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葯·假死

求葯·假死

求葯·假死

處子之身。嫁人已有一年,仍是處子之身,這在古代女子來說是莫大的恥辱——夫為妻綱,夫就是天,取悅丈夫是妻子的使命,若丈夫不肯要你的身子,那一定是你做得不夠好,你娘家的家教不嚴,你丟盡了你祖宗八輩的顏面,你是恥辱,你是家門敗類!

這就是古人變態的「職業操守」準則。

然而田心顏,這個深受封建思想荼毒的女孩子在說方才那句話時,眼神里除了因周圍環境熏陶而必有的羞恥感之外,更多的竟是一種慶幸。我知道……她的心早許給了岳清音,即便不能做他的妻,能為他留住貞操也是無怨無悔了。

輕輕伸手將田心顏眼角的那滴淚水揩了,極度的憤怒反而令我重新冷靜了下來,起身離開床,放下床帳以免冷風吹到她,而後負了手在房裡慢慢地踱步沉思。

田心顏之所以一直不肯將自己遭受虐待之事告訴給田家父子,是因為她的婚姻乃皇帝親點,田家既不能拒婚,賀蘭家亦不能休妻,因此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這樁婚姻都是做死了的,誰都無法改變,誰也不能改變。倘若被田幽宇知道了田心顏受虐之事,依他的性子只怕會殺了賀蘭慕雪泄憤,屆時就等於田家違逆聖旨,最輕只怕也要落得個滿門抄斬。

可嘆田心顏他爹對自己女兒的遭遇視若無睹,田心顏卻還一心一意地為著自己的家人著想,這便是古代女子的悲哀,這便是權利家族的悲哀。

我若想幫助田心顏脫離苦海,既逃不得也藏不得,更不能告訴給尚不知情的田幽宇,否則便辜負了她要保護自己家人的一片苦心,然而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就這麼被活生生地折磨死——雖說目前來看死反而才是令她解脫的唯一途徑。

我停下步子,向青煙道:「你現在就出府去,乘了咱們的馬車去最近的醫館請個大夫來,讓他帶上他們館里最好的葯——越快越好!順便告訴歡喜兒,讓他跑著回府,到岳管家那裡領床新被褥、一個炭盆、幾袋子木炭來!」

青煙領命而去,我又向小蕉道:「你能到伙房要到開水么?」

小蕉紅腫著眼睛道:「若說岳小姐來了,伙房應當是給的。」

我點頭道:「你對伙房燒水的嬤嬤這麼說:就說我突然來了葵水,弄了一裙子,需要立刻洗乾淨——這樣便能多要些開水來了,要回來后咱們給你家小姐擦擦身子,以免她身上的傷口感染。」

小蕉連忙答應著出得門去。我叫了綠水一起掀開床帳,將田心顏小心扶起,仔細脫下她身上那些已經發出酸臭味的衣衫,卻見她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膚,青青紫紫皮開肉綻,直看得綠水失聲痛哭。

一時小蕉要得水來,三人一起動手用巾子替田心顏擦了遍身子,換上套乾淨衣服,待歡喜兒從岳府拿過東西來,又在屋裡燃起炭盆,撤去田心顏床上霉爛的被褥重新鋪上新的,直至青煙將大夫請來,將她骨折的手指歸了位包紮好,又大致處理了處理她身上較為嚴重的幾處傷,一通折騰下來天色已擦了黑。

我問向小蕉道:「賀蘭二公子幾時回府?」

一提到賀蘭慕雪,小蕉的眼睛里便不由自主地帶了恐懼之色,低著聲道:「姑爺他沒有準頭,有時早有時晚,近幾日都是三更方回,正因如此,小蕉才敢抖膽跑去找岳小姐您……」

我便拉她到身邊,附耳低聲道:「小蕉你聽好,我是一定會想辦法幫你們家小姐的!我原想著今日便帶你們主僕兩個出府,然而這並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我的意思是,這賀蘭府絕不能再待下去,要走就走個徹底,不論用什麼方法,必須得一次性成功。因此我還需好好想個辦法出來,在外頭將一切安置妥當再來助你們主僕出府,是以只好先委屈你們再忍受幾日,耐心等我的消息。」

小蕉邊聽邊重重點著頭,眼睛里滿是希冀地望著我。

我繼續說道:「你現在的任務就是照顧好你們家小姐,方才那大夫的葯我已買下了不少,你將它們收好,若賀蘭慕雪再打你們小姐,你也好替她上藥……切記要勸著她,千萬要撐住,不能認命!我一定會來助她出去的!」

