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里中

第九章里中

帳幔在晨光里微微蕩漾,如水面般.躺在床上,我凝著帳頂玉壁,微微發愣。

現下,住的這個地方並不是塶邑,而是直屬塶邑的一個里,叫蔡里。聽艮說,蔡里地處濟水之南。

晨羲破雲而出,金光下,蔡里被靜靜包圍在一片巍峨黛山下,有青綠松林延綿橫亘至極目處。

依山伴水的地方,綠毯般公田橫伸開去,有牛哞哞。

艮便是蔡里里宰,那日我本打算搬去里中老叟茅舍中住,不想被裌看到,自然一番哭鬧,說是欲與我同住舍中。

隨著哭鬧,皋臉色漸漸變冷。

艮正好有事前來,便和言勸說,道我一個柔弱女子流落此處,山林中又多猛獸間或夜遊而來,獨居不妥,他己細細算過,此時早己開春,過幾日便是常祀,里中大屋恐不得閑,也只皋有閑舍可居,況同檐不同室算來也是避嫌的,且裌又歡喜我,收留我無甚難處。

雖是勸說,但神態卻極是恭敬。

皋沉吟片刻,望一眼兩手空空的我,最後勉強答應。最終,我住進了皋的隔壁,與我一同的,還有裌這個粘人精。

哺食時,我終問出心中疑問,「皋乃何人,何以里宰如此畢恭畢敬?」

皋抬頭看我一眼,說,「不過遊方之人。」隨後低頭徑自吃將起來。

晚上,與裌同睡一鋪,我才發現他的睡相極差。

有一日醒來,我左右尋不見他,急得直喚皋,卻不想,皋最後是從棉被堆里將他掏出。

彼時,心底哭笑不得,小豆丁竟然團成一團睡在床角。不過,見著他那團抱的姿勢時,我微愣,好像聽誰說過,以此種姿勢睡覺之人,是極度缺乏安全感的……

與裌同住,每日清晨我便多了一項極為艱巨的任務,需得在天未大亮喚他起來習射,有時喚上一刻鐘也不見他睜眼,只合眼懶懶蹭著我的腿哼哼撒嬌。

晚上洗澡倒是極為自覺,光著肉肉的小胸脯,挺著圓滾滾小肚坐在木盤裡不停撲灑玩水,直至水涼才怏怏起來,讓我幫他擦凈身子。更多時候喜歡讓我抱著他四處去逛,不停問東問西,似乎所有能看見的東西,他都好奇的緊。

「阿母,裌從何來?」這個問題似乎每個孩子都會問起。

走路的腳微頓,我想起自己少時問個同樣的問題,於是我道「有一日,蝌蚪和蛋相遇,發生一些故事,然後就有了裌!」

「阿母,是不是只有裌是如此而來?」

親親他的額頭,含笑「自然!」

第二日,我見裌胸前鼓鼓一團,「裌,你胸前藏了何物?」

「乃蛋,裌見蠶室中,艮婦將蠶卵收於腹中孵化……」

「……」難道他想孵另一個裌來?

