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青陽山下

第四章 青陽山下

「陶員外是吧,小的這就去通稟。」青衣小童掩上門。

馬天復的臉又紅了一下,不過因為在意料之中,恢復得比較快。

片刻,高望遠親自開門迎客,把手裏的木條遞給小童,施禮道:「陶員外,久等了。」

高望遠不到六十,卻鬚髮皆白,正巧又和關二爺一樣是天生紅臉,只是隨便穿一件青布長袍,即便近幾年有些發福,仍是一派世外高人的風範。

陶元趕緊拍拍袖子一揖到底:「怎敢如此勞煩高大……隱!在下陶元,這是小犬陶文,」手一指兒子,「小文,還不跪下!」

小文膝蓋剛剛一彎,就被一根木條托住了腋下,高望遠笑道:「呵呵,進來說,進來說。」說罷回頭率先進了門。

陶元輕嘆了口氣,回頭看了馬天復一眼。

前庭不大,散亂栽些尋常花樹,連陶元也只能說出些「優雅別緻」之類的話來。馬天復走在最後,看着陶元這兒子,八九歲的年紀長到一百多斤,暗暗嘆氣。

走到院中,高望遠突然指著馬天復冷聲問道:「他是什麼人?」

馬天復一下被問得手足無措,看着陶元。

陶元也皺了皺眉頭,心說在門口還客客氣氣的,怎麼進門就變了個人,不過仍反應極快:「哦,是孩子舅舅,家裏人,家裏人。」

高望遠轉過身來,板著一張臉:「陶員外,習武不比讀書,讀書人縱不能考取功名,至不濟也能識文斷字。習武要是學個半罈子醋,害己不說還會害人,你可明白?」

這下連陶元都搞不明白高望遠想說什麼,一邊點頭稱是一邊茫然地看着馬天復,難道在他眼裏馬天復武功稀鬆,又或是別的意思?

高望遠看都不看他倆,繼續說道:「老夫收徒,不要資質駑鈍者,實是不想誤人子弟,故而才有入門三試。然而總有那寡廉鮮恥之輩,泄老夫考題,害老夫為試題殫精竭慮。然而拜師終非兒戲,無不允家人旁觀之理。所以老夫有個不情之請,就是請二位立下重誓,絕不將今日所見所聞外傳。」

陶元馬天復這才大概明白過來,原來是這麼個意思。早聽說要考試,沒想到先來了這麼一出。既是考試,孩子才這麼小,收與不收,肯定要讓家裏大人心服口服,所以不能避人。這種情況,但凡一般人都不會把所見所為外傳,但總有不一般的。只是高望遠這個態度,還要求立重誓,是不是有點太誇張了?沒辦法,現在是有求於人,發誓就發誓吧。

發誓的時候馬天復又暗暗佩服了陶元一次。馬天復最後只不過是簡簡單單的「如違此誓不得好死」,而陶元就為表鄭重,先是「亂箭穿心、千刀萬剮、碎屍萬段」,然後「家破人亡、妻離子散」,最後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斷子絕孫」。

說來也怪,高望遠居然還真吃陶元這一套,原本板著的一張臉,聽着聽着生生是「呵呵」笑了一聲道:「老夫也是有苦衷,二位莫要怪罪。孩子,你過來,幾歲啦?」

「九歲了。」

「為什麼想學武啊?」

「我要當大俠,為民除害!」

「哈哈哈,大俠!你知道哪些大俠啊?」

……

老人逗小孩說幾句話本沒什麼,可這一老一小二人竟自顧聊天,一聊聊了半個多時辰。陶元一開始只道是高望遠想了解小陶文的脾氣心性,甚至是考試就已正式開始,在一旁很是捏了把汗,可二人說着說着就變成了高望遠一個人在那吹噓自己小時候捉鳥抓蛇什麼的有多神勇無敵,陶元聽着到後來只想打呵欠,馬天復則早就四處看院子裏的花花草草了。

