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以恩相逼
這是一處窪地。
大約是先前裡頭積了河水,水褪之後又遇上大旱,窪地里只長了齊腰高的荒草。
蘭娥兩姐妹已在草叢裡伏了許久,久到全身麻木,連蚊蟲叮咬都感覺不到了。
縱使如此,兩個人也一動不敢動。
周圍人聲嘈雜,不時有火把光,燈籠光在葦叢里恍閃而過,甚爾有兩次火光就照在兩人頭頂上。
嘈雜聲直響了小半個時辰,這才漸漸離的遠了。
王嫻動動身子,蹬蹬麻木僵硬的腿,小小聲問:「這些人走了吧?」
蘭娥揉揉鼻子,剛才低頭時茅草杵住了鼻子尖尖兒,癢的她想打噴嚏。可偏偏此時別說打出來,她連頭都不能動。
她只有忍,亦只能忍。
待揉的鼻子不癢了,蘭娥這才得空子瞪王嫻:「別說話,他們在旁處搜不到,等會兒還會回來。」
「回來就回來,不讓我說話,你不是正說著嘛……。」王嫻撇撇嘴,十分的不服氣。
蘭娥不理她,只管閉上雙眼,凝神去傾聽動靜。
周圍漸漸靜了下來。
窪地東邊一二里有處土包。
安娘一手叉腰,另只手「啪」一聲扇在浣女臉上,惡狠狠罵:「廢物,介日只知道貪銀子,要用時一個個偷懶耍滑。滾!」
安娘在大巫面前得臉,又與廟祝眉來眼去,有兩個當家人撐著,浣女哪裡敢惹她。
臉上挨了一巴掌,浣女倒像是沒事人似的,抬手揉了兩把,便腆了臉道:「其實不是姐妹們不下力,這兩個娘子身子小巧,隨便往哪裡一鑽……姐妹們總得多找幾遍才成。」
安娘聽了更是生氣,叉腰冷笑道:「多找幾遍?堤上有人守著,她們上不去;房子周圍方圓五里都下了獸夾子,她們若是敢去,必也會夾的斷腿斷腳。如今兩處都沒有人來傳話,說明她倆仍在附近。附近也就這麼大地方,你想找幾天?嗯,幾天?」
安娘越說越氣,拿手指了浣女的鼻子,恨不得竄上去再扇她兩巴掌。
現在抖什麼威,到了晚上,還不是由人翻來掉去的擺弄!
浣女暗自啐了一口,眼珠子一轉,退後兩步,待離安娘遠了些,這才又腆了臉道:「早先安娘你領人去處置那兩姐妹時,我看見有個小娘子鬼鬼祟祟回去住處。安娘……要是沒有人幫忙,憑那兩個小娘子怎麼有本事逃走?」
安娘聽了,眼神閃爍變幻,一時陰睛不定。
先前她就奇怪,手腕粗的木棍子,姐妹倆怎麼有本事弄斷呢?
現在看來,倒真是有人暗中搗鬼。
安娘低聲問:「你認得是誰么?」
浣女看她臉色緩了下來,便嗤牙一笑:「天黑看不清長相,我只記得她住的屋子。」
娘子們住的木屋,都是為了靜心齋戒準備的,每人單獨一幢。
記得屋子也就是記住了人。
安娘胖臉上剎時狠色畢露,低聲道:「你領人去找她,說不定那姐妹倆在哪她也知道。」
浣女連連點頭:「就是這樣想我才……才來找安娘討主意。事不宜遲,我走了。」匆匆下了土包。
娘子們住的木屋離河不遠,繞過幾片蘆葦叢便到了。
此時河沿泊著艘小船。
尋常船艙是搭了草席頂子,這艘船上卻在草席頂子上又扎了幾束蘆葦。
暗夜沉沉,天上無星無月。
小船泊在河沿兒,乍看上去就像是水裡長了幾叢葦草。
惲叔彎腰進了艙內。
王璧盤膝坐在席上,正揣著抔茶要喝,掃眼見他進來,便手勢一頓。
惲叔彎腰施禮,不等他問便低聲道:「老奴去看了,先前兩位娘子的住室窗戶已毀,兩位娘子亦不在房裡。依老奴看……此時那些人滿河灘亂竄,約是在搜她兩人。」
王璧眼瞳微縮。
依蘭娥的打算,她與王嫻必要在此地混到祭祀那天。
到了那天,她倒是次要,重點是王嫻以王家女並柳家外甥女的雙重身份,而擠身在被敬獻河神的諸位娘子之中。
柳誼不是與柳姬兄妹情深么?
他不是為了造福百姓,而誠心祭祀河神么?
如此兩難之境,他會如何?
且不管他如何取捨,令他灰頭土臉的手段還在後頭。
這個時候蘭娥逃,必是出了大事。
只有出了生死攸關的大事,才會迫的她不得不走。
生死攸關!
王璧眉梢眼尾剎時向上一挑。
他本來就長了雙眼尾微微上揚的丹鳳眼,看人看物時像帶了幾分傲然冷態,此時再乍然一豎……
惲叔只覺得殺意撲面,直壓的自身胸腔一滯。
王璧沒有看惲叔,他眸光悠悠轉向艙外,淡聲吩咐道:「放火將河神廟燒了。」說罷,指尖兒捏了抔子轉了幾轉,唇邊勾起一抹嘲諷來。
惲叔吁了口氣,皺眉想了想,又點頭:「那裡就在渡口附近,火勢燒不到此。老奴即刻去。」退步出了船艙。
船身在水波中微微一漾,瞬間又歸於平靜。
遠處草叢裡。
蘭娥長長吸了口氣,小聲道:「趁現在那些人沒有回頭,咱們換個地方。」
「換個地方,這裡不是挺好的嘛」王嫻滿心不情願的嘟了嘴,正準備爬起來,身後不遠處唰啦一陣響動。
王嫻這會兒反應倒是極快,猛的往地上一撲,伏身低呼道:「有人來了。」
蘭娥也是撐了地準備站起來,聽見聲響亦是疾快向下一趴……她身子一動不動,耳朵可沒有閑著。
唰啦聲先是在左,而後又向窪坑右側移動,靜過幾息,便又「唰啦唰啦」繞回原處。
隨之左側火把光大盛,再安娘尖著喉嚨道:「你們聽著,我知道是艾娘給你倆通風報信,你們這才有機會逃命,現在艾娘在我手裡……艾娘,喊幾聲予兩位娘子聽聽。」
她聲音方落,蘆葦叢便「唰啦啦」一陣激晃,似乎有人掙脫了要跑,又有人撲上前阻攔。
蘆葦叢「唰唰沙沙」,激晃搖曵之中夾雜了枝桿斷折,又拳腳落到皮肉上時的悶哼……須臾,傳來艾娘的一聲凄厲痛呼:「你這毒婦!」
呼聲嘎然而止。
隨之又安娘尖細的嗓音道:「剁了手指,我看你還犟不犟。」
蘭娥眉眼一寒。
這婦人竟然如此惡毒!
此刻剁手指,過不一會兒怕是要割艾娘的耳朵,剁她的手腳,直到逼岀來自已與王嫻為止。
可是……此處方圓十幾里,姐妹倆去哪都有可能,她怎麼就篤定自己姐妹就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