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媳·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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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著窗子出了一陣子神,聽得綠水進門來稟道:「小姐,季大人在少爺書房有請。」

心臟驟然收緊,如同手心裡攥住了什麼至珍之物般不想鬆開。不能多想,怕承載不了太多的念頭而令血管崩裂。起身由綠水扶著出了房間,行往岳清音的書房。

敲門進去,綠水便告訴我道:「小姐,季大人在。」

既然綠水只提到了他,必然書房內只他一人,岳清音並不在,段慈應該也已離去。我便行禮道:「燕然哥哥喚靈歌可有事?」

聽得季燕然笑道:「段公子將『書』送來了,為兄方才已經看過,正想告訴妹妹其中大致內容,不知妹妹可有時間?」

原來段慈一收到信便去找了段思將那皇宮員工的花名冊借了來,真是幫了大忙,過後需謝謝他才是。

我點頭道:「靈歌恰好無事,便勞煩燕然哥哥說與靈歌聽罷。」綠水聞言扶我至窗邊小榻上坐下,稟了一聲便退出房去,並將房門輕輕關上。

聽得季燕然道:「為兄按照府中那四名廚子的履歷對照宮內人事簿查到了他們最為詳細的家世背景,現在一一說與靈歌妹妹聽。」之後便將那四人的家庭狀況及過往經歷細細地對我複述了一遍,末了道:「以上便是人事簿中記載的相關事宜,靈歌妹妹聽過後可有了眉目么?」

自始至終,季燕然的表現都相當自然,完全像是從未發生過今日上午在我房中的那一幕般,只如同行公事的樣子淡然而有禮地笑著說話。

我低頭想了一陣,道:「這四名南菜廚子中有三名都是江南人氏,卻沒有一個曾在鳴城待過。而三名廚子中有兩人家室齊全,兩家人一在原藉一在京都,家人在京都的那一個因已在此住了不少年,是以可暫時排除在嫌疑人之外,如此一來便剩下一男一女兩人:施榮,杜春梅。施榮的家室在江南,由燕然哥哥方才對靈歌所述的人事簿中記載所知,他有兩兒一女,大兒給人跑漕運,娶的是運幫船工的女兒,夫妻兩個一年到頭極少在家;二兒是個木匠,因年紀尚小並未婚娶;小女兒年方六歲,一直住在嬸嬸家——他的這些直系血親的背景聽來當不大可能有機會與靈歌姨家產生瓜葛。不知燕然哥哥覺得靈歌這番想法是否對路?」

季燕然笑道:「為兄贊同靈歌妹妹所言,如此一來便只剩了那位女廚子杜春梅了。因她家祖輩皆在宮中做廚,到她父親那一代只得了她這麼個女兒,雖說香火就此斷絕,但杜春梅卻生性要強,硬是求了她的父親教她廚藝,最終被選入宮中做了女廚。想是因她過於投入廚事,是以至今年逾四十仍未嫁人。四年前她因患了嚴重傷風久治不愈,宮中恐她將病傳播開來,便將她辭退,人事簿中關於她的記載便到此為止。為兄方才請來岳管家詢問過,當初杜春梅入岳府時已經康復,從她出宮到入府也不過一個月左右的時間,期間應當並未回過江南老家,一直在京都休養。由此看來這位女廚子亦不似有作案動機之人,不知靈歌妹妹下一步又要如何推斷呢?」

我皺了皺眉,線索至此似乎已經斷掉了,這四名廚子每個人看起來都不像有什麼嫌疑,莫非我的推理從一開始就進入了誤區?可是季燕然不是始終也在同我一個思路地進行著推理么?難道連他也錯了?

我一動不動地坐著,仔仔細細地將昨晚案發前後以及現在所掌握的所有相關人員的資料又重新在腦中過了一遍,季燕然始終也靜靜地待著,耐心地等著我的思考結果。

案犯的目標是姨母一家人,這一點是最為肯定的,姨母一家在抵達岳府之前必定已經書信通知過岳清音了,岳清音接到姨母信后想必就會吩咐下人開始做準備,那個時候廚子們應該便會得知姨母一家要來的消息,案犯真正著手準備作案當是那個時候就開始了。這期間足以想出害人的方法以及取用大量的甘草制毒,因此只要在昨晚做好魚后趁人不備將事先備好的甘草倒入魚湯內,便可在最短的時間內下好毒,所以不論那魚是誰做的,只要案犯事先知道會做鯉魚湯,哪怕魚不是他親手做的,他也可以下甘草害人!