小蕉含淚便要下拜,我一把將她攙住,道:「時候不早,我不宜多留,以免賀蘭家先起疑心。你們等我消息罷!」

說著便帶了綠水青煙依舊從偏門出得賀蘭府,乘了馬車回去。

回至府中,我早已沒了吃晚飯的心情,躺在床上靜靜想著辦法。

其實要將田心顏神不知鬼不覺地帶出賀蘭府並非難事,只是一旦她在府內失蹤,賀蘭家必定報官四處尋找,除非我能替她安排一個絕不會被發現的所在藏身,然而這麼一來,她的後半生只怕便要在躲避官府的搜尋中提心弔膽地度過了。

雖然這不是什麼好的選擇,但總比繼續留在賀蘭家被折磨死得好。但這還牽涉了一個問題:如果由我來將田心顏帶出賀蘭府,事情鬧得大了恐怕會連累到岳府,因此需想個法子,可以不必我露頭就能將她帶出來,到時就算賀蘭府徹查也查不到岳家來。

……不,不好不好,這想法不好。家裡丟了媳婦不是小事,就算賀蘭家不在意,也得看在田家的面子上大張旗鼓地去尋找啊,這一找只怕是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的,何況找尋失蹤人口這樣的活兒正是季燕然的職責範圍,以那傢伙的非人類頭腦,只怕用不了一天就能猜出這其中的來龍去脈,到時若知道是我從中策劃,他是幫我呢還是盡職呢?若幫了我,對賀蘭大人和田大人便無法交差,那樣豈不是又將他一併連累了么?

思來想去也沒能想出個更好的法子,只得鬱郁睡下,一宿無話。

第二天依舊是遵了岳老大之命為了婚禮事宜做前期準備,剛試了幾套裁縫店送來的成衣,忽有傳話丫頭報說柳惜薇來了,便請她進來。一進門就見她滿臉的憂憤之色,劈頭問向我道:「靈歌,昨日你可是去探望過心顏了?」

我點頭,道:「惜薇是剛從賀蘭府過來的么?」

柳惜薇想是也見過了田心顏的處境,直氣得渾身哆嗦,咬著銀牙道:「我直恨不得殺了那賀蘭家的畜牲!」

我拍拍她的肩,道:「惜薇先莫生氣,氣也無用。殺人不能解決問題,我們若想幫心顏,就要徹底讓她離開那個火坑!」

柳惜薇望向我道:「靈歌,我已見識過你的才智,這一次請務必要幫幫心顏!只要我能做到的,你儘管吩咐就是!」

我來回踱著步子,邊思索邊道:「昨兒我想了一整夜,讓心顏脫離苦海的唯一選擇就是助她離開賀蘭府,然而她一旦逃出府去,必定引起軒然大波,屆時若查起來,恐你我兩家都脫不開干係。這是你、我、心顏姐兒仨的事,我不想牽連到咱們各自的家人,惜薇你也是這麼想的罷?」

柳惜薇點頭,道:「沒錯,我們的事可以憑自己解決,就是失敗了,一人做事一人當便是!我來時路上也想過了,不如趁夜將心顏帶出府,安排她個隱蔽的所在,等風頭過去再說。我的功夫不行,可以讓舍弟明威幫忙,我可保證他絕不會吐露風聲!」

「這法子不妥,」我搖頭,「類似的我也想過,一旦事發,此案必會報到太平府衙交與季大人處理,我……我沒有信心能瞞住他那雙狗……咳咳,那雙眼睛,心顏只怕無論躲在何處,遲早都會被找出來,那時她的命運會更加難料。」

柳惜薇皺起秀眉,道:「那依靈歌的意思該當如何呢?我看心顏是絕不能再在那火坑裡多待一日了!」

我下意識地學著某人的習慣動作摸著自己的下巴,邊想邊道:「我仔細想了想,心顏要是離開賀蘭府,後續的問題相當麻煩,一是要應對賀蘭家尋人,二是要解決以後的生活。後者較之前者要簡單得多,但是前者解決不了,後者言之無用。賀蘭家權大勢大,何況丟了媳婦這種事實在是有失顏面,只怕他們會不惜血本地下大力氣,必要找到心顏才是。尤其心顏與賀蘭慕雪的這門親事是聖上親點,怕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方能交差。」

