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飄香緣自寒霜雨(2)

第88章 飄香緣自寒霜雨(2)

王庶咧咧嘴,沒有搭腔,張二已經拉著他往山樑上走了,邊走邊興奮地道:「這雪貂可是好東西,那叫一個香,吃一口雪貂肉,給一隻整羊都不換。那皮毛就更不得了,南邊不認這個,在咱們北邊,別看這皮子小,十張虎皮也沒這一張雪貂皮值錢。別的不說,就你腳上那凍瘡,猞猁油抹好了年年都犯,天冷一點兒腳就爛了。用雪貂油抹好了那可是去根,只要以後不再凍壞,保管你一雙腳油光水滑的,比從前還嫩。」

王庶被他拉著一路啰啰唆唆爬上山樑,只見雪地上凌亂地有些痕迹,雪貂卻不見了。

張二愣了一愣,罵道:「晦氣,忘了這畜生會裝死,趁我們不注意,給跑了。能跑哪兒去?我再找找。」說著四下亂走,沒注意王庶在一旁地上撿起一物,飛快地塞回懷中。

地上零星有幾滴血跡,可見雪貂已經受了傷,但是雪貂跑得太快,要隔很久才能見到另一點痕迹。黑夜的山岡上,這一點紅也變成了黑色,更加難以尋找。兩個人找出好遠,離崗哨也越來越遠,還是沒有見到雪貂的影子。

王庶道:「張二哥,算了吧,我們再走就進大青山了。」

「算了?」張二一瞪眼睛,「你這個小書生是什麼大富大貴人家出來的少爺不成?說得輕巧,你知道一隻雪貂值多少錢?老子好容易遇上一次,眼看就追上了,你讓我算了?進了大青山又怎麼著,我不往上爬,只在山邊找找,沒事的。」

雪貂生活在人進不去的大青山雪窩裡,一年中有半年時間冬眠,只有春夏交接鬧食荒的時候,才會偶爾看見一隻半隻出來活動。而且出來的雪貂都餓得毛色晦暗,皮干肉瘦。這一隻卻正是肥壯的時候,銀毛根根閃著油光,想想也知道值個大價錢。在張二眼中,雪貂就像一座銀子打的雕像在前面亂躥,哪裡丟得下手?

王庶無奈,跟著走了一陣,夜已經深了,兩個人都要深深彎腰才能看清地上的痕迹。張二此時也氣餒了,再不回去,天亮之前就回不到崗哨,那叫人知道了還得了?天亮之後沒有時間不說,單單一陣風吹過去,便什麼痕迹也沒有了。

看來他張二沒有發財的命,這隻雪貂是找不著了。他伸出腿亂踢了幾下出氣,就在轉身要走的時候,腳下突然碰到了一個軟軟的物件,還帶著一點溫度。張二大喜,叫道:「原來在這兒,小書生快來。」自己撅著屁股挖了起來。

王庶聽到他叫自己,遠遠地答應一聲,往他身邊走。雪地難行,離得雖然不遠,可他走了很長時間才到。等走到張二身邊時卻發現不對,張二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眼睛恐懼地睜得老大,哆哆嗦嗦地指著地上挖開的坑。

王庶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只見地上黑糊糊一大團黑影,從體積上看,無論如何不會是雪貂,倒像是一個人。他蹲下來伸手碰了碰,又挖了幾下,將這個人的腦袋露出來。伸手在頸部探了一會兒,搖搖頭道:「張二哥,這個人死了,沒救了!」