若照此推理,能夠下毒之人的範圍一下子就變大了,起碼得將負責端菜上桌的小丫環們也包括進嫌疑人的名單里,因為她們有大把的機會在從伙房到前廳的路上將甘草倒入魚湯內。然而若是端菜的小丫環,她首先得解決魚湯或許會被別的端菜丫環無意中端上桌去的可能,因為她並不知道魚湯這道菜何時出鍋,或許她趕不上端到這湯就被別人端走了。還有一個重要的問題:負責端菜的小丫頭們年齡都不大,姨母一家有七八年未曾到過京都,那時這些小丫頭們頂多不過五六歲,又怎會與姨母一家有過節呢?

或者我來個反向推理:我和姨母已經中了毒,證明案犯將甘草下入魚湯成功得手,從而得出其確實想出了辦法可以由自己端到魚湯,至於是什麼辦法可以容后再想,若當真是案犯端了魚湯,那麼昨晚將湯端上桌去的那個小丫環——好像是叫懷蓮的,豈不就是真正的兇手了么?

於是我便問向季燕然道:「不知燕然哥哥除了向岳管家問過那些廚子的情況外,可還問了其它人的?」

季燕然笑起來,道:「為兄若是告訴靈歌妹妹,豈不等於提醒了妹妹?屆時妹妹若是搶在為兄前面破了此案,為兄又豈不是輸掉了這場較量?」

「那就勞煩燕然哥哥幫靈歌將岳管家請來,靈歌親自向他打聽些情況好了。」我不以為意地道。

季燕然輕輕笑了一陣,嘆口氣,道:「罷了,靈歌妹妹有何想問的只管問為兄罷,岳管家所知的為兄也已然向他打聽過了,問為兄也是一樣的。」

「那麼,燕然哥哥可知道府內一個喚作懷蓮的丫環的履歷?」我問道。

季燕然似是早料到我會問到這個人般,我話音方落他便張口答道:「懷蓮是江南鳴城人氏,今年一十六歲,入府不過半年,入府之前一直在江南老家隨同其父靠上山採藥賣葯為生。半年前其父過世,因家中已無親人,便隻身來至京都投奔親戚,在貴府做了丫環。」

這豈不是全都對上了么?江南鳴城,採藥賣葯,這兩點都是指證懷蓮為嫌疑人的輔助證據。只是,動機呢?懷蓮為何要毒殺姨母全家?

見我又陷入思索,季燕然忽而笑道:「為兄已使人去請懷蓮在京都的親戚到府中來了,想必很快便到,靈歌是要親自問話呢,還是由為兄代問呢?」

我想了一想,道:「還是請燕然哥哥代勞罷,靈歌只在旁坐著聽聽便好。」

季燕然便笑道:「如此還需請靈歌妹妹移步至書架后暫且委屈一時——因妹妹眼睛不大方便,恐被外人看見又傳出閑言碎語去,添些不必要的麻煩,不知妹妹意下?」

他果然是心細如髮,一來我不能視物與他獨處一室,被外人看見只怕會生出什麼下流想法來;二來萬一被他們得知我與步九霄母親的眼睛都被府中之人毒得瞎了,傳將出去對岳府、對步九霄這位代理知府的聲望也會造成負面影響。

我點頭道:「燕然哥哥說得是,靈歌應當暫避。」說罷起身輕喚門外綠水,喚了幾聲不見人應,不由奇怪,季燕然便親自開門出去查看,一時回得屋中笑道:「因府內那四名南菜廚子被步大人暫時拘下問話,是以伙房暫缺人手,眼看便是晚飯時候,綠水青煙紅鯉白橋四位姑娘皆被叫去臨時幫忙了,大約因她們四人是靈歌你的貼身丫頭,伙房較為信得過,以免再發生與昨晚類似的事故。」

我「哦」了一聲,道:「無妨,靈歌一時也無需她們伺候。」說著慢慢移步,憑記憶摸索著小心翼翼地往那書架的方向一點點走過去,笑向季燕然道:「還要勞煩燕然哥哥幫靈歌拎把椅子放到書架后。」

季燕然沒有作聲,我聽到他的腳步走動,果然至窗根兒下去拎了椅子,而後道:「靈歌妹妹小心,左前方是几案。」

我笑笑:「多謝燕然哥哥提醒。」於是伸了左手出去找那几案,果然摸到了,便扶著几案繼續挪步,好半晌方才成功挪至了書架后,摸索著找准了椅子的位置,輕輕地坐下。

季燕然一直未再作聲,我便也不多說,只靜靜坐著,過沒許久,一名家丁敲門進來稟說懷蓮的姑姑來了,季燕然便令請她進來說話。

想是經過季燕然的特別叮囑,那去請懷蓮姑姑的家丁並未對她透露是誰要請她入府的,因此這位姑姑把季燕然當成了岳清音,誠惶誠恐地請過安,慌聲地道:「不知大少爺叫貧婦來此有何吩咐?可是懷蓮那孩子做錯了什麼事?」

