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塵埃（三）

夜色如潮，潮水在天空中翻滾著。

南方海岸下了一場雨，雨水打在簡陋的木屋頂上上，雨聲滴答。

小木屋子裡，小男孩好奇地望著那個陌生少年法師指尖冉冉升起的星光，「這是什麼？」

「這是魔法。」

「我也想學？」

「為什麼呢？單憑興趣是不行的。」少年法師定定地望著身前的小男孩。

「我想看看這片天空上有什麼？是不是真的有傳說中的神和仙女？」

「你相信神嗎？」

「不知道。所以我想自己去看看。」

「那好，我可以教你。」少年法師沉思了一會，說道。「我的名字叫浮士德，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學徒了。」

小男孩臉上閃過欣喜的表情，「我叫安格爾，我一定會成為有史以來最了不起的法師。」

…….

看著從君士坦丁指尖奔涌而出的浩瀚星光，熟悉的一幕在尊者面前閃過。

「萬象崩滅」，尊者念出了咒文。

籠罩全身的符文光幕轟然粉碎，能量湍流鼓盪而出，與蒼藍星輝觸碰相撞，將一切碾碎成最細微的塵埃。

絕境的天空爆開一團轟響，整個蒼穹彷彿都顫動了一下。

尊者悶哼一聲，被激蕩而起的能量風暴擊飛了出去，再也控制不住身體，斜斜墜向遠處星墜峽谷的方向，

……

如霧狀的血色能量包裹著整個傳送大殿。

那是滅龍魔劍斬出的劍痕。

一道青色的閃電貫穿了這片血霧。

龍殿武士的身影在血色劍幕中起舞，他手中的龍骨短劍如同自然女神的手指，靈動飛舞間，織出大片輕盈而致命的狂風，冷漠地切割著這片血霧。

霧氣中，隱隱傳來齊格飛的吼聲，那股蒼勁、雄渾、狂暴到了極點的音節，完全不屬於人類。

轟！

劍刃不住碰撞，刺眼的火花叢生，一如齊格飛少年時代，在幽暗森林夜色下目睹過的漫天流螢，翩躚起舞，動人萬分，

只是，那時陪伴他觀賞這副美景的少女，已然不在身旁。

齊格飛的眼裡燃起憤怒的火焰，金黃色的豎瞳中彷彿有熔岩流淌。

都是因為你們！

白金色的鱗片爬上面頰、胸口、手臂、覆蓋了全身的每一個角落，這一刻，包裹在龍鱗中的齊格飛這一刻彷彿成為身披戰甲的殺神，揮舞著血色魔劍和龍殿武士生死相搏。

血色的霧氣一次次迎上那團致命的青色劍風，無論被吹散多少次，都義無反顧地繼續前行。

眼前的龍殿武士絕對是齊格飛面對過的最強大的對手。

那兩把龍骨短劍，連神聖龍鱗都能切開，配合武士那神鬼莫測的速度，更是無孔不入。

而且，對方似乎在對付龍脈者方面相當有經驗，不疾不徐地周旋，一點點地消耗著齊格飛的體力和精血。

渾然忘我的戰鬥中，龍脈者已經遍體鱗傷，渾身浴血。

但齊格飛無所畏懼。

沒揮出一劍，他眼眸里燃燒的火焰便會更加旺盛一分，一如那個地獄般的夜晚，在蠻荒大陸的村莊里騰起的烈焰。

而帶來毀滅的，正是天幕龍殿。

伴隨著一聲憤怒的嘶吼，齊格飛不顧傷勢，悍然前沖，這個動作讓全身的傷口張裂開來，鮮血將大殿徹底染紅。

似乎感受到主人滔天的戰意，滅龍魔劍發出一聲嗡鳴，

齊格飛的鮮血噴射出去，灑在了魔劍上，吸收了主人的血后，巴爾蒙克驟然綻放出恐怖的光芒，暗紅色的魔力激流湧出。

轟！