張二使勁咽了一口吐沫,眼睛才會眨巴,吐氣道:「我的媽呀,冷不丁挖出個死人,嚇死我了。小書生,沒看出來你的膽子倒挺大。晦氣晦氣,我們快走吧。」

王庶眉頭卻突然緊緊皺了起來,他不但沒走,反而繼續用手挖起來,嘴裡還道:「張二哥,來幫忙挖挖,不對勁。」

張二拚命擺手,說什麼也不過來。王庶也不勉強,好在地上都是凍土,這人埋得不深,一會兒就挖出來了。只聽王庶叫道:「還有一個。咦?還有。這個坑裡一共埋了三個人。」

張二見王庶把三具屍體都拖出大坑,一個個翻過來臉對臉地仔細瞧,胃裡不由一陣翻騰,轉過頭去不想看了。

王庶道:「二哥,你來流州日子長,來看看認識這幾個人嗎?」

張二勉強過來看了看,搖著頭:「沒見過。」

王庶道:「你能肯定嗎?」

張二道:「流州就三千多人,我就是叫不上名字也眼熟,這幾個確實沒見過。」

王庶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他看過屍體的臉,又將屍體腰間一個皮囊拿下來看,那皮囊是個很大的球形,卻只有葫蘆嘴那麼大的小口,緊緊地塞著塞子,密封得很好,裡面是空的,不知道有什麼用處。

他抬起頭,道:「二哥你看,這幾個人雖然穿著我們軍奴的衣服,但是個個骨骼粗大,不似我們中原人,倒像西瞻人的樣子。你也不認識,至少他們不是我們這個防區的,卻出現在大青山,更有可能是西瞻人冒充的。他們死的時間不長,屍體是別人掩埋的,說明一定有同夥。深更半夜,怎麼會有西瞻人出現在大青山呢?」

張二含糊地支吾一聲,王庶又道:「剛才我就覺得不對,雪貂冬天是要冬眠的,怎麼會跑出來?它一定是讓什麼給驚動了。張二哥,雪貂可是生活在大青山雪窩裡的,什麼人能進雪窩裡驚擾了它?關鍵是——這些人進去幹什麼?」

張二臉色發白,道:「管他們幹什麼,咱們快走吧。」

王庶跺腳道:「二哥,我就怕我剛才說的話應驗了,西瞻人真的翻過大青山了。」

張二頭搖得撥浪鼓一般,不停地道:「不可能,不可能,人根本翻不過大青山去,那不是人能走的路。老天爺設下大青山,就沒給人留路,絕不可能有人翻過來。你、你、你也是會幾下子的,你能翻過去嗎?」

王庶道:「我一個人確實不行,無論是迷路還是冷風都能要了我的命,但是如果有很多人呢?只要這些人身手都不錯,他們互相取暖,拉開路線認準路,說不定就可能翻過山來。要不然這死人怎麼解釋?埋他們的人都把土挖鬆了,我一個人挖鬆土還挖了那麼久,說明埋的時候更費勁,可是我們找到的時候,這些死人還是溫的。張二哥,這種天氣,不是很快就挖好坑,屍體能還是溫的嗎?沒有很多人一起動手,能挖那麼快嗎?死的又是西瞻人,我怎麼想,都覺得是西瞻人真的過來了。不過不全都是靠翻山。」他一指山谷,道:「更有可能是從雪谷里鑽過來的。」

「你在開玩笑,雪谷里的積雪比人還高出一大截,一腳踩進去立刻不見人了。鑽雪谷?那就是直接鑽進了棺材,要說翻山還有點希望。鑽雪谷?給山神爺送祭品去吧!」

王庶搖搖頭,拿起那個皮囊道:「二哥你看,他們帶的這個是什麼東西?這個東西口子這麼小,不可能是裝衣服或錢財的吧?我本想著是裝酒用的,可是這裡面一點酒味也沒有,並且還是乾的。若說是裝鹽糖藥粉之類,這一下至少可以裝進四十斤,而三個人身上都有這個,那麼很可能每個人身上都有。什麼粉末用得著帶這麼多?何況我仔細看過了,皮囊的內壁沒有一點粉末留下來。裝的不是水也不是粉末,一人帶一個皮囊有什麼用?」