季燕然和顏悅色地道:「嫂子莫慌,請坐。今日請您入府,確是有幾件事想要問一問嫂子,還望嫂子能夠據實以答。懷蓮姓孟,原藉江南鳴城,對么?」

「是,是的,懷蓮是貧婦兄長之女,來京都之前一直都在江南老家。」孟家姑姑答道。

季燕然便接著問道:「嫂子的兄長日常是以何為生計呢?」

「回大少爺的話,家兄生前靠上山採藥為生。」孟姑姑道。

「他是郎中么?」季燕然又問道。

「不、不是,」孟姑姑道,「家兄並不懂醫術,只因有許多草藥是生在懸崖峭壁之上的,藥鋪的人不敢去摘,便雇傭一些山民替他們採摘回來,而後付給工錢,家兄便是靠此養家糊口的。」

「喔……那麼懷蓮在老家時都做些什麼呢?也上山採藥么?」季燕然問。

孟姑姑答道:「懷蓮年紀太小,又是個女孩兒家,是以家兄不叫她上山採藥,又因家嫂早早過世,懷蓮的姐姐又嫁了人,家中無人照看她,家兄便將她放在熟識的藥鋪中給人幫忙整理藥材,掙些小錢兒貼補家用。」

「哦,懷蓮還有個姐姐么?現還在老家?」季燕然任何一點線索都不肯放過。

孟姑姑嘆了口氣,道:「懷蓮的姐姐……已不在人世了。」

「唔,恕在下冒昧,敢問……懷蓮的姐姐是如何離世的?」季燕然小心地問道。

孟姑姑聲音里透著辛酸,道:「還不是因為嫁了人沒攤上個好婆婆!成親才不過一年多,硬是把那孩子給逼死了!那日受了一肚子的氣,跑回家來便懸了梁!懷蓮她爹因悲傷過度,精神恍惚,沒過幾日便在採藥的時候失足落下了懸崖……貧婦那可憐的懷蓮侄女兒短短時間內便失了兩位至親,虧那孩子生性堅強,料理了家人後事,隻身上京來投奔了貧婦。」

季燕然似是略一沉思,道:「敢問嫂子可知道懷蓮的亡姐生前所嫁的夫家姓甚名誰?」

孟姑姑猶豫著道:「這……這個貧婦不好說……」

季燕然笑道:「嫂子不必顧慮,這裡是岳府,房中只你我二人,但說無妨。」

孟姑姑想了片刻,終於一咬牙道:「也罷,反正懷蓉那孩子也早已不在人世,有何不可說的!那孩子生前的夫家,正是當時鳴城所轄的隱秀縣的縣令——步九霄!」

這話險些將我驚得摔下椅子去——步九霄?是、是此刻在岳府的這個步九霄?這麼臭屁的名字應當不會在鳴城之中有重的罷?這——這個——步九霄娶過妻?怎麼會?天——太讓人驚訝了!想不到我那位姨母對此事竟然隻字未提過!——也是,她同岳明皎一家有八九年未曾來往過,縱然中間步九霄娶過妻又死了妻,只要他們不提,岳家自是無從得知。姨母本就急欲讓步九霄娶了我好靠上岳明皎這棵大樹,又如何肯將自己兒子曾經娶過妻的事自曝出來呢?

難怪……難怪……這下子整個案子可以說是水落石出了,懷蓮的動機也已知曉,自是為了她那個被惡婆婆——我的姨母氣死的姐姐報仇!至於甘草與鯉魚同食可致人死亡之說,在藥店幫過工的懷蓮自然有機會聽人說起,而給甘草去甜味的方法想必也是那時學來的。

事情至此似乎也沒有什麼可再問的了,季燕然簡單地問了些無關緊要的問題后便令人將孟家姑姑送出了府去。

我摸索著由書架後走出來,向季燕然道:「照此看來,案犯當是懷蓮無疑了,只怕她是聽府中之人提起了將要來府中做客的表少爺的名字與她姐夫是一樣的,再悄悄地一打聽,便知確是同一人,因而起了復仇之心,利用她端菜的職責便利及所知的藥理知識布下了這一次的投毒案。目前只差了物證,恐怕要到懷蓮所住的下人房去查看方能有所收穫了。」

