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對盧鐵石說「不」是錯誤的，因為他從不會因為「不」而向後退一步，反而立即問：「哪裏不行？」

原因？「嗯……我們家是三家村的，現在又是商戶……你已經是從五品的朝廷命官，娶了我會讓人笑話的。」

「我不管別人怎麽說！」

盧鐵石就是這樣的個性，當年大家再把郭小燕和小周夫人當成笑柄他也毫不在意。就算小周夫人不能休棄，他也可以把郭小燕趕出家門呀，不過他從來沒有，依舊按月給她月例銀子，甚至從不限制她出門。

她到底要怎麽做才能將盧鐵石這念頭打消呢？「我沒有嫁妝，因為鋪子要留給家裏，」覺得這樣還不夠為難人，她趕緊加了一句，「而且我還要五百兩銀子的聘禮，都留下來給我爹娘養老。」

這樣的條件哪一家也不會願意的，盧鐵石就是有錢也會用來修城牆，總不會白白扔了吧。

但她錯了，他毫不猶豫的點頭答應，「好！」

寧婉怔怔地瞧着他。這下怎麽辦？「對了，我不能住到盧家老宅，我要留在虎台縣做生意！」

「我娘讓我娶媳婦後就住在虎台縣裏，不用去老宅。」

她怎麽忘記了吳夫人曾這樣說過？寧婉一向覺得自己挺聰明的，可眼下她突然覺得自己好笨，怎麽也想不出合適的詞，既能拒絕盧鐵石，又要讓他明白其實不是自己不願意，而是他應該娶個更好的妻子。

遼東最了不起的英雄，不應該與平平凡凡的自己成親，他應該娶、應該娶什麽樣的……不，他根本不應該娶妻，因為他就是那樣一個冷冰冰又高高在上的神啊！

當然他現在還不是，可寧婉還是堅信他就是！

「唔，其實我這個人看着還行，但脾氣特別不好，如果你將來像你爹那樣娶了你娘又娶了周夫人，還要把襲職給那邊的兒子，我怎麽也不能忍，一定會鬧翻天！還有，我這個人特別貪財，家裏的錢都要我管，誰也不許隨便用！還有我名聲不大好，有人在縣城裏已經傳了出去；還有、還有……」

寧婉還有了半天沒有再擠出一條來，盧鐵石只點了點頭說：「都行，我掙的軍職一定給你兒子，錢也歸你管，至於名聲，我要是聽了有人敢亂說什麽……」

他的大手用力一攥，意思十分明顯，讓寧婉都不由得替那莫須有的人擔心起來。

「還有什麽你想起來再慢慢告訴我，我都答應。」他說着又碟子裏拿了一塊糖塞進寧婉嘴裏，鳳眼略一挑，露出一個十足的笑意，還有那口白白的牙，「事情就這樣說定了，我回去告訴我娘請了媒人來提親。」

寧婉嘴裏被塞了一塊糖，就呆坐在原地看着盧鐵石走了。

他就這樣走了！

不！這不是關鍵！關鍵是他說了什麽？事情就這樣說定了！

寧婉將糖咽了下去，等到她想要追出去時，盧鐵石早已經沒了蹤影。也是，他那樣高的個子，那樣長的腿，她怎麽也追不到啊！

在寧婉夢裏，盧鐵石不同於別人，是一個十分特別的存在，夢境最後他逼到自己面前的那張臉現在還讓寧婉一想到就心慌不已，即便她想躲開，還是景仰他，尊敬他，把他奉為高高在上的神明，他可是救了整個縣城的英雄啊！

因此她絕不可能像對胡敦儒、小王掌柜等人一般直接了當地拒絕他，哪怕她追了上去，恐怕也說不出反駁的話。

此刻的她如何是好？

不待寧婉糾結，鋪子門前突然來了一大群的人，小夥計跑了進來，「東家小姐，耍猴的到德聚豐門前來了，趕緊出來看呀！」說着又跑到了後院喊人。

耍猴的白鬍子老頭果然出現在自家門前，手中拿着一根小棍子，輕輕一揮，三隻如人一般穿衣戴帽的小猴全直著身子走了上來，人模人樣的，那憨憨的神態，立即將所有人都逗得笑了。