「唉喲!」

陶元回過神來,發現高望遠正捂著鼻子擦眼淚。

「怎麼了怎麼了,怎麼回事兒?」陶元走神了,沒注意剛剛發生了什麼。

「這爺爺叫我打他一拳,看我有多大力氣,然後……然後我就把爺爺打哭了!」小陶文面有愧色,「是爺爺讓我用全力打的……」

「我,我,阿——嚏!我讓你打我胸口,你打我鼻子幹什麼?我剛剛這樣,讓你打我胸口,為了讓你好用力,我才蹲下來的。」高望遠一邊說一邊重複了下剛剛的動作。

「可是……你要指著胸口說,我就明白了,可你明明是指著自己鼻子說的,正好又蹲下了,我打鼻子正順手,就打了啊。」小陶文一臉委屈。

陶元照陶文屁股就是一巴掌:「臭小子,爺爺這是在考你!你要聽爺爺的!叫你打哪就打哪!還敢犟嘴?」

高望遠擺擺手,示意陶元別說了,又指著牆角的一個石球道:「你不是說你力氣大嗎?去把那個石球搬起來。

陶元心裏一緊:終於開始了!他瞄了一眼那個石球,雖然看上去不是太大,但應該是很重才對吧。兒子,加油!入門三試,這是第一試!

陶文輕鬆一笑:「這算什麼!看我的!」

陶文走到石球旁邊先是彎腰抱了一下,小臉漲得通紅,還迸出了兩個小屁,沒抱起來。陶元拳頭攥得緊緊的,緊張地看着兒子。陶文往手上唾了兩口唾沫,先蹲下去,然後大叫一聲,搬起來了!

陶元興奮地揮了一下拳頭:「好!」

高望遠微微一笑:「陶員外,進門到現在都沒請你喝口茶水,老夫失禮了。我們進屋坐坐吧。陶文啊,我現在叫你做件事,不知你能不能辦到?你若做到了,我便教你怎麼抓蛇。」

陶文搖搖頭:「我不學抓蛇。我要跟你學武功。我爹說帶我來學武功的。」

高望遠哈哈一笑:「只要能辦到,你想學什麼我教什麼!你聽好了,給我在院子,空手抓只正在飛的蒼蠅來。」

高望遠沒叫馬天復進屋,馬天復便仍舊在小院背着手東瞅瞅西望望。

陶元這時還真就沒心思跟高望遠說話,他只關心兒子能不能抓到那隻蒼蠅。印象中空手抓蚊子好抓,他經常能抓到,但蒼蠅似乎就很難了。手抓蒼蠅這種事恐怕每個人都試過,但他陶元好像從來沒成功過。

高望遠好像沒察覺到陶元的心不在焉,談性甚高,說的全是自己退隱前的江湖事,有時興緻來了猛一拍桌子,把陶元驚一跳。

約摸半個時辰,陶文垂頭喪氣地進來了:「捉不到。」

陶元緊張地看着高望遠。

「呵呵,你能捉到倒有鬼了,陶員外,考試結束了。」高望遠笑眯眯地說。

「這個,高大隱,能否再給一次機會?」陶元自感難以啟齒,不過還是不死心。

高望遠驚訝道:「陶員外這是哪裏話?令郎表現不俗,是塊練武的材料。」

陶元睜大了眼睛:「什麼?這不才兩試?他蒼蠅也沒抓到啊?」

高望遠早知陶元有此一問,捻須微笑道:「不,三試已畢。第一試就是打老夫那一拳,抓蒼蠅嘛,是第三試了。俗話一膽二力三功夫說的便是習武。老夫以為,膽,果敢也,令郎那一拳,快、狠、准兼備,同齡人中實屬少有。力,就不用說了。這功夫嘛,乃是『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之功夫,手抓飛蠅,在他來說是不可能的,但他能在外面抓了這麼久,難得啊!」

陶元喜形於色,站起身來一揖到底:「高大隱胸有千機,果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揣測!煩請高大隱擇個吉日!我好好準備一下!來來來,小文,來磕個頭,謝過高大隱!」

陶文上前便要跪倒。

高望遠一愣,又是用木條托住陶文腋下,道:「等等!擇個吉日……此話怎講?莫不是員外有什麼誤會?記名弟子好像無需準備什麼吧。」

陶元臉上陰晴不定,過半晌才道:「小文,你先出去。」

小文一臉疑惑剛出門,陶元竟把大門關上了,隨後回頭稍一抱拳低聲道:「高大隱,失禮了。我不是聽說您要再收一個關門弟子嗎?」

高望遠對陶元的舉動有些不快,皺眉道:「員外,這關門弟子豈是隨便亂收的?

