽,攬上潥陽肩頭。

「潥陽……不知我能不能叫你潥陽?這樣顯得,你我親近些。」

潥陽有些不自在,綳直了身子道:

「你叫都叫了,何苦再問我?」

「自然是行的。」

潥陽偏過頭,聲音聽著有些喪氣:

「你家中的妻房……很好嗎?」

妻房?

長命?

略微想了想,笑道:

「大約是好的。」

潥陽轉過頭,盯上我的眼睛,神情格外認真。

「什麼叫大約是好的?」

放下攬上潥陽肩頭的手,從袖裡掏出一把摺扇,甩開來,微風送向潥陽公主,替她扇去肩頭的楊絮。「是個很好的姑娘。」

潥陽臉頰緋紅,看著我手中的扇子,急切道:

「那你很喜歡她?」

凝神仔細想了想,鄭重道:

「喜歡的。」

又略微想了想,補充道:

「同你喜歡一樣。」

潥陽聽見我這樣說,不知道為何,一張小臉紅得似煮透的螃蟹。

伸手按上潥陽額頭,又將摺扇揣進懷中,伸手摸向自己的腦袋。

「潥陽……」

「嗯?」

「你臉紅的厲害,額頭又比我的燙一些,不知怎的了。」

「原先還好好的,這發燒來的突然了些。」說話間,又伸手摸了摸潥陽額頭。

「噗!」

一旁的武衛老張捂著嘴,一張臉憋得通紅。

潥陽伸手,打落我放在她額間的手,又狠狠瞪一眼老張,抱著劍跑了。

拔出扇子,狠狠扇上老張腦袋,罵道:

「正哄著,你笑甚?」

老張揉了揉腦袋,皺巴著臉道:

「主子,真是芳心縱火犯!」

「專撩撥未**的小女兒。」

狠狠舉著扇柄砸向老張,罵道:

「漂亮的小娘子,誰不願多親近些?」

「你便是吃不著葡萄,非說葡萄是酸!」

……

青州帝君同潥陽公主說的一番話,潥陽同我隻字未提。

只是如今,西州不知境況如何。

莫非真叫玄一說中,白峰崖暗中,與青華有所往來?

若是如此,陷害我的人……

會不會也是青州帝君,青華?

握著桌沿,惡狠狠甩腦袋。

我不願意,不願意這樣想。

事不宜遲,如今必須要啟用在柒州的暗樁。

……

潥陽公主聽聞,我這個關節,還要去逛窯子,氣得親自來一趟,提著劍鞘狠狠朝我背上打下。

說是狠,其實落到身上,實是不重的。

只是我佯裝痛極,一向持重的潥陽公主,也被我騙著了。

我只當她還氣著,拉著她的手,想同她解釋一番。

哪知潥陽回過神,知道我不過裝痛,便抽回手,當真提起劍鞘,結結實實地打到了我身上。

痛極了。

更糟心的,是我不知她到底氣什麼。

比糟心更為糟心的,是她換了一身颯颯男兒裝,非要與我一起去逛窯子。

美其名曰,保護我。

老張只在一旁失了心瘋似的憨笑,一副看穿一切的模樣。

著實來氣。

打發了老張去大瑤使館尋玄一,便一個人帶著潥陽去逛窯子。

一路上,她未說話,我也未說話。

柒州帝城繁華,熱鬧。

只是近日柒州帝后新喪,便不如往日熙熙攘攘。

偷個空檔,命暗衛去趟鴛鴦巷,將地圖交與徐意。

徐意,從前我安插在青州竹蘭茶舍的暗樁。

後來因有變動,便到了柒州。

如今一些事,還需由徐意來做,比之我,更為方便。

都說看一城風物,不是看高山,亦不是看流水,而是深入巷尾街頭,細細觀摩人情滋味。

如今脫不開身,便乘機,領著潥陽公主在街頭巷尾打轉。

潥陽道:「蘇公子說的煙花巷,可到了?」

街頭兩旁,俱是小商小販。

三層高的勾欄瓦舍,遠在河對岸。

牽起潥陽,疾走兩步,轉進一條小巷。

潥陽探出腦袋,復又快速收回,擰著眉頭道:

「有人跟著?」

見我點頭,潥陽又問道:

「是青州帝君的人?」

這次,我猶疑了半晌,才略微點了點頭。

潥陽低下頭,道:

「你要回去嗎?」

要回去嗎?