但知道實情的寧婉發現這個白鬍子老頭兒與先前的那個有點不一樣，個子不一樣高，而且神情也不一樣，因過去大家的目光全集中在那幾隻猴身上，都沒有注意到。

這時家裏所有人還有夥計們都走了出來，弟弟指手劃腳地笑着說：「我已經看過好幾遍了，這幾隻猴子可厲害了，牠們還會走索、鑽火圈、翻筋斗呢！你們快看！」

於氏笑着看熱鬧，一眼瞧見只女兒一人還在鋪子裏，就將她拉到自己身前，「這裏看得最清楚。」

那耍猴的老頭就向小猴子們說：「大家過來向東家小姐行禮！」

小猴子們似聽懂了他的話，立即在寧婉面前站住拱手作揖，還吱吱地叫着，饒是寧婉滿腹心事，也不免被這幾隻猴子逗得展顏一笑，至於其他人，早個個笑得前仰後合。

接着小猴子果然又是翻筋斗又是走索的，小夥計就笑道：「東家小姐，是盧副千戶給耍猴的錢，讓他過來耍猴給小姐看的。」

於氏就說：「盧二少爺還真是客氣，我們其實都看過了。」

唯有寧婉明白，正是剛剛自己說要看耍猴，盧鐵石才特地叫來給自己看。她將嘴扁了扁，「鐵石將軍怎麽會這樣呢？」竟能想到叫耍猴的耍給自己看。

於氏就在么女身邊，不禁問：「那他應該怎麽樣？」

寧婉也不知道，而且她不知道怎麽向爹娘說盧鐵石向她提親的事，思忖再三，她吃過晚飯還是回了自己屋子，今晚先想一想，有了法子明天再與爹娘說。

左思右想後，寧婉越發覺得這事並不好辦，畢竟她不好直接拒絕，只有讓盧鐵石自己改變主意。但自認十分懂得盧鐵石的她明白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盧鐵石是個很堅定的人，一旦下了決心恐怕沒有人能改得了。

想了好半晌，還是沒有頭緒，寧婉乾脆吹了油燈躺下，然後她竟然睡著了，睡得很香很香，第二天甚至還起得晚了。

【第四十六章媒婆來下聘】

遇了盧鐵石親自求娶這樣大的事，竟然還睡得這樣香，寧婉覺得簡直不可思議，她什麽時候成了沒心沒肺的人了？但是那天和他一起等待賊人來時自己也睡著了，她想到這裏臉一紅，趕緊梳了頭到正屋，迎面遇到大姑寧苗，她不好意思地問——

「麵食可蒸好了？」

寧苗笑說：「你不用擔心，我們都做好了，正要出去賣呢。」

進了門，於氏也在屋裏，見她也說：「你還小，困了就多睡會兒。你大姑她們的麵食自然有我幫忙。」

寧婉應了一聲，待吃過早飯，屋子裏只剩下她和娘兩人，本是最好的時機，可她話到嘴邊還是說不出口。正在猶豫，就聽見門外傳來喜慶的嗩吶聲。

於氏聞聲笑道：「也不知哪家有喜事，我們到門前去看看！」

會不會是盧鐵石？寧婉心裏不由得一動。

不可能，他昨日才來說過，哪會今天就上門？

寧婉被於氏拉着出了門，一眼就瞧見虎台縣裏的謝媒婆正帶着一群士兵抬着十幾個成對的箱子走了過來，她整個人都呆住了。

於氏正在一旁嘆著，「瞧，這戶人家下聘多體面！鑼鼓嗩吶一樣不少，場面先就好看；箱子也全是一水紅漆，男方家是用了心的；抬嫁妝的人穿的都是一色的新衣，女家看了就高興；你再看最前面抬箱子的木杠，看出來沒有？那麽粗的木杠都有點彎了，裏面一定裝了很多錢！」她一樣樣地點評著，最後羨慕地說：「也不知道會是哪個有福氣的姑娘要被下聘。」

寧婉瞧著謝媒婆越走越近，下意識地抓住了娘的胳膊，「娘，恐怕是到咱們家來的。」

於氏看熱鬧正看得有趣，突然聽到下聘的是到自己家，一時不能明白，她詫異地問：「到咱們家？誰啊？」

寧婉艱難地開口，「是這樣的，盧副千戶……」

「原來是他！」於氏怔了一下，然後醒悟過來，很久以前她就看出盧二少爺對自家么女不同一般，而婉兒不管是誰說親都不願意，多好的男子也不願意，原來是這麽一回事！「早與你說好的？」

問了之後也不等寧婉回答，她就推了一把小兒子，「趕緊叫你爹出來，盧副千戶到我們家來下聘了！」又轉身將寧婉推回家，「你回屋裏去，女子這時候不好露面的！」

「可是……」

「不用可是，娘已經嫁了兩個女兒，什麽都懂！」

寧婉被自認什麽都懂的於氏一把推進了屋子，然後聽着自家門前鞭炮響得震耳欲聾，又有人們的說笑聲，她幾番要出去，卻都止步。若是別人，寧婉早一步跳出去指著鼻子把人罵走了，可是對方是盧鐵石，她做不出來。

當初聽到夷人南下，許千戶一聽見消息就帶着千戶所的兵打着支援安平衛的旗號走了，滿城人全嚇呆了，當時的自己看着病倒的趙太太、傻傻的丈夫、還有趙家上上下下幾十口的人，茫然無措又恐懼萬分。南下，一家子人怎麽走？這麽多人實在是累贅，若是都帶着恐怕還沒走出幾里就會被夷人的快馬追上，當然她更做不出扔下大家自己逃走的事。可留下來只有死路一條，特別是自己還是一個年輕美貌的女子，哪裏會有好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