看着陶元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高望遠嘆了口氣道:「員外,實言相告,我到現在都沒收過一個關門弟子,怎麼會有『再收』的說法。不錯,的確有幾個徒弟長年在我這裏住着,可他們也都算不得關門弟子。」

陶元聽高望遠這麼說,猶豫了很久,終於還是說道:「難道張通判所言不實?」

高望遠既然已經否認要收關門弟子,那今天的事情十有八九是成不了了,陶元何必再說這種話來得罪人?無論高望遠和那個張通判都是在廬州府有頭有臉的人物,高望遠自然不會當面騙他,而張通判又豈是信口開河之人?然而陶元實在心有不甘,就想弄個明白。

高望遠似乎料到陶元有此一問,介面便道:「酒後失言,酒後失言啊!那日我與張通判小酌,我說近來內功又有精進,似乎可以收個傳功弟子,張通判便誤會了。呵呵,大家都把住在我這裏的幾個徒弟稱為關門弟子,其實我並沒有承認過。這幾個人所學與記名弟子並無差別,只是我能多指點一二罷了。現在我這裏已經有四個孩子,實在不能再多了。」

陶元一聽,高望遠的意思好像是傳功弟子才算真正的關門弟子,成為關門弟子那肯定比在這裏習武又強多了。陶元是生意人,他第一反應便是這老頭在抬價,不過按理說高望遠這種身份的人不當如此。

陶元咬咬牙:「高大隱,千貫家財,不如一技傍身,我願舍千貫家財……」

高望遠沒等陶元說話便打斷了他,似有怒意:「你這是什麼意思?」

陶元被嚇得脖子一縮,訕笑道:「這個……呵呵……不怕高大隱笑話,本人有點那個……懼內,這件事若辦不好,回家着實不好交待。我出去跟內弟商量一下?」說罷匆匆退了出去。

高望遠看着陶元這模樣也是暗暗搖頭。這就是張通判說的手眼通天的大商賈?

陶元出門快步走到馬天復身邊,小聲道:「小馬啊,這事兒怕不好辦,你能想想辦法不?」

馬天復連忙用指頭在陶元嘴上一壓,然後對小文說道:「小文,你進去跟那個爺爺說說話。」

看着陶元臉上的疑惑,馬天復用更低的聲音說道:「他有可能能聽到。你一直都沒跟我說到底怎麼回事,我怎麼幫你?你原原本本說給我聽。」

陶元來時並沒有跟馬天復多說,帶上馬天復只是有備無患。陶元覺得有張通判這種人物的引薦,憑自己在場面上的功夫,再加上一千兩的大明寶鈔,此事應當不難,就是花費多少的問題。不成想,還沒怎麼談,莫名其妙的話就幾乎被說死了。

陶元行商,這些年依靠在蜀山幫里的關係得了不少好處,可這種關係是要靠錢來維持的。況且,他走運管發貨,從來都是少報、缺報,萬一哪天出了問題呢?根本沒處說理去。於是他便想着安排個信得過的人進蜀山幫,誰呢?沾上錢的事,只有兒子好相信了。他跟老婆商量了一下,沒想到老婆死活不同意,一哭二鬧的,說他為了點兒臭錢要把兒子送去干那刀口舔血的營生,陶元好說歹說都不成,吵到氣頭上連休書都寫好了他老婆才鬆了口,說真要進蜀山幫,得找個最好的師傅學一身真本事才行,不要像孩子他外公那樣被人打成殘廢,否則,寧死不允。這個陶元肯定贊成,他畢竟也就這一個兒子。也就是說,小文現在拜師也只能拜高望遠為師,

另外還有一點,高望遠住在青陽山上的弟子,出師后在蜀山幫無一不得到重用,因為高望遠每日不光教他們武功,也教他們在品行方面如何做一個合格的武人。這樣的徒弟教出來,自遠非一月四次上山接受指點的記名弟子可比。

陶元把原委說了一遍,又轉述了高望遠剛剛的話,馬天復皺着眉頭道:「那即是說,無論如何,你都要把小文留在山上習武?」

陶元堅定地點點頭。

馬天復想了想,忍不住又問了一句:「不行的話,你便送小文去武館嗎?」

陶元嘆了口氣:「不行那還學什麼武啊。我家那婆娘,實在太犟了。」

馬天復聽陶元這麼說,心裏稍微好受了點。開始聽陶元說休書都寫好了,未經人事的他心想這人怎能為了生意無情無義到這種地步,如果這樣,他絕對不會幫他。

「你再想想,還有迴旋餘地嗎?」

「只怕是沒了。」

「那我用我的法子試試看,不行就是不行了。」

「啊?」陶元抬頭看着馬天復,聽這小子的口氣,怕不是要用激將法之類的法子吧?對高望遠這種老江湖,有用嗎?別到時候真一點希望都沒了!