大殿的穹頂像紙片一樣碎裂開來，一道暗紅色的光柱衝天而起，照亮了五光十色的天空。

大殿中，兩人錯身而過。

龍殿武士回到了傳送門前的台階上，靜靜矗立，正好是齊格飛到來之前的位置，彷彿他從來都沒有動過一樣。

他手中的短劍，只剩下了一把。

另一把插在齊格飛的腹部上。

在他身後，齊格飛的身體緩緩跪倒在地，喘息著，血從全身上下湧出，要拄著魔劍才不至於倒下。

可是，縱然如此，齊格飛的臉上卻掛著前所未有的燦爛笑容，張揚至極。

「我贏了。」龍脈者吐出嘴裡的血沫，猛地拔出插在腹部的短劍，一道修長的血箭噴了出去。

他沒有回頭。

身後，龍殿武士則低頭審視著胸口鎧甲上的那道顯眼的豁口，久久不語

在生死交錯的一擊中，齊格飛的魔劍成功斬碎了武士身上的那副傳奇鎧甲，將致命的龍血劍氣送入了他的體內。

那道暗紅色的劍氣，此刻正在他的體內肆虐，一點點絞碎他的生機。

他已經活不了多久了。

不過明知死亡不久后便即將降臨，龍殿武士依然緩慢而堅定地抬起頭，朝著傳送門邁去。

破壞掉峽谷的傳送門，這是尊者交代給他的任務。

龍殿武士的腦海里只剩下這句話。

「咳咳…明知道自己活不久了，還擺出那麼一副壯烈無畏的樣子，演給誰看呢？」齊格飛偏過頭，劇烈地咳嗽著，邊吐著血，邊冷嘲熱諷道。

齊格飛很想站起來給這個傢伙一劍，可是他已經站不起來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武士把傳送門破壞掉，除了嘲諷對方几句外，什麼也做不了。

這時，峽谷的天空里多出了一個黑色的身影，瞬間就奪去了齊格飛全部的注意力。

尊者！

齊格飛瞳孔一縮。

他怎麼可能忘記這個傢伙？

而更讓齊格飛感到意外的是，另一個他很熟悉的傢伙居然也來了，手裡握著齊格飛同樣很熟悉的那把水晶劍。

「君士坦丁！」齊格飛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望著天空中的少年。

……

尊者此時十分狼狽。

似乎永遠也不會變化的黑袍已然破損，兜帽也在戰鬥激起的能量風暴中解離成塵埃，露出了下面一張蒼老的面龐。

尊者的面孔很蒼老，原本閃爍著睿智和深沉光芒的眼眸有些暗淡。

他的身上有幾道劍痕，那是在追逐戰中，「晨曦」造成的傷口。

君士坦丁見過這張臉，兩次。

一次是在皇家魔法學院的大門口，另一次是在天堂山存放著史詩英雄雕塑的大廳內。

但直到今天，他才親眼見到了聖安格爾，這位人類歷史有史以來最了不起的大法師的真面目。

「你贏了！」尊者淡淡道，「準確來說，是你和老師贏了，而且，德拉諾親王也把你教的不錯。」

君士坦丁點了點頭。

沒有浮士德創造的蒼藍星域何留下的神器碎片，即便他有奧丁的真名，也不可能在這個年紀就獲得擊敗尊者的力量。

沒有血族親王教給他的身法，他也無法在近身中取得優勢，給予對方重創。

這是一場從千年前就開始鋪墊的勝利，凝聚了無數人的努力。

「動手吧。」尊者淡淡說道。

連續釋放了諸多魔法，精神力損耗劇烈，肉體又被君士坦丁近身運劍斬傷，縱使他是最強大的魔法師，也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