我自然,是要回去的。

天下之大,九州大業未成,我終究有一日,是要面對他的。

「蘇公子,你為何不說話?」潥陽抬眼,望向我。

看了潥陽一眼,放開潥陽的手,從懷中摸出一隻錦盒,鄭重交與潥陽公主。

「潥陽公主,如今東州又難,你該回去了。」

潥陽收回手,用另一隻手摸著我方才牽過她的手。

潥陽看向我,笑道:

「原來,你都知道了。」

潥陽接過錦盒,將錦盒放在眼前晃了晃,小心收進懷中。

「你不看看是什麼?」

潥陽狡黠一笑,背著手道:

「蘇公子送的,我都喜歡。」

「不拘是什麼東西。」

雙手攬上潥陽肩頭,鄭重地看著她,一字一字道:

「潥陽,你的父君,你的國家,你的子民在等著你。」

「我給你的東西,一定要收好。」

「除了你,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這樣東西。」

潥陽公主見我神色如此凝重,便也極認真的點了點頭。

「我答應你,絕不讓除你我之外,第三人知道。」潥陽道。

「潥陽……」

「嗯?」

潥陽低頭,臉頰上籠一層胭脂雲霞。

「必要關頭,我給你的這樣東西,可以保住你和你父君的性命。」

「也許,還能保住你的國家子民。」

潥陽不解,眉心攏上一層愁霧。

伸手替潥陽撫平眉心,笑道:

「潥陽,九州的和平,維持不了多久。」

「若有一日,你我刀兵相見……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會如何?」

潥陽道:「你給了我能保命的東西,自然不願我死。」

「我希望,如若有那麼一日,你能與我同一戰壕。」

摸了摸潥陽發頂,柔聲笑道:

「潥陽,為何你與其他公主不同,不喜綉鴛鴦,而喜歡打仗?」

潥陽抬頭,認真的看著我,答道:

「父君無子,我要保衛東州的子民。」

「若是……」對著潥陽淺淺一笑,替她摘去頭上的楊花,道:「若是我希望你,和我一起,保護九州子民呢?」

潥陽眼中蒙上一層迷離,過了半晌,才不敢置信地問道:

「你……你們…….想…….」

急切的打斷潥陽,堅定道:「是。」

「他會是個好君主。」

潥陽陷入沉默,側身探出半個身子,望了長街一眼道:

「他們還在。」

潥陽道:「你覺得,他會是個好君主?」

毫不猶豫地答道:「我信他是。」

潥陽後退兩步,情緒低落。

「他對你很好,他還叫你陽離。」

「我聽聞,青州帝君青華,有龍陽之癖?」

潥陽抬頭,帶著探尋的目光。

心中如登聞鼓作響,咽了咽口水道:

「潥陽,我有妻子。」

「帝君……也有子嗣。」

「你若嫁給他,會很好。」

「你可以和他一起,成為九州的主人,保護九州之上的所有百姓。」

天曉得,這一字一字說出口,為潥陽許下她與青華的錦繡前程……我心中的醋意有多深。

如之江海,似要將我淹沒。

我說的艱難,卻未注意到,不知何時潥陽竟也哭了。

我尋常,最恨女人哭。

只是如今潥陽哭,卻覺得分外心疼。

潥陽相貌並不出眾,甚至只算得中人之姿,膚色也不如凝脂雪白,是風霜捶打過的小麥色。

可她身上,帶著一股子,尋常女兒家沒有的勁道。

或許我喜歡她,只是因為她像我。

像我一樣,做著男兒才做的事。

只是我連行舉也如男兒一般,潥陽身上,卻還有女兒家的味道。

潥陽道:「若是,娶我的不是他,而是你,你是否會覺得,我嫁你,也很好。」

不假思索道:「自然。」

「潥陽是九州之上獨一無二的,沒有哪個男子會不喜歡,我亦不例外。」

潥陽突然咧嘴一笑,帶著鼻塞的聲音道:

「那我也能像他一樣,叫你陽離嗎?」

陽離?

潥陽說的是帝君?

淡淡一笑,點了點頭。

潥陽猝然間,握上我的腰身,對著我的臉頰,輕啄一口,旋即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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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蘇陽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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