季燕然笑道:「話雖如此,為兄卻仍有一事不明:那鯉魚湯被做出來後放在灶上,負責端菜的丫環共有六名,懷蓮又如何能確保自己可以搶在別人前頭端到那盆鯉魚湯呢?」

我仔細想了一陣,一時有了答案,道:「放菜的灶台並非做飯的灶台,此灶台專為騰放已做好的菜肴或撤下的菜肴而用,因廚子們做菜時是不許其他人進入伙房的,是以騰放菜肴的灶台砌在伙房的外間,砌做窄窄的長方形,被做好的菜肴由廚子按出鍋順序一一放於灶台上排成一排,以供端菜丫環們魚貫端上桌去。因按待客禮儀,菜是一道道擺上去的,因此對端菜丫環的要求便是不得一窩蜂地將菜端上桌,或是一窩蜂地跑去伙房端菜,而是要像流水線一般,時刻保持有人端菜上桌,有人在從伙房到前廳的途中,有人到伙房取菜,因此這六名丫環必是一名一名地排開,魚貫往返於伙房與前廳之間。因鯉魚湯重在湯味,是以需慢火熬制,出鍋時間自然相對較晚,懷蓮在端先出鍋的菜時便留意著灶台上未被端走的還有幾個菜及至鯉魚湯中間隔了幾個菜,如此只需心算一下到下一輪自己折回伙房取菜時端的菜與鯉魚湯相差幾個,在途中或快或慢地調整與其他丫環的排列位置,便可令自己趕上端那鯉魚湯了。不知靈歌這麼想可對?」

季燕然不禁笑道:「靈歌妹妹果然機敏過人!看來便是如此了。取物證一事交由為兄來辦罷,案犯當是懷蓮無疑了,這一次較量為兄是輸給了靈歌,甘拜下風!」

我笑:「燕然哥哥不必再哄著靈歌了,自始至終靈歌都是在燕然哥哥的提點下進行的思考,靈歌要行的每一步,燕然哥哥都已事先開好了路,可以說,若不是為了等著靈歌遲鈍的做出反應,燕然哥哥只怕早便將案子破了。這一場所謂的較量,從一開始結果就是明擺著的,靈歌哪裡敢當真不自量力地同燕然哥哥去較量呢?只好多謝燕然哥哥的照顧,替靈歌排遣因雙眼暫盲而產生的憂慮。願賭服輸,照此前你我協定的籌碼——燕然哥哥有何問題要問,靈歌必定據實以答。」

季燕然哈哈一笑,道:「好罷,既然靈歌妹妹這麼說,那為兄只好厚著臉皮自居勝者了。至於為兄想問的問題么,只有一個,很是簡單,不過就是想知道靈歌的生辰罷了,不知方便答否?」

……只是要問生辰么?……當然不是。我知道你之前想要問的是什麼,只是那些問題現在已經無需再問了……上午時我已經給了你答案不是么……而你……你也就這麼毫無疑問地相信了,甚至不必再確認一遍……

好吧,就這樣吧,我本不該希冀什麼的,柳暗花明並不適合一個犯了大錯的人,機會僅一次,錯過就是錯過,沒了。

我偏開頭,輕輕地深吸了口氣。轉回臉來,笑道:「靈歌是七月初七生人——如此,事已了結,靈歌便不多擾,先行回房去了。」說著我便又摸索著向門外走,因沒有了几案或書架做標的,我在黑暗中走得毫無方向感,便聽得季燕然的聲音出現在前方,輕聲地道:「向右偏一些,再有三四步便是房門了。」他邊說著邊替我將房門打開,且提示著我注意門檻。

終於出得書房去,他便又在門口看著我一路摸索著找到自己的屋門,才要推門進屋,卻聽得他忽道:「對了,為兄下床行走已經無甚大礙,是以不想再在府上多作打擾,明日一早便回自己家中去,屆時便不來同靈歌妹妹作辭了,望靈歌妹妹好生修養,早日康復。」

我頓了一頓,扭過頭去,睜著無神的雙眼望向虛無的黑暗中,沖他微微地一笑,輕聲地道:「燕然哥哥保重。」隨後推門進屋,將房門輕輕地在身後關上。

慢慢靠在門板上,用力地呼吸著,不知為何這在我體內進進出出的空氣竟颳得我的五臟六腑生疼難當。我……又中毒了么?……不,沒有……一切正常,有因必有果,自種自嘗,報應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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