又有一日,我與他正在室中折剛晒乾的衣物,淡淡的陽光味盈了兩人滿身。

他忽然歪頭眨眼問我,「阿母,何以臀是兩瓣?」

呃……「如此方可行。」我停下折衣的手,想了想方回。

「豚無兩瓣也可以走路的啊!」他繼又問。

「豚有四肢。」

「大隼也可。」

「大隼有翅。」

「蝶也可。」

「蝶有羽膈。」

「魚也可。」

「魚有鰭。」

「蠶也可……」

「……乖,睡覺了。」拍拍他的背,我哄道,這孩子正長至好問的年紀。那些稀奇古怪的問題,還真疲於應對。

如此……時間一滑而過,我住蔡里己住了差不多半旬。

這日,我正垂首凝著溪面出神,清亮溪水中,不時有小尾的魚過來咬我置於溪里的手指。

一雙手忽地攪起漣漪,盪向溪邊的蘆葦叢。抬首,艮婦正迎著朝陽朝著我笑,「吾子可己用畢大食?」

我笑一下,「辰初便己用過,阿嫂亦吃過否?」

「早己食畢。艮說,那日裌啼得厲害,現下可己安好?」

看著她,我又是友好一笑,「正在院中與皋習射,那日多謝里宰熱情相幫。日後,娻恐多有叨擾!」

艮婦咧嘴不在意一笑,「吾子毋需多禮。日後若有需要,說與里宰便是。」

說罷,推平濕衣,便輕捶起來。

我微笑著應諾,隨後同她一般低頭專心捶衣。過不得一會,身後有嘻笑聲漸近,「阿母!」

一個童音喚道。

艮婦應聲,我轉頭去望,一個總角小童忽閃大眼立在溪畔柳樹下,十一二歲左右。

「稚,何事?」艮婦用裳擦凈手上的水,往那處行去,一臉笑容。

稚,他也叫稚……腦中閃過寺人稚那張略顯稚氣的臉,還有她鼓頰為我抱不平的模樣,不知她如今如何了,沒找到我,依她的性子,定會執著尋下去。

「阿母,朝往山林中去了,稚攔不住他。」艮婦聞言,臉色大變。

對我道,「娻幫我照顧一下稚,我去去便回。」

才剛點個頭,便見艮疾步朝那後山小徑行去。

洗畢衣物,牽起稚向屋舍行去。

遠遠便望見,籬笆處裌一臉正容,持弓拉弦,不過力氣小了些,良久,那弓弦仍舊紋絲不動。

含笑佇立院門處,看著臉頰通紅的小蘿蔔頭。

小傢伙明顯吃不了苦,不過拉得片刻仍舊不開,開始恢心,纏著皋耍賴,道自己還需背易,明日再習。皋高大身軀背對著我,繃得筆直,此時他定又是不高興虎著臉瞪裌。

胡攪蠻纏許久,皋仍舊毫不動搖。於是裌搬出我來,「阿母昨日言男子不必通曉御射,像孔明一般專心學文亦可征伐四方。」

「胡鬧!不過故事矣,豈可如此當真!」皋厲喝一聲。

裌被這麼一喝斥,大眼微微紅了,嘟嘴想要哭又不敢哭的樣子,看起來堪堪可憐。

見此,我生出惱來,推院門進去,大聲道,「稚子年幼,吃不得這許多苦,童言幼語一番乃人之常情,何需如此嚴苛厲責!」

見我回來,剛走近裌便撲進我懷裡,忍著的淚水,忽地豆大一顆滾落,哇啦哇啦大哭起來……似乎受了天大委屈。

撫著裌圓圓的小腦袋,忍不住瞪一眼正立庭中的皋,相處月余才知,這人是個說一不二的,說什麼便是什麼!裌還年幼,如此教育倒似揠苗助長,用得著這般急切么?一天到晚不是習射,便是習御習禮,玩耍時間極少。長此以往,極有可能養成他那般一板一眼的爛性子來!

