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晨景

第九章晨景

晨光落在院中白雪上,重檐下晶透的冰凌因之蘊染出點點瑩亮,沿著深長無人的過道一路過大室,中庭,銀妝素裹的囿園,此時天色尚早,昨日剛剛告月聽政,君父今日歇朝,魯宮眾人也隨之安靜下來,此時尚未蘇醒。

萬籟俱靜的庭院中,腳步踩雪的聲音盪在四周,泛了開去。

此時,獨我一人,稚與世婦尚未醒來。

清晨獨自出來散會步,己成了我的癖好,我喜歡在極靜的環境下,思考。

昨日聽寺人傳來,說君父在大殿之上大發脾氣,隱有責備各媵室之意,正夫人母國提起補送媵者,也被君父毫不客氣拒絕了。

而太子,彼時身披嶄新斬衰端坐大殿,不喜不怒,倒似冷眼旁觀。

倘若是我,我也定會像兄酋一樣罷,冷眼旁觀這一切。確實,一場凶禮,能看出許多東西來。

正夫人的大碑尚未契字,眾人便紛紛謀權營私,哪還有半分哀意,那日墓前的哀泣也不過半分不值的做作罷啦。

當然,我也是其中一員,只是我沒有裝模作樣的哭泣,而是淡漠垂頭不語。

如此希望阿母上位,完全是出於同情阿母,和馬上便要離國往宋的考慮,兄酋……是將來的考公,便一定會是考公,那些人無論如何鑽營,都會消失在歷史的塵埃里,對這點,我從未懷疑過。

況且,我所考慮的還有兩點,這兩點讓我有些開始相信,如若真要有一人上位成繼夫人,必是阿母無疑。

第一,以君父的性情,還有處理國務時的乾脆利落。此時又極為重用阿兄,必也知道繼夫人之人選或多或少會威脅到阿兄太子地位,說起來稼穡之禍必不是他想看到的,那麼最好的辦法便是選一人,膝下無子,或有子也年歲甚幼不足以與阿兄抵抗,而母親正符合無子一項。

第二,所有人積極進宮,雖理由正大,但不良來意,君父不是傻子,自然看得清楚,心中膛亮,只除了母親的母國陳國,陳國來使,禮數恰到好處,看起來也誠意十足,如此態度,君父定生好感,認為阿母是位極有分寸之人,有了君父的認可,阿母想上位也不是不可能。

阿母終究……深不可測,如此……可是在欲擒故縱?

抬頭,蜿蜒的長階直通闕台,沒想到我邊想邊走竟是到了宮牆處了。想起許久不曾登過闕台,也不知少時我與璣所刻圖文是否還在。

於是一路拾級而上,身後雪地上,留下一長串的腳印。

剛上最後一級,便有呼啦寒風吹來,我的貉衣系帶被微微吹散,正要去系,頭頂發出個聲音。

「阿妹!」聲音不似以往嘹亮,有些有氣無力。

「阿妹,讓為兄來罷。」風速過快,我總系不太好,兄熙見了,上來幫忙。

凝著他通紅的兩頰,「熙可是來了許久?」

熙漫不經心嗯了一聲,兀自幫我系帶。長長的紳帶,在阿兄寬闊的手掌中轉眼變出個好看的結來。

「阿兄倒是手巧。」

如果以往我如此說,他定會抬頭亮眼望我,「阿妹所說當真?」而今天他明顯情緒不佳,又懨懨回了個嗯字,便默不作聲。

幫我系完,也不過道句,「阿妹既然來了,便陪為兄站一會罷。」

阿兄如此反常,我並未多問,想起那日庶母堂上責他。

所謂望子成龍,庶母必是如此罷。聽說,庶母母國被責備得猶盛,君父甚至啐為狼子野心。

不知為何那時,聽著寺人傳的隻言片語,我第一次對君父生出股陌生來,或許這種陌生一直都在,只是被我忽視了。

狼子野心……庶母有想法想上位成為繼夫人,並不為過,只不過之比旁人積極了些……為何君父要那樣責她?身為國君眾婦之一,誰不想做妻子而不是媵者?誰不希望自己過得好些多得些恩澤?自古陰陽相輔,男乾女坤。倘若說想成為他的妻子,讓自己兒子有機會立業成為一國之君是狼子野心的話,什麼才不是狼子野心?倘若不去爭取,又有幾日可得夫君恩澤?