張二聽得愣愣的,王庶也沒指望他給出答案,自顧自地說道:「如果在這個裡面裝滿空氣,鑽雪谷的時候憋不住就吸上一口,就能支撐很久。」

「好像也不夠……那雪谷上百里長呢……」

「他們人多,可以在實在堅持不住的時候,十幾個人舉一兩個人上去,破開冰雪再裝滿空氣。大青山什麼都沒有,空氣還是管夠的。」

他越說,張二的嘴張得越大,這不可能的事情慢慢變得可能了。

王庶道:「可惜我們沒有時間去雪谷挖開看看有沒有人走過的痕迹,畢竟沒有十成的把握。不過西瞻人穿著我們軍奴的衣服秘密來此,必是大有圖謀。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們要早做準備。」

張二被他說得臉色都變了,叫道:「小書生,我們快點回去告訴嚴將軍吧。」

「不行,西瞻人入侵,肯定要有人吃罪的。我們兩個要是都擅離職守,難保不會將西瞻人進來的賬算在我們頭上。」

「啊?」張二吃了一驚,這方面他可沒有王庶謹慎。

王庶狠狠地喘了幾口氣,道:「這樣吧,張二哥,你還是留下繼續站崗,我一個人回去報告,請嚴將軍儘快派出人手通知驍羈關守將,一定要早做準備,這次恐怕十分危險。」

張二愣頭愣腦地道:「為什麼去驍羈關,西瞻人要是真的過來了,肯定是要打青州啊。」

王庶道:「不會,能從大青山翻過來的一定是身體素質超常的人,數量不會太多。要是我領兵,絕不會讓這些人去和青州大軍纏鬥,一定是發揮他們的優勢,直接去端驍羈關。只要拿下驍羈關,青州就成了瓮中之鱉,大軍完全可以從安全得多的關口出來,慢慢打這場仗。」

「可……可就算他們能從大青山爬出來,也不可能攻下驍羈關吧?我給驍羈關送過補給,不信單憑几千個從雪窩裡鑽出來的人就能打下驍羈關。」

王庶神色很嚴肅,他皺著眉頭道:「就算過分準備也比沒有準備強,給他們提個醒也好。張二哥,別啰唆了,你快回去,別等著人查崗。」

張二答應一聲,轉身就走,完全沒有想自己為什麼要聽一個比自己地位低的人的命令。

張二一走,王庶飛快地跳躍前行,比和張二在一起的時候快了很多,身影在黑夜中就如同飛翔的燕子般輕捷。要是讓任平生看見他,此刻肯定是又點頭又搖頭。點頭是要稱讚他輕功不弱,搖頭是覺得此人被師傅教壞了。他躍起的時候,昂著頭、舒展著肩膀,胸膛也挺得很直,一句話,就是要顯得很瀟洒。但這樣好看是好看,他上身卻露出很多空門,不但危險,還減慢了速度,除非是專門練來給人看的,不然輕功最好還是務實些吧。不過作為當事人的王庶,卻顧不上自己是好看還是難看,只用被人教會的瀟洒姿勢拚命奔跑而已。

四、驍關

流州督軍嚴鄭睡得正香,這真是個鬼地方,棉被上壓了一張狐狸皮拼成的毯子還是覺得冷。他的家眷都在青州,堂堂督軍身邊連個暖被窩的人都沒有。好在還有幾個月他的任期就滿了,哥哥嚴郊已經答應替他打點,升遷雖然不行,調任一個好點的地方還是可以的。