而更氣人的是,我這麼一番言語似一拳打在棉花上,這石頭竟又回歸沉默,複雜望我和懷中的裌一眼,轉身進屋,將三人留在院中。

好不容易哄住裌,又道下午不必習御,與阿母一道出去野炊,這才破啼為笑。

稚歪頭問我,「阿娣,何為野炊?」

「烹於野矣!」陽光下,我揉揉稚軟絨絨頭髮,笑著回答。

裌歡快拍手,「稚也同去,同去。」

「自是同去。」

孩子的臉就是變得快!上刻這小臉上淚猶未乾,下刻便盈滿笑意。

將野炊的事告知皋,他雖未說什麼同意的話,卻默默幫著我引了火,又汲水幫我剖凈需要用到的肉食。

與皋幾人提著篚筴走在去田野的路上,初春的風刮過頰畔,頓感寒意襲來,路邊布滿星星點點不知名的野花,許多農人正在公田勞作,見到我們一行,無不停下見禮。

皋具回以微微一笑,雖稱不上親切,但至少也算溫和。

有丈人拄拐迎面行來,後頭跟著一個瘦高清秀葛巾少年,Z丈人停下,少年隨後持拐靜立。

近了,停下笑著問皋,「吾子欲往何處?可是返宋?」

皋頓住,「白叟何出此言?」

老丈捋須,「從艮處聞知娻似在尋舟人。常聽人言宋中才有舟人,叟便妄自揣測或許皋會帶至宋,」

「然。」

又道,「少時叟曾聽人言,往陳的野道處,匿有精怪。需祭過行神,占卜一番方行。」

皋沉默一番,方應諾,兩人又扯了一番農事,眾人便告辭拜別。

我回頭望一眼白叟身後一語不發的少年,有些奇怪,此人似從未在里中見過,「皋,剛剛那葛巾少年乃何人也?為何一直不曾見過?」在此待了如此之久,里本不大,二十幾戶人家,我又每日需出去浣衣摘菜,里中之人見過不少,多少有些熟悉。

「白叟之子,瞽者矣!」

瞽者?瞎子,這小小年紀,往後如何度日?皋似明白我在想什麼,看我一眼,眼中似有流光溢彩,接著道,「叟婦育有兩子,往後自有兄長照顧。」

見著那月華般眼神,心中忽地一盪,沒想到這石頭也能散出人氣。臉上微微燒紅,輕咳一下,轉頭去看小徑外流淌而過的溝渠。

「阿母。快些!」不過恍神片刻,皋己抱著裌走得老遠,此時正立在茅草叢邊似含笑望我,身後一片黛青。

訕笑一下,我牽著稚快步行去。

……

溪邊十分幽靜,不時傳來鳥鳴,一條山徑通往茂林,不見盡頭。

皋放下篚筴,問我,「此處何如?」

微點個頭,收拾出一方地頭,讓皋起個灶壘。

「阿母,這要如何烹食?」小東西睜大眼睛,在我身旁繞來繞去,不停發問。

皋和稚也一臉好奇。

微微一笑,我從篚筴取出陶鬲,「皋只需支個架便可。」待他支起架子。

我左右張望,見不遠處有從小竹,讓皋去取些來,沒想到他忽地從腰側掏出柄直兵來,囑咐我看好裌與稚,便鑽進林中消失不見。

不過少傾,有足音漸近。

皋的身影忽地竄出竹林,迎面狂奔而來。

「娻,快跑!」

語畢,己至跟前,一右一手連同葛巾抄起坐於之上的兩隻小蘿蔔頭。

見事不妙,我發足狂奔其後。

不過片刻,後頭傳來嗡嗡的低音……

一群野蜂黑壓壓襲來。

「爬下!快爬下!」見是野蜂,腦中忽地閃過一系列信息,趕緊叫道。

一個踉蹌,我被皋大力摁倒在地,眼前一黑,一方葛布將四人嚴密裹緊。

嗵,嗵,嗵……心跳從來沒有如此快過。

背上緊緊貼著的溫度,還有不時竄進鼻內的溫熱氣息,弄得我臉紅耳躁,這個姿勢太曖昧了些……

野蜂在天空盤旋一陣,沒有了風向,無法繼續,最後散了。

然背上之人,卻似沒有發覺,仍舊趴我身上,輕淺呼吸就在耳邊……

「蜂己離去。」最後,我首先受不了這種氛圍,低低提醒。

良久,皋才回了句哦,緩緩放開我和兩隻小蘿蔔頭。

紅著臉走開幾步,見裌與稚身上沾了土和草,於是拍了起來……正拍著,那頭一個略帶譏誚的聲音響起,

「皋,經久未見,別來無恙乎?聽說你己自宋迎婦……原來,娥在你心中也不過守得三年……」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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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周悠閑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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