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夢之安魂曲 ——物質成癮(3)

為什麼這麼說？因為有一類過分關心、過分保護孩子的父母，往往給孩子大量禮物以避免在孩子身上花費時間和精力；另一些父母則以自己的人格去影響、鼓勵、利用自己的孩子以滿足自己的自戀傾向（用孩子的命運來彌補自己命運中的遺憾。就像曾經出錯的牌，有機會再出一遍）。這些人，不管他們自己怎麼想，是說不上愛孩子的。這一點如果說鄰居或者他人覺察不到的話，那麼孩子自己是能夠覺察到的。而對於所有這些「愛」，孩子總有一天會進行全面的報復。

至此，可以對酗酒成因的第一個線索由下至上做一個總結：

父母錯誤的養育方式→失望→矛盾→「口腔性格」→以酗酒的方式毀滅或者發泄

在下面這個特殊的病例中，所有這些都會變得十分明白易懂：

我們先來走進xuxu的世界，這年他35歲。

在此之前的15年中，他遭到了一連串悲慘的失敗，喪失了只有少數人才能獲得的事業上的機會。而他失敗的原因，表面上看是酗酒。

一開始的時候，xuxu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是個極為優秀的風度翩翩的英俊少年。他不僅是社交場合的風頭人物、傑出的運動員，還是大學學生團體的知名領袖。他從未沾染過任何壞名聲，不驕傲，不勢利，不虛偽，這一切連同他家庭的聲望和金錢，使他無論走到哪裏都十分受人歡迎。

說到家庭就不得不提一下xuxu的父親，他的父親是他們這一代人和他這一領域中最著名的人物之一，是在經濟上和政治上都具有相當影響力的大鱷。

事情發生於xuxu的父親認為他並沒有努力學習，於是他被迫離開大學到另一所學院學習他父親的專業，以便實現他父親的野心，即有能力勝任將要移交給他的公司最高職位。但對這種機會，xuxu卻作出一種奇怪的令人費解的反應：最先是缺乏熱情，後來則是徹底厭惡，最後，不管他如何努力，凡與專業課程有關的一切科目他都不能及格。

與此同時他開始飲酒。在晚上，在他應該學習的時候，他總要到外面去輕鬆幾小時，而回來則已爛醉如泥，於是誤了第二天的功課。他的父親在絕望中堅持安排他轉入另一所學校，但到了新的環境中同樣的事情又發生了，直到這時他才明白自己並不想繼承他父親的事業。他對此毫無興趣，這種極其難得的事業上的機會對他來說一錢不值。他父親總能夠說服他，而他也總是承認他父親很可能是正確的，但接着又陷入沉默，並且一有機會便又開始醉飲。

接下來，幾乎同時發生了幾件事：

xuxu發現了自己在繪畫方面的一些才能，並堅決要求父親讓他嘗試繪畫。但他的父親卻認為，一個像xuxu這樣在實業界有遠大前程的人去涉足繪畫乃是一件荒唐的事情，更何況他在繪畫上最多也只具有中等的天賦，於是斷然拒絕了他的這個請求。

被拒之後，xuxu不顧他父親的名望可能給他帶來的無限晉陞的機會，自願參軍入伍，並一步步躋身軍官行列。在這期間，他娶了一個漂亮的女人，並且事後證明這個女人的才能、頭腦和耐心均不亞於她的美麗。但在那段時間，她卻經常成為他受處分的原因，因為他總是不請假就跑去看她。xuxu繼續大量飲酒，並在他被撤職以後喝得更厲害。

此時，xuxu的父親已完全接受事實，相信他兒子不可能繼承他的事業，他現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兒子能不再酗酒，找到一個能夠自立的工作。在這以後的十年中，父親贊助了一個又一個計劃，在兒子身上花費了大量金錢，使他得以從事一個又一個職業，但最終卻遭到一個又一個失敗。而且失敗均具有同樣的特點：先是熱情迸發，努力工作，建立起許多關係，有了很好的信譽和成功的希望，但接着就因為經常不在工作崗位而耽誤了工作。然後是越來越多的喝酒，工作狀況越來越糟糕，由此又導致他更加消沉沮喪。於是他喝酒喝得更加厲害，最後以破產、下獄、突然消失無蹤等等戲劇性的情況來做終結。儘管如此，xuxu卻始終保持着一種和藹、謙虛、誠懇的態度，以致每個人都相信他肯定已經悔悟，今後一定會重新做人。