馬天復推開陶元,高聲道:「姐夫哥,我早就說了,別被他一頭少年白給蒙了,這個人未必有真才實學,我回去自會與姐姐說。」

高望遠隨即出現在門口,背着手板着臉道:「陶員外,恕不遠送。」

陶元慌忙迎上前去:「高大隱,他年紀輕,不懂事,你……」

「霧影迷蹤步一共就九步他能踩錯七步,姐夫哥,把外甥交給他,別說我姐,我都不同意!小文,過來,回家了!」馬天復轉身便走。

高望遠突然渾身一震,臉色大變:「你識得我高家霧影迷蹤!你是何人!」

「我爹有一摯友姓方,這明明是他的武功,怎麼?你這套步法不是從方家偷學的?」

「胡言亂語!你說你爹的那個好友,是甚樣貌,年紀幾何?這套步法是高家不傳之秘,你又如何曉得?」

馬天復也不搭話,便要出門。

「我叫你別走!」

高望遠一躍已至院中央,再躍撲向馬天復,五指成抓,疾抓肩頭!

馬天復頭也不回,低頭含胸,人似陀螺般轉了兩圈已在三步之外,高望遠又是一抓,仍被馬天復以此法避開。高望遠一抓快似一抓,連抓了九抓,越抓越是心驚,待到第九抓時高望遠已不再出招,而馬天復也在他面前站定。

「這才是霧影迷蹤步!人家偷師,好歹落個形似神不似,你倒好,形都沒學成,還敢栽這些樹在這裏,真是不知羞恥!」馬天復撣撣衣袖,不屑地笑道。

高望遠涵養其實一般,不然也不會就這麼貿然出手,聽馬天復再度出言譏諷,手一抖,差點又沒忍住,閉目長呼一口氣道:「得罪了。我高家人幾十年前失散,現在有了線索,故而失態。」

馬天復盯着高望遠看了會兒,一笑:「從進門到現在,終於給了張好臉。」

二人甫一動手陶元就抱着兒子躲到院角,還被那個石球絆摔了一跤。見二人停手,不明原故,仍不敢上前,也不敢說話。高望遠雖脾氣不太好,但還沒到那種一言不合就動手動腳的地步。四十年前鄱陽湖大戰,大義軍潰敗,非死即降。高望遠家中老少男丁數十人卻因身在陳友諒親軍「伏龍軍」中,降無可降。伏龍軍手中血債太多,軍中人不論死活皆遭滅族之禍。高家家主率殘存子弟突圍后一路遭到追殺,為了不至被趕盡殺絕只得下令各自逃亡,因情況危急,並未約定以後如何聯繫。從此高望遠便再也沒見過高氏族人。現在這個年輕人一語道破他前院這些花木的方位,是按家傳絕學「霧影迷蹤」步法所栽,實難自抑。

馬天復則遠沒有表面上那麼淡定。他原先只想譏諷高望遠所學不精,試一試高望遠的反應,再用一套說辭,看看能不能激高望遠收下小文。雖然希望不大,但總比沒希望好。不成想跟捅了馬蜂窩一樣,高望遠沒說兩句話竟就直接上手了,聽話音貌似此事對高望遠來說極其重大。沒辦法,要麼不裝,要麼一裝到底吧。

高望遠沉吟了一下,道:「院落小了點,『斗』、『兵』、『前』步方位的確有些偏差。」說完就盯着馬天復。

馬天復摸了摸鼻子疑惑道:「什麼什麼方位?你說步法?我爹教我的時候只說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斗兵前是什麼東西?莫不是你編的吧?明明錯七步,你只說錯三步。」

「你……」高望遠差點又要發作。都說了事關失散多年的親人,這小子還在胡攪蠻纏,若這麼說,那這九步有哪一步是對的?可是「兵、斗、前」確實是他臨時杜撰的,想試試這小子,可看反應,又看不出什麼所以然來。