他畢竟不是君士坦丁，擁有奧丁真名賦予的近乎無窮無盡的靈魂力量

君士坦丁舉起了水晶劍，無數星輝匯聚在劍尖上，晶瑩剔透的劍鋒變得通體湛藍，亮麗如真正的晨星。

面對坦然赴死的尊者，君士坦丁內心有尊重，卻絕對不會心生任何同情，更不會憐憫。

對尊者這樣的魔法師，唯有趕盡殺絕才最安全。

單純地消滅尊者的肉體是不夠的，像尊者這樣的法師，一定有足夠多的手段，比如巫妖命匣一類的保命法術，來封存自己的身體和靈魂，並再一次重生。

所以，要把尊者的一切，連同他的命運軌跡也一併斬斷。

因此，他要藉助世界樹碎片的力量，才能不留後患。

命運懷錶上，幾枚寶石碎裂開來，化為精純的能量融入到高舉的「晨曦」中。

星墜峽谷的上空，多出一副壯麗的圖景。

無數星芒鑲嵌在無盡蒼穹中，閃著瑰麗的光澤，一把閃爍著星辰光輝的長劍在星海中熠熠生輝。

君士坦丁一劍斬下。

星海當中，一道蒼藍色的劍光激蕩而出，如同奔涌不息的時光長河，沖刷著世間萬物。

沒有任何魔法能夠抵擋這樣的一劍。

這是融合了蒼藍星域、命運懷錶和君士坦丁真名力量的一劍。

但就在君士坦丁斬出手中的「晨曦」時，一絲不祥的預兆閃過腦海。

不過，這抹不安感僅僅一閃而逝，他仍然沒有絲毫猶豫的，一劍朝尊者斬了過去。

就在那道流星般的劍光快要觸及尊者身體的剎那，君士坦丁忽然捕捉到了尊者眼眸里的情緒。

那份情緒里，有三分平靜、三分漠然，剩下四分是嘲弄和戲謔。

君士坦丁心裡一驚，意識到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尊者的身體消失了，只剩下一張黑色的魔法袍位於他原來的位置。