「我已經糟蹋了一切。」xuxu總是說，「我傷透了我母親的心，糟蹋了最好的機會，虛度了青春歲月，放過了受教育的機會，不能供養妻兒卻又為家室拖累。我從酗酒中究竟得到了什麼好處？什麼也沒得到！有的只是連我自己也不希望發生的酒醉后的吵鬧與發瘋。」

從xuxu的世界中出來，我們再來看看他的家庭環境：他有一個法力無邊，揮金如土，偶爾還搖擺不定的父親；他有一個過分溺愛、是非不分的母親；他還有一個父母明顯偏愛的妹妹。

下面我們就依據「父母錯誤的養育方式→失望→矛盾→『口腔性格』→以酗酒的方式毀滅或者發泄」這條線索來做進一步分析：

在xuxu這個例子中，父親是具有很高地位的，而這也是每個兒子無意識中都想超越的。但這隻會給xuxu帶來困難，因為父親的偉大對他來說是達不到的。除此之外的另一個事實是他的父親殘酷地使用自己的特權。他高高在上，全知全能，有時候十分粗暴，有時候又居然傷感地流淚。（到這裏便是xuxu父親的錯誤養育方式。）

大家都知道這種情況，一個始終嚴厲的父親會激起孩子的反抗，而一個有時在飯桌上挖苦諷刺孩子直到孩子哭泣，有時又在人面前當着孩子的面誇耀孩子，並用無數禮物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的父親，在同樣激起孩子的反抗以外，他還會造成一種局面：孩子的反抗還未來得及爆發便被壓抑住。那是因為孩子在被父親嚴厲刺傷的同時，還會因為他偶爾的仁慈而不忍心有正常的反抗。但也正是這種無法被順利發泄的反抗能量淤積在xuxu心中，作為一個潛在動因，為他日後的酗酒埋下了一個堅實伏筆。（失望）

除了對父親造成的壓抑反感之外，xuxu對父親另一反感是他對妹妹的偏愛。這在父親方面可能是正常的，但在兒子身上卻往往激發起無意識的對女性地位的羨慕，因為父親對妹妹的態度始終是溫和的。通常這種情感衝突的正常解決途徑是孩子轉向母親以尋求在他成長歲月中需要的幫助，然後再離開家庭走向更友好更少衝突的生活領域。但在xuxu的案例中，想做到這點卻有點困難，母親不可能給予他正常的愛。因為像xuxu父親那種地位優越的男人，他們的妻子若不是同樣優秀的話，一般都很難從丈夫那裏得到想要的重視。因此，她們通常就會把愛從丈夫身上轉移到兒子身上。這樣一來其實並沒有很好地解決xuxu的問題，反而使情況變得複雜：過多的愛使xuxu透不過氣，使他成為了一個「被慣壞了的孩子」，不需要作出任何努力就能得到充足的愛（媽媽給予的）。同時，又增加了他對父親的恐懼，因為在父親的領地中他是一個入侵者（分割了媽媽本來應該給予爸爸的愛）。這一切造成了xuxu既需要愛又怕得到愛的心理。（矛盾）

現在再回頭看一眼xuxu的案例，我們會記得他的飲酒行為是始於他父親堅持要他轉學之時。父親希望xuxu能繼承他的事業，而xuxu由於種種原因做不到這一點，這意味着他對父親強加在他身上的生活的抗拒。

更何況，一旦他如父親所願步其後塵，就免不了要面對一種會令他感到萬分痛苦和難以忍受的局面，那就是他要隨時被拿出來與他本來就很敬畏的父親做方方面面的比較，甚至是競爭。這是xuxu最不願面對的，因此他選擇了各種逃避，把父親安排的一切事情都做得一塌糊塗。（這正是口腔性格的特徵：既不能做勝利者又不能做失敗者，因而通常只有退出一切競爭。）

還記得前面說過的xuxu希望做一個藝術家嗎？在這方面他父親試圖挫敗他的計劃，而他也反過來用酗酒的典型方式挫敗他父親的野心，並且還做到了。表面看上去他做了父親要求他做的一切，努力滿足父親的願望，他之所以失敗是經不住酒精的誘惑而已。（以酗酒的方式毀滅或者發泄）

酗酒成因的第一條線索就分析完了。

在說第二條線索之前我想藉著xuxu的故事來補充一下，究竟什麼樣的人容易酗酒。

從xuxu身上我們可以看出，他對父親有自卑感，對妹妹有嫉妒心，對母親則有幼童般的依賴。所有這些因素迫使他在生活中扮演着一種極其消極被動的角色。很多酗酒者身上存在的共性便是這個特點——消極。