「這麼說吧。我爹很喜歡這個外孫,所以想把小文留在身邊習武,可姐夫哥他死活不願意,說他能找到高人教授小文武藝,我便來看看,哎呀,沒想到,呵呵……」馬天復搖著頭說。

「哦,嗯。你可有叔伯?」高望遠哪有心情跟他扯這些,只自顧發問。他又想到可能高家某人改名換姓了呢?這個馬天復說不定還是自己的侄子。

「關你什麼事?你說是你家傳絕學,怎麼你連抓九抓也抓我不住?我也不跟你扯了,我還要回稟父親。小文你不收,是吧?行了,姐夫哥,我先走了。」馬天復又作勢要走。

「你!我抓你九抓那是!那是……好了,你不用說了,我收下小文便是,但是……」高望遠臉色鐵青。

「誰要你收小文了?你這把年紀怎得如此不知……聽不懂我說話?」馬天復立刻打斷。

高望遠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馬天復雖知不至於,卻仍不由自主後退半步凝神戒備。

霎那間,高望遠化作一道青影,在院中如閃電般穿行了幾個來回!所過之處塵土飛揚花葉亂舞,間有九響悶雷之聲,最後幾響幾乎毫無間隔!

馬天復大驚之餘,高望遠已回歸原位,雙手在小腹虛抱成球,緩緩呼出一口氣,慢慢睜開雙眼道:「風雷九動,十步一殺。霧影迷蹤一動便是十步,等你功力夠了,自會了解,每步之間,只有方位之分,並無遠近之別。不管你來的真正目的是什麼,我現在要收小文為徒,你看可否。」話說完,院裏的九棵樹先後折落在地!

半晌院內鴉雀無聲,還是小文先出聲了:「爺爺……你是神仙嗎?」

高望遠笑眯眯地說:「爺爺不是神仙,爺爺是你師傅。」

馬天復仍在發愣。這高望遠練的是什麼功法,提氣如此之快!一呼吸間一氣呵成當是外家內功的路子,而最後那套收勢卻又是內家內功的法門,難道是……內外兼修?內外兼修指的是內功和外功內外兼修,兩種內功一起修,不是找死嗎?還有,他擊斷那最後幾棵樹幾乎是一瞬間,就算他天縱奇才,一直「內外兼修」到花甲之年,提氣速度也無法做到一呼吸間到十成吧?師傅說過,內功登峰造極之人可做到一呼吸間提起一成內力。難不成……這,這只是他一成功力?又或者他爆氣強行發招?

高望遠見馬天複目光獃滯,又問一聲:「可否?」

馬天復忽地斬釘截鐵道:「萬萬不可!此等武功有悖常理,乃是邪門功法,並非霧影迷蹤!邪功如何能練得!」

高望遠愣了一下,隨即微笑道:「呵呵,你不必拐彎抹角。你的霧影迷蹤還在第一層,我說過,等你功力夠了,不需教,自然就明白其中玄妙之處。」

馬天復搖頭道:「普天之下,沒有這種內功。」

「哦對對對,忘了,忘了,」高望遠一拍腦袋,「這套武功有專門一套功法,傳內不傳外。」

原來,家族之中有嫡旁之分,對旁系只傳步法,如果馬天復的父親是高家人,那麼很有可能是旁支。這個,高望遠現在就沒必要細說了。

馬天復還是搖搖頭:「我還是不信,你開始說絕不外傳,然後又說功法傳內不傳外,前後矛盾,可見所言不實。」

見高望遠臉上又有不耐煩之色,馬天復趕緊補一句:「你若能說出這武功的來歷,我便信你,小文便做你徒弟,你想問什麼,我知道便說。」

高望遠露了這一手之後,馬天復明顯覺得眼前這個老頭給自己很大壓力。

高望遠心裏暗罵了句小兔崽子原來一直跟我裝瘋賣傻,到這時候還把收小文為徒當成個人情賣,要不是事關失散多年的家人,早轟走他們了,說不定還給這小兔崽子一個小小的教訓。算了,年輕人好面子,最後各自找個台階下也正常。

「這武功,還是一百多年前高家祖先在襄陽拿命換來的。襄陽和郭祖師這些舊事你聽過吧?」

「當然。是我問你。」

「呵呵。郭祖師極少傳授人整套武功,老祖拼了性命刺探軍情,立下大功后重傷不治,僅遺三子,郭祖師對遺孤特別厚愛,才把一部武學秘典上記載的這套武功的步法與功法一併傳授,還派人把三個幼子送到偏遠山村定居,才有了後來的高家。而這套霧影迷蹤經過族人百年研習,與原本又已不可同日而語。」

「你說的……一部秘籍?你說的可是九陰真經?」

「呃……好像是吧……呵呵,你看看,連我都忘了。這下你還有什麼疑慮嗎?」

「有。功法。九陰真經需道家內功,也就是內家內功為基,你這不像內家內功。」

「這就是這部武學秘籍上的玄妙之處了