柳惜薇點頭接道:「因此一旦心顏逃出賀蘭府,等著她的也許是一輩子的亡命天涯……但也比活活被那畜牲折磨死得強!」

我偏臉望向窗外蒼白的天空,靜靜想了一會兒,而後回過頭來望住柳惜薇,低聲地道:「不能逃,一逃,必死無疑。」

柳惜薇睜圓了眼睛,急道:「你的意思——難不成要讓心顏就這麼耗死?」

我微微一笑,道:「不死又怎能解脫呢?惜薇,這一次,咱們就來個置之死地而後生!」

柳惜薇不明所以地望著我,我便附耳過去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陣,而後道:「這計劃現在來看只是空想,我還需去確認那樣東西能否落實才行。」

柳惜薇眸光閃閃地道:「我認為這計劃甚好!安置心顏的處所便交給我來辦罷!」

我點頭,低聲道:「越快越好,心顏只怕撐不了幾天,現在你我便分頭行動罷,明天這個時候你還來我這裡,咱們再商量下一步的計劃。」

「好。」柳惜薇立刻起身:「我這便辦去,明日見!」

送走柳惜薇后,我叫來歡喜兒,讓他前往太平府衙給季燕然帶句話,只有一詩:風馳電逝,躡景追風;凌歷中原,顧盼生姿。這詩是引自前人的,匆忙間我也只能想起它來,應不應景兒的且不管,只要季燕然聽得明白就好。

歡喜兒領命去了,我便立刻穿戴齊整,一個人悄悄兒地從府內偏門出來,打了頂轎的直奔城郊顧盼亭。

等不多時,聽得林中一陣馬蹄聲響,一人一馬轉眼奔至面前,見是穿了一身便衣的季燕然,翻身下馬,大步跨入亭中,臉上是一如既往地燦爛笑容,道:「靈歌找我可有要事?」

「又麻煩大人來回奔波了,」我望住他,刻意換回「大人」的稱呼以掩飾幾日未見他所堆積下的洶湧相思,「沒耽誤正事罷?」

季燕然笑著眨眼,道:「耽誤了靈歌可有補償?」

「大人愛吃什麼,下回靈歌買來送到府上,算做補償,可好?」我勾唇而笑。

「唔……」季燕然壞壞笑了兩聲,不知狗頭狗腦地亂想了些什麼,道:「暫欠著罷,先辦靈歌的事要緊。」

「我想請燕然哥哥幫個忙……」既然有求於這個傢伙,嘴兒自然得甜著些才行,我邁過兩步至他身前,仰起臉兒來閃著眸光望住他。

季燕然滿眼含笑,低下頭也望住我道:「但說無妨。」

「我想請燕然哥哥以公事的名義令家兄配製一種葯,這種葯服後會呈現假死狀態,能夠瞞過太醫的眼睛,而經過數個時辰之後又能夠令人活轉過來。」我緩緩地說出此行的目的,若我沒記錯的話,曼陀羅花經過配製應該是可以做到這一點的。

「唔……」季燕然摸了摸下巴,「靈歌能否告訴我……用這種葯是做何用途么?」

「我……能不能不說?」我歪頭瞟著他。

季燕然笑著探下身,一張俊臉湊到我的面前,道:「你若不說,我就……辦不了此事。」

喂!我瞪大眼睛望住他——這個臭傢伙真是越來越不好管理了嚎?換作以前他早就屁顛屁顛地跑去辦了,自從本姑娘開始給他好臉色看以後,這狗崽子就真把自己當犬夜叉了!

「為什麼?」我問向他。

季大狗眯著眼笑:「靈歌想要的這種葯,其性已足可危害於人,所以為兄必須得知道靈歌的目的,否則不能擅自將這葯給你。」

「燕然哥哥信不過我?難不成我還會拿它去害人么?」我挑著右邊的嘴角笑。

「靈歌自然不會去拿藥害人,」季燕然被我皮笑肉不笑的樣子逗得不住地笑,轉而又很是嚴肅地道:「但是這葯若用得不小心,卻是會害到靈歌的,因此我不得不問個清楚。」

「看樣子,燕然哥哥是執意不給嘍?」我看著他。

「靈歌是執意不肯告訴我了?」季燕然也笑著看著我。

「那麼,告辭。」我轉身便往亭外走,直到走了二三十米出去也不見季燕然出聲叫住我或是追上來,可見那狗東西這一次是吃了骨頭硬了心,說啥也不肯違悖原則心軟妥協。

……沒奈何,我只好轉回身去,低著頭重新回到亭中,見這傢伙好整以暇地背著手笑嘻嘻地看著我,強壓心中忿忿,伸出兩手去挽住他的胳膊,捏捏他結實的上臂肌肉,仰起臉來小聲道:「燕然哥哥,靈歌有難言之隱,你就通融通融,幫我這一次罷,嗯?嗯?好不好?」