接下來來看jojo的故事：

jojo是一個有思想有才華的年輕人，他只有23歲，但看上去卻彷彿已經30歲。他以優異的成績考入名牌大學后，卻由於大量飲酒被開除。此後，他由於醉酒和與女人鬼混而一次又一次地被解僱。他懷着最後一線希望來到心理診所求救，不想墮落為一個不可救藥的酒鬼。為此他是下了巨大決心的，因為他的父親最近去世了，家庭的重擔已落在他的肩頭，與此同時他的悔恨也與日俱增。

jojo反覆夢到自己被關進監獄，這種夢使他坐卧不安。他回憶說，就在他父親死後不久，他曾好幾次被同一個噩夢驚醒，在夢中他看見父親的屍體站了起來，非常憤怒地指責他。他父親是一個有頭腦、有遠見、有成就的人，曾對這個兒子極其失望，並且嚴厲地譴責過他。jojo承認他擺脫不了這樣一種想法：父親因為他酗酒而十分痛苦，這實際上是導致父親死亡的主要原因。這就是jojo那些噩夢的起因。「我知道我殺死了我的父親，」他說，「無怪乎我夢見自己進了監獄，我罪有應得。」

jojo繼續做夢夢見自己被絞死或被囚禁，這使他心驚肉跳，以致不得不喝得爛醉，然後又悔恨不已。「我不過是一個酒鬼，一個墮落之徒，」他說，「讓我喝死算了，我根本不值得費力拯救。」jojo隨後中斷治療離開了醫院，決心去實現他自我毀滅的計劃。他喝得酩酊大醉，酒後製造了一起車禍，這次車禍中有一位行人被撞身亡，而他也確實因為過失殺人而受到審判，但最後卻被釋放。

jojo的故事就說到這裏了，讓我們從中抽絲剝繭來尋找第二條成癮的線索。

「jojo中斷治療離開了醫院……繼續喝酒，酒後製造了一起車禍，這次車禍中有一位行人被撞身亡……」這說明jojo在進行自我懲罰，以滿足他受懲罰的需要。（受懲罰）

但是他為什麼要懲罰自己呢？「jojo承認他擺脫不了這樣一種想法：父親因為他酗酒而十分痛苦，這實際上是導致父親死亡的主要原因。」無度的酗酒事實上對jojo的父親而言是種攻擊，並對他造成了很大的傷害，jojo為此懷有深深的罪孽感。這也正是他懲罰自己的原因，很簡單，為了良心的安逸，為了贖罪。（罪孽感）

那麼為什麼jojo會做出這種攻擊性行為呢？在這裏我們不難推測，是來自於他內心的衝突，就像xuxu一樣。

現在關鍵問題就出現了，是什麼造成jojo心中這種衝突的出現？像很多前面講過的心理疾病的深層成因一樣，這是一種潛在的心理能量在作祟。而這裏它具體到一種性慾，一種未得到滿足的性慾。一說出這個答案恐怕很多人乍聽起來會覺得匪夷所思和不可思議，那就容我繼續道來：

儘管酗酒者會表現出大量的異性愛活動（這裏假設酗酒者為男性），其內心深處卻對於女性、對於異性愛懷着隱秘的恐懼，而且認為它充滿危險。他們往往意識到自己並不具有正常的性能力或性趣，坦白地說，他們從女性身上並非想要得到性滿足，而主要是想得到溫情、關心、愛——他們其實是在尋求母性的關心。而他們想要的這些也恰巧是正常女性拒絕給予一個成熟的男子漢的，因為女人們希望男人們能是她們的保護者和主人。

於是乎，當這種特殊的欲求得不到滿足時，酗酒者就開始對身邊的女人或者所有女性採取一種輕蔑、功利甚至是仇視的態度，並轉而以一種混合著友誼和挑釁的態度轉向男人。就像一群男人在一起喝酒，誓要把對方喝趴下一樣。由此雖然表現出短暫的歡樂和隨和，但最終的結果卻是痛苦和失落。就在酗酒者和他歡樂的同伴（那似乎是他父親的替身）一起痛飲的時候，他是在反抗和刺痛他真正的父親，是在拒斥他真正的母親或母親的替身；這反過來又使其產生一種悔恨和罪孽感，並導致自我毀滅的發生，便又回到了一開始我們說的「受懲罰的需要」。

因此我們就總結出了酗酒成癮的第二個線索：

未得到滿足的性慾→衝突→攻擊后的罪孽感→受懲罰的需要

就此，物質成癮部分就全部講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