他縮成一團抵禦寒冷,剛睡著一會兒,門外便傳來低低的聲音:「大人,大人!」

嚴鄭沒動,那聲音又加大了幾分:「大人!」隨著聲音,家僕掀開棉布帘子走了進來,走到床邊又叫:「大人,醒醒!」

棉布帘子一掀,冷風暗器一般撲了進來,嚴鄭惱怒地叫起來:「什麼事?」

那個家僕賠著笑道:「今天值崗的軍奴有事要報告大人。」

值崗的軍奴意味著流州各階級的最底層,根本沒有和嚴鄭說話的權利。

「讓他給我滾回去,有事明天讓他的隊正來說。」嚴鄭縮回被窩裡,要不是太困懶得說話,他這就想給這個軍奴一點顏色看看。

王庶在督軍府前等候了很久,才有一個衛兵走出來,不耐煩地說了一句:「督軍大人說了,有事明天報告你們隊正,讓他再上報。」

王庶急道:「這位大哥,小人真的是有緊急要事,能否請你再通報一聲?」

那個衛兵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轉身就走。剛才這個軍奴極力巴結,說了很多好話,他礙不過情面才替他上報。大人身邊的家僕擺給他的臉色比這還難看呢,還通報,找罵嗎?

王庶心急火燎,反覆哀求,那個衛兵心腸比較軟,終於還是被他打動,冒險又進去了一次。片刻,此人一邊臉上帶著一個通紅的巴掌印回來了,也不廢話,用能殺死人的眼睛瞪了王庶一眼,斷喝一聲:「滾!」隨即一腳將王庶踹了出去,砰的一聲關上門。

王庶在門外徘徊一陣,實在不得入內,他思前想後,把心一橫,向流州城門跑了過去。

西瞻人若是真的來了,目標應該是驍羈關,稟告嚴鄭是希望他能點起狼煙,給驍羈關守將示警。但是別說自己見不著他,即便見著了,嚴鄭會不會相信自己一個小小軍奴,王庶一點把握也沒有。可是就這麼放任事態發展,王庶又怎麼也放心不下。終於他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自己連夜去驍羈關報告,這當然不像狼煙那麼快,但也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辦法了。

流州督軍嚴鄭這晚的覺睡得真不好,被莫名其妙地吵醒,此刻剛剛睡著一小會兒,門又被推開了,嚴鄭猛然坐起,吼道:「把他給我宰了!」

進來的衛兵嚇了一跳,趕緊道:「是,大人!我們已經派人去追,抓到一定就地格殺。」說罷行個禮,狼狽地往外跑。

「等等!」嚴鄭這才有點清醒,「追什麼人?發生什麼事了?」

「大人!」那衛兵結結巴巴地道,「剛才一個軍奴夜裡要出城,說是奉了大人您的命令,小人們認得他是今夜崗哨的王庶,剛剛交了牌子回來的,怎麼又要出去?於是攔住檢查,誰知這小子突然出手打倒兩個人,衝出城跑了。他速度很快,弟兄們追不上,城關命我來請示大人,是不是調弓弩隊射殺?」

「一個逃奴,射死就是……」嚴鄭倒回被窩,突然又一下跳起來,「等等,你說他叫什麼?」

「王庶,和張二兩個是今夜的崗哨。」

嚴鄭抹了一把臉,道:「讓騎兵去追,一定要抓回來,可以射胳膊射腿,但是不要傷他性命。切記,他不管是跑了還是死了,你們都別活著了。去啊——」他的眼睛瞪得溜圓,嚇得那士兵面色如土。

嚴鄭清醒了不少,多虧聽清楚了這個名字。要是別人還好辦,偏偏是這個燙手的山芋王庶,從接手這個軍奴,嚴鄭就知道不簡單。上頭給他的命令有兩個:一、別讓他的日子過得舒服;二、別讓他真的受到傷害。

雖然他不知道王庶是什麼身份,但是京都專門派了一名官員和幾百士兵押送此人,這些人看守他十分嚴密,卻對他保持著一定的客氣,哪一個流囚得到過如此待遇?

嚴鄭事後請教哥哥嚴郊,嚴郊聽了也覺得十分奇怪,但是制止了嚴鄭想要向上面打聽王庶身份的想法。他說:不該問的不問,什麼都知道了不一定好,上頭要你怎麼做你照做就是。

所以王庶這半年多來,乾的都是最苦最累的活,但是卻沒有遇到過一次危險,偶染風寒也得到了良好的治療。嚴鄭清楚地知道,這個人絕對不能殺了,但是也絕對不能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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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瞳:完美典藏版(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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