蒼藍劍芒貫穿了黑色法袍后，法袍消失無蹤，變成一個巨大的黑洞，將劍光吸入當中，悄無聲息。

有那麼一瞬間，整個世界是安靜的。

片刻后，從黑洞中，隱隱約約升騰起三個異常古老而強大的氣息。

…

天幕龍殿的浮空島嶼上。

三個祭壇轟然破碎，爆發開來的光芒照亮了虛空深處的整個斷裂大陸。

無數巨龍從沉眠中驚醒，惶然不安地望著大陸最頂端的龍殿，那裡升起三道粗大的光柱。

「終於，我們解脫了。」金色祭壇上，克洛諾斯感慨地說道，金色的黃沙漫天旋轉飛揚，抒發著時間之王的喜悅。

來自世界樹碎片的力量，擊破了封印著它們的祭壇。

紫色祭壇上，則傳出了魔狼芬里厄狀若癲狂的咆哮聲。

「奧丁，你的死期到了。」

大陸，在它的吼聲中震顫。

隨後，毀滅魔狼張開了它的巨口。

………

整個絕境位面都在震動著，風雲變幻。

無數試煉者目睹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天空，居然裂開了。

一道巨大的黑色罅隙蔓延出數萬里，像是一座山脈橫亘在天穹上空，空間裂隙中，能量風暴肆虐咆哮。

下一刻，整個天空昏暗下來。

虛空處，一隻由霧氣凝成的巨大狼首伸出，一把撞碎絕境位面的晶壁，似乎要把日月星辰都吞食掉一般，將半個嘴巴探入漆黑的裂隙中。

長城要塞外，露娜獃滯地望著裂開的天空，「這到底是什麼？」

薩麥爾的臉色陰晴不定。

縱然他本體是類神級的深淵魔王，也不願意麵對那個即將降臨的那個傢伙。

那可是連上古諸神都可以吞噬的滅世魔狼。

當絕境位面的天空破裂的瞬間，漫無邊際的黑暗之霧吞沒了君士坦丁。

從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升起了一座座高聳的「山峰」，倒掛在陰沉的天空里。

那些山峰，是魔狼芬里厄的利齒。

透過黑暗，君士坦丁看到了一雙貪婪而暴虐的眼睛，如同懸挂在虛空深處的兩隻圓月。

芬里厄的眼睛。

腦海深處，奧丁的真名急劇閃爍著，前所未有的警兆生出，無數信息掠過君士坦丁的腦海。

他知道，自己大意了。

這是尊者給他準備好的局。

尊者一直等著自己使用世界樹碎片力量的這一刻，好用來解放那些被塵封在歷史長河裡的對手。

它們，都曾是諸神最可怕的敵人。

無數命運線條在君士坦丁的星眸里飄過，他在計算著逃生的可能。

可是，這一次，視野中所有的線條，都通向深不見底的黑暗。

君士坦丁的心頓時沉了下去，四肢也變得冰涼起來。

一股無比巨大的吸力從虛空深處傳來，一把抓住了君士坦丁的身體。

君士坦丁悶哼一聲，按下了命運懷錶，企圖拼盡全力做最後一次嘗試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靈魂深處，芬里厄的咆哮聲回蕩著，「沒有完整力量的你，現在只不過是個弱小的人類而已，奧丁，你以為你還有逃走的機會嗎？」

「你註定會再一次成為我的食物。」

君士坦丁抬起頭，懸挂在頭頂上的無數山峰，閃著森然寒芒，一齊朝他的頭頂壓了過來。

看著這一幕，君士坦丁的臉色蒼白起來，古老的記憶中，屬於奧丁的記憶在腦海中翻騰，攫住了君士坦丁的胸膛。

那是死寂的黑暗、凍結一切的絕望和深寒。

意識，陷入混沌。

…

橫亘在天空中的黑色裂隙緩緩合攏。

然而位面的震動並未停止。

似是十分滿意取得的食物，虛空里回蕩起芬里厄張狂的笑聲，讓整個絕境都有所感應。

地動山搖，所有的山峰都在搖晃著，像是脆弱的積木一般。

從虛空深處湧出的能量風暴席捲了整個位面，引發著一場場天災。

地震、山崩，龍捲….發生在絕境的各個角落。

一座座山峰崩塌，地面裂開一道道峽谷，沉寂的火山蘇醒，發出響亮的轟鳴。

劇烈的震蕩中，長城要塞表面攀上層層裂紋，無數建築坍塌倒下。

「怎麼回事？」山谷外，安德森的身體搖晃著，不只是他，所有人的身體都在搖晃，寸步難行。

羅蘭的臉色很是蒼白，不是因為降臨的天災浩劫。

而是因為，他的意識之海中，連接君士坦丁靈魂的魔法契約，已經消失不見。

這意味著什麼？

羅蘭知道答案，但他不敢相信。

……

尊者又回到了天空中。

只不過這一次，他身上那件黑袍已經不見。

「結束了。」尊者平靜地說道，「老師，最後贏的人是我。」

說這句話時，他隨手撫了撫身上的袍子，那是一件很簡樸的學徒袍。

這才是他原本的袍子，在成為浮士德學徒的那個雨夜，浮士德遞給他的法袍。

事隔經年，尊者一直牢牢帶著這件法袍，還有當年的誓言。

「現在，我才是這片星空下最強大的法師。」

尊者負手而立，望著君士坦丁原先所處的位置，「可惜，老師你再也看不到了。」

億萬年前的大戰中，奧丁在元氣大傷后，便是被魔狼芬里厄一口咬中，然後死去。

億萬年後，繼承了奧丁真名的君士坦丁也被芬里厄所吞噬。

至此，從浮士德，到白衣女子，再到君士坦丁，星空神族的繼承者們，全部以隕落告終。

這就是命運。

「這就是命運。」

「所有對抗命運的，終將成為塵埃。」尊者冷酷的聲音回蕩在天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