季燕然眯著眼笑,貌似很享受的樣子,半晌方道:「我無意打探靈歌隱私,只是……為了靈歌的安全考慮,我必須得知道那葯的用途何在,這是原則,不會改變。」

你——你你你——氣死我了!不告訴你是怕你擔心!你怎麼這麼——唉唉!

丟人地使用美人計失敗,我惱羞成怒地甩開他的胳膊,向後退了兩步,瞪住他道:「我要用它救人,就是這個目的,可以么?」

「怎麼救?要救誰?」季燕然笑著追問。

知道他若不問個清楚必不肯答應幫忙,只好一咬牙,將田心顏之事以及我要助她脫離賀蘭府的計劃對他講了一遍,末了道:「大人你願幫則幫,不願幫就算了,我也可找別的大夫去要那種葯,大不了留下把柄待事發后讓賀蘭家的人捉我進大牢,那時就麻煩大人給小女子安排個向陽的牢房了!」

說得季燕然直笑著搖頭,望住我道:「靈歌這一計太過危險,稍有差錯便是欺君之罪,我認為不妥。」

「除此之外已沒有別的辦法,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心顏就這麼死去,何況,事在人為,不試的話一成活的希望都沒有,試的話,至少還有一成希望。」我沉著聲道。

季燕然凝眸望了我良久,終於輕聲開口道:「明日此時,為兄將葯送至此處。」

我沖他一笑,道了聲「多謝」,遂轉身向亭外走,他便牽了馬走在我的身後,直到出了林子,聽得他沉聲道:「這幾日靈歌不宜再入賀蘭府,切記。」

「記下了,燕然哥哥。」我招手攔了頂空轎,未作停留地徑直回了岳府。

之所以要通過季燕然來讓岳清音提供那可令人假死之葯,一是因為若我自己去要,岳清音必定也會像季燕然一樣問個一清二楚,以他那超級護犢子的作風,非但不會給我葯,只怕還會禁我的足,不讓我有機會前去涉險;二來一旦將來事發,知道內情的季燕然自是不會將我供出去,而以岳清音的性格更不可能多說半個字,如果我找其它的大夫配製這種葯,事發后查起來卻很容易就能查到我的身上。

當晚岳清音下班回來,果然吃罷晚飯便一頭扎進了他的葯室,心中既是心疼又是欣喜,讓廚房好生熬了一碗參湯,我自個兒用盤子端了給他送了進去。

次日依約前往顧盼亭,見季燕然已等在了那裡,由懷中掏出兩隻小小瓷瓶來遞給我,不由問向他道:「怎麼還用兩隻瓶子裝著?」

季燕然道:「青色的這一隻是靈歌你要的假死葯,服下后二十四個時辰后自會清醒;白色的這一隻,是我請清音另配的一種葯。若按靈歌的計劃讓田小姐服藥后假死,照規矩是要停靈七日的,即便假死葯的藥效能夠撐得七天,但以田小姐現在遍體鱗傷的狀態只怕很難熬過七日去。而這白瓶里的葯服之可以令人全身潰爛,產生類似某種傳染惡疾的假象,此種惡疾從病發至死亡不過三個時辰,與之接觸過多者易受感染,如此一來賀蘭家必不敢將田小姐的『屍身』多停,以免『傳染』府中其他的人。不出意外的話當天便會下葬,只不過要苦了田小姐多受一些罪了。」

……倒底是他想得周到。堂堂太平城的知府,這一次要為了我而做那違法的勾當……真是難為他了。

我將藥瓶小心收好,抬眼望住他,輕聲地道:「多謝燕然哥哥,又連累著你操心了。」

季燕然只是笑笑,眼中不無擔心地問道:「靈歌打算何時動手?」

「今日下午我要等柳小姐的消息,順利的話……就在明晚。」我沉著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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