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綉·纏綿

尋綉·纏綿

尋綉·纏綿

次日起來,發現外面果然下起了鵝毛大雪,地上積雪已有半尺來厚,天色陰沉沉的,看來這雪還要下上很久。

吃罷早飯繼續上路,季燕然顯然昨晚未曾睡好,在馬車裡坐了沒一會兒就倚著車壁打起盹兒來,我從行李箱中取出那條黑兔毛的披風輕輕替他蓋在身上,又往炭盆里添了幾塊兒炭放在他的腳邊。

白天行路,晚間留宿,好在這一次投了家空房多的店,要了個內外間的套房,不必再擠。

十五天的顛簸旅途之後,終於在臘月二十八日的這天傍晚進入了江南地界,直奔季岳兩家的祖藉所在地——望城。

因說好了要先去拜訪季燕然的父親,是以岳家父子便隨我們一同先行往位於望城仲夏街青荷巷的季府而去。行至巷子口,早有季府的下人等在了那裡,想是收到了書信知道我們今天就能到達,提前做好了準備。

季燕然先下了馬車,聽得外面此起彼伏地叫著「少爺回來了!」他打起車簾向我伸出大手扶我下車,便又聽那些下人們興高采烈地叫著「給少夫人請安!」

那廂岳家父子也下得車來,季燕然便請他二人先進門,隨後牽著我的手亦跟進來,見府里早就點起了喜慶的大紅燈籠,映著漫天白雪年味兒十足。一時大大小小的丫環嬤嬤小廝迎上前來,接待客人的接待客人,搬行李的搬行李,一派歡聲笑語熱鬧非常。

一位管家模樣的老者含笑上前,先向岳家父子行了禮,而後又向季燕然和我行了禮,季燕然沖他笑道:「屹伯,爹他老人家呢?」

屹伯笑道:「正要向岳老爺和岳公子告罪——老爺他衙門裡臨時有事,下午便走了,方才讓人送話回來,說大概要到明天下午方能回家,不能親迎岳老爺和岳公子大駕,還望二位海涵才是!」

岳明皎呵呵笑道:「這個英堂跟老夫還客氣什麼!既如此,我父子二人便不多擾了,先回家休整休整,明日下午再來拜訪罷!」

儘管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既然當了季燕然名義上的妻子,自然是要留在季府過年的,可事到臨頭還是抑制不住地湧起一陣孤單與無依的彷徨,不由下意識地望向岳清音,將一路上與他賭氣不理他的事情拋到了腦後。

岳清音沖我點了下頭,我輕輕地蹭過去到他身邊,他低下臉來沉聲道:「在婆家不比在娘家,懂事著些,不許讓燕然為難,不許干出格的事,聽到了?」

我點點頭,悄悄扯了扯他的袖角,小聲地道:「哥哥,我何時可以回咱們家去?」

「正月初二,」岳清音道,「到時燕然會同你一起去的。」

我便不再吱聲,和季燕然一起將他與岳明皎送出門去,直到目送他們的馬車消失在巷子盡頭方才轉回府中。

季府里早早便為我和季燕然準備下了新房,傢具被褥全是新的,由於府中主子只有季家父子兩個男人,所以此前也沒有丫頭貼身服侍,自從我和季燕然成親后,管家屹伯便去買了兩名小丫頭來專門等我回來差遣,這兩個丫頭不過十三四歲,名字也留著等我來起,於是一個叫了「忘憂」,一個叫了「含笑」。

之後季燕然又將府里幾位有頭臉的下人叫來給我認識,屹伯說今天有些晚了,待明天一早再讓閤府下人來拜見我這位少夫人。

回到卧房沐浴休息,依然是季燕然睡外間,我睡裡間。新換了地方多少有些不大習慣,在床上輾轉反側到半夜方才漸漸睡去。

次日一早吃罷飯,接受過所有下人的拜見后便沒了什麼事干,全府上下都在忙碌著打掃布置,預備過年。我甩下季燕然,獨自一人在府里閑逛,卻見這裡同岳家在京都的宅子規模差不多,只不過建築更趨小巧精緻。

天龍朝版圖上的江南與正史版圖的江南並不一樣,這裡所謂的江南,是一條類似黃河長江的母親河——「潛龍江」以南的地區,不過富饒程度倒是不遜色於正史上的江南。

一個人逛了沒多久,天上又紛紛揚揚地飄起雪來,便立住腳步,望著空中飛舞的雪花兒出神。茫茫然間忽覺有東西遮在頭上,仰臉看時見是一柄油傘,持傘的男人臉上帶著笑,輕聲地道:「傻丫頭,怎麼在雪裡站著,也不怕著涼。」