理解的一嘆氣,我拍拍阿兄的闊肩,靜默不語。

於是,兩隻傻瓜吹著凜冽寒風,立在高高的闕台上,許久未動。

又過了許久,兄熙似夠了,忽然開口問我,「娻以為,何謂樂?」

樂?想了想,我沒有立時回答,而是攏攏身上皮貉,側首看向阿兄,他倒似忽然之間長大了般,長長黑髮被風向後撩起,整個面龐變得十分清晰,下巴被颳得乾淨,黑眸紅唇,雖然長相仍舊肖似女子,但眉宇間有了一抹女子沒有的剛毅,此時因庶母而勒出深紋來。

這孩子,最近也有了煩惱。否則真不敢想,這麼深奧的問題是從他口中出來的。

淡淡開口,「阿兄以為呢?」

歪頭,阿兄想了許久,道了不知二字。

無語……我真不該指望著熙能給什麼有深度的答案來。

阿兄又道,「於為兄來說,只需每日有食可用,有榻可睡,閑暇之時,琢磨玉石足矣,但阿母卻與我相異。」

「嗯。」阿兄確乃大智者,長期浸泡在魯宮這個充滿權勢的地方竟還能有想法,我又是一拍阿兄的肩,不得不說句,「阿兄乃當世奇葩!」

那腦結構不是我所能想像到的。

如兄熙所言,快樂在於餓時能有吃的,困時能有睡的,閑時能有玩的。如此簡單的東西,往往被人忽視了。飽暖思□,到最後,那些刻意追求的,也不過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罷啦,我就是一枚活脫脫的例子。

不過阿兄那話里的豁達與臉上神情不符時,我不好意思的咧嘴笑了,伸手捏住他的兩頰,刻意扯成青蛙狀,「熙乃笨蛋!有何不能想開的,庶母所求之事定能如願!」

「&……%&*&**¥#」

意思是,阿妹如何得知。

神秘一笑,「我自有辦法知曉,兄熙忘了,娻會卜。」其實歷史早就告訴過我,他將會是煬公,只是……

阿兄伸手掰開臉上的手,「娻,我乃汝之阿兄,汝豈可,豈可如此不敬……」說完,本就因長期宅在宮室里看起來粉白的臉,這下更是通紅的緊!

斜眼瞧著捂臉的熙。

看看那樣,阿兄,屁的阿兄!每次有一點點肢體接觸都會臉紅上大半天的人,還需要我照顧的,會是我阿兄?!我才沒拿他當阿兄看。

逗弄似的,拍拍阿兄的臀部。果然,有驚叫傳來,阿兄氣急敗壞,在我身後大吼,「娻!你你你……」

回頭,我壞笑,「如何?」

阿兄見著我壞笑的模樣,又是囁嚅半天,「你,你,你,娻乃一國公女,怎可如此不雅!」

「如何不雅?」

「你怎可,怎可……」

我大笑著道,「獃子!」

阿兄氣得發抖,追了過來。

不跑的是傻子,不過,啊嚏!剛剛吹風太久,好似感冒了!

阿兄近了,見我連續打噴嚏,立即脫下自身的皮裘,面帶責怪將我裹緊,一邊絮叨,如此不在意自己身子,一會庶母知了會如何如何……如此云云,

我正要無語望天,見著下邊台階上立著的人,身子微微頓住。

兄酋不知何時來了,斬衰己經脫下。取而代之的,是朱芾玉珩,裘帽處,純白的雪與朱裳構成十分鮮明的對比。

見我看他,阿兄一雙眼古井無波回視,視線落在兄熙幫我系腰帶的手上……

窘迫的發現,阿兄熙不知何時似乎是整個人將我摟抱進懷裡,或許我身子有些僵硬,兄熙發現不對。

停下絮叨,抬頭,對上兄酋。

兩人無聲相對,倒似有些隱隱暗流,兄熙被庶母逼著與太子對立,此時見著,大家雖沒挑明,但心中明亮,確有些尷尬。

昔日歡笑三人,此時無聲相對。

四周己不再一片寂靜,有宮人己起來掃雪,魯宮的大鐘鳴了起來,從空曠的宗廟盪向高高廡頂。

灰白天空,不知何時飄起了鵝毛大雪,落了三人滿臉滿身。

「阿兄!」最先開口的是我。

熙不好意思刨了刨腦袋,乾乾道了句太子。

太子!!

……熙,你真是讓人無語!

兄酋淡淡嗯了一聲,接著問道,「你二人在此做何?」

視線仍舊停在兄熙未曾撤高離的另一隻手上。

我乾笑著將兄熙置在我腰上的手拎開,「晨起之時至闕台觀景,與兄熙偶遇而己。」

「哦。」阿兄酋便不再言語,倒似專心觀起景來。

捏捏兄熙的腰肉,暗示他開口。

獃子不算呆,笑著對阿兄道,「太子,己是一飯,那熙便先告辭回宮了。」

阿兄沒有立時回答,而是先看了會景,看我一眼,方道個嗯字,我正打算隨後就走,沒想到阿兄酋卻忽地淡淡一開口,「娻先勿走,我有事談。」不過說這話時,眼睛仍舊注視魯宮方向,

摸摸鼻子,我對著熙擺了擺手,讓他先走。

兄酋語氣雖淡,但從他忽視我與兄熙的舉動來看,我知道,他生氣了!而且好似這氣還不小!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西周悠閑生活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西周悠閑生活
上一章下一章

第九章晨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