「我想出府去走走。」我望著他,太過安靜易生感傷,我不想再給自己脆弱的機會。

「我陪你一起,可好?」他問。

我點頭。兩人回房穿了披風換上靴子,從府中出來慢慢走上大路。望城是江南最繁華的城鎮,僅僅次於京都太平城,雖然已是臘月二十九日,街上仍有不少的攤販在張羅生意。

沿著街且行且看,見前面有一家綉坊,牌匾上寫著「江南老字號」的字樣,便徑直進了店門,迎面過來一位中年婦人,笑向我道:「這位小姐和公子要買綉品么?」

我點了點頭,道:「不知貴店有什麼珍稀貨色,我想都看一看。」

那婦人連忙笑道:「好的好的,小姐公子請上二樓,綉樣兒都在二樓陳列著。」邊說邊引路,帶了我和季燕然上得二樓。

二樓貨架上果然陳列著各種針法繡的精品布樣兒,我大致看了一圈,向這婦人道:「老闆,你這裡的樣品我一樣也不喜歡,精緻雖精緻,但在檔次上還是低了一些。還有更好的么?」

女老闆笑道:「哎喲喲!這位小姐的眼光不是一般的高哪!我們這江南老字號里的綉品哪一樣兒不是高檔貨色?連京里的達官貴人都大老遠兒地到我們這兒來買綉品呢!」

我淡淡一笑,道:「我想要的綉品,是比那些達官貴人買的還要高檔的。你這貨架上擺著的我早已見得不帶見了!若是沒有什麼新鮮貨色,那我就不在你這裡耽誤時間了。」

女老闆被我說話的氣勢嚇到了,重新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陣,遲疑地道:「敢問這位小姐……可是京里來的官小姐?」

我故作傲嬌地微微抬起下巴,淡淡道:「可以這麼說罷。我這次來江南,是為了給母妃……唔,給家母挑壽辰禮物的,你這兒若是沒有高檔貨色,我便要換別家了!」

故意泄露了「母妃」二字,把女老闆嚇了一大跳,連忙陪笑道:「小……小姐莫急,您見多識廣,這些平庸綉品自是看不上眼,敝店還有一些珍藏的綉品,您若不嫌棄,小婦便取出來給您過過目。」

「那我就多耽擱會兒罷。」我道。

女老闆便將我和季燕然請到桌旁坐下,又叫個小丫頭端上茶來,而後親自跑去後房去取綉品。趁房中無人,季燕然伸出修長手指沖著我一點,好笑地低聲道:「小靈兒太過大膽,連公主都敢冒充!」

我假裝低頭喝茶,沒有應他。一時那女老闆回來了,手裡托著幾塊布料,恭恭敬敬地遞到我的手上,隨意翻看了看,卻沒有我想要的那一種,便起身向季燕然道:「季大人,咱們走罷,看樣子這裡沒有我想要的東西。」

一聽我喚「季大人」,那女老闆吃驚地望向季燕然,盯了一陣後方掩口道:「哎唷!這不是咱們季知府的公子——到京都做官去的小季大人么!」

季燕然含笑點了下頭,女老闆見堂堂京都知府都做了我的「隨從」,愈發信了我方才的話,商人本性,好容易逮住我這麼個金主兒,豈能輕易放走?便見她連忙向我陪笑道:「這幾塊布已是我們這家老店的鎮店貨了,只不知小姐是想要什麼樣兒的綉品,不妨說來給小婦知道,就算小店裡沒有,小婦也可為小姐去找來!」

我見時機差不多了,便佯作隨意地道:「我曾在宮中見過你們江南朝貢的綉品,家母也曾獲賞了一件,向來愛不釋手。無奈前兩年家中失火,不小心將那綉品燒毀了,家母為此至今想來還悶悶不樂。正巧今年我有機會到江南來,便想替家母再買回一件去,可是看老闆你這裡並沒有我想要的那種綉品,不知哪裡可買得到呢?」

女老闆想了想道:「朝貢的綉品……我們江南年年都向朝廷進貢綉品,年年都有不同的花樣兒,小姐手裡這幾塊亦曾進過貢的,若不是這種樣式的話……那小婦再去庫里給小姐翻翻去,只不知小姐想要的是什麼樣兒的?」

「就是將一根綵線劈成或十六股或三十二股或六十四股或八十一股,一層一層地綉到布上,有多少股線就可以綉出多少層來,」我不動聲色地道,「這種手藝聽說只有你們江南才有。」

「哦!」女老闆一拍手,恍然道:「小姐說的原來是『纏綿綉』啊!這種綉法確實只有我們江南才有呢!」

「纏綿綉?」我揚起眉望著她,「好纏綿的名字。」

女老闆呵呵笑道:「就是因為這綉品是將一根線分成了若干絲絲縷縷的細線,經緯縱橫地綉出一幅幅美妙的圖案,仿若男女之情般纏纏綿綿、難分難解,才因此得名『纏綿綉』啊!」

纏纏綿綿、難分難解……我無意識地望了季燕然一眼,見他勾著唇角沖著我笑,便回過頭來,向女老闆道:「應該就是這一種了,老闆你這裡可有么?」

「哎唷……這個小店可真是沒有了,莫說小店了,只怕放眼整個江南,能擁有纏綿繡的店鋪也不多見,何況就算有,店家也未見得肯賣。」女老闆無奈笑道。

「為何不賣?」我問。

「這纏綿繡的手藝,是二十多年前出現的,普天之下只有一人會得。後來隨著那人的銷聲匿跡,纏綿綉便也未再有新作誕生,現在遺世的也就當年的那麼幾幅而已,小姐若想買它,只怕難比登天喲!」女老闆嘆著道。

「那位會纏綿繡的是何許人?」我試探地問道。

女老闆笑笑道:「二十多年前小婦不過才七八歲,依稀記得曾聽家母提起過,說那纏綿繡的創始人是江南的一位富家小姐,多才多藝的,至於姓甚名誰,小婦卻不得而知了。」

我與季燕然飛快地對視一眼,見他笑著向這老闆道:「不知令堂還健在否?我們想問問老人家關於那纏綿綉創始人之事,說不定她還有傳人在世,若能找到,也不枉我們從京都來到江南一趟。」

這位精明的女老闆目光在我和季燕然的身上溜過來溜過去地轉了兩轉,大約是看出了我和他的關係非比尋常,再結合上我的身份有可能是皇親國戚,而望城知府又是季燕然的父親,心裡一陣加減乘除約等於地算了算這其中的人際關係以及對她的影響,最終大概得出了方便我就是方便她自己的結論,因此便熱情有加地笑道:「家母尚健在!此刻正在家中,小姐和季大人若不嫌勞累,便請同小婦一起前往敝戶,待小婦問問家母來,不知可行?」

我點頭笑道:「如此就有勞老闆了。」

於是這老闆將店中事安排了一下,帶著我和季燕然出了鋪子,直往她娘家而去。

當我們到達時,老闆的母親馮氏正坐在窗邊守著炭盆子做針線活兒,老人家有些老花眼,將綉樣兒舉得離自己老遠,如此仍自得其樂。

老闆簡單說明了我和季燕然此來的目的,馮老太太便放下手中活計,歪頭想了一陣,道:「說到那位會纏綿繡的小姐啊……老身記得她也是江南人,好像……好像是凝城人氏,家是當地一個旺族,姓什麼來著……好像是姓蘇,閨名叫作……哦,叫作蘇璃!聽說這位蘇小姐不僅人長得漂亮,手也巧得很,琴棋書畫女紅針黹樣樣精通,就是她獨創了這纏綿綉,還曾被朝廷指定成為了貢品哪!」

凝城,蘇氏。

「老夫人可知道那位蘇小姐後來為何不再做纏綿綉了么?」我問。

「這個老身卻不知道了……只聽街坊里那些個三姑六婆說那小姐嫁了人,跟著她的夫君離開了江南,自然就不再做纏綿綉了。」老太太笑著道。

見沒了什麼可問的,我和季燕然便告辭出來,重新行上大街,季燕然道:「看來我們要抽空往凝城一行了,只不知當年那位蘇璃姑娘與玄機公子之間究竟有何聯繫……」

「我記得大人曾經說過,那玄機公子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相貌和年齡,會不會……」我立住腳步望住季燕然,「『他』其實是個女子?」

季燕然修眉一揚,展顏笑道:「這想法倒很新奇!也虧靈歌腦筋轉得快,若果真如此,那位蘇璃姑娘可當真是位不世奇才了!這麼看來,凝城之行十分有必要,好在那裡距望城不算太遠,過完年我們就去,可好?」

雖然我很想立刻就飛去凝城一探事情真相,然而畢竟今天已是臘月二十九,我可以不介意過不過年,但總不能讓季燕然跟著為難。於是點頭,道:「除了要去凝城查訪蘇璃姑娘的事情外,還有奈何堡的何堡主之事。只是不知道何堡主原藉是江南的哪座城,查起來只怕會花很長的時間,大人何時便須回往京都了呢?」

「唔,過完正月十六便須起程,二月初三正式到任。」季燕然笑道,「時間雖顯緊迫,但相信合你我二人之力必能在期間內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靈兒可有信心?」

「嗯。」我將頭一點,沒有察覺地微笑,他便凝眸望住我,亦溫柔地笑起。許是因天上落著紛揚輕盈的雪花兒,使得這世間的一切都顯得唯美了的緣故,我的心中無法抑制地變得一陣柔軟,才要身不由己地抬手去替他揩去睫毛上落著的雪粒,忽聽得身後一聲嬌笑,銀鈴兒般的聲音叫道:「燕然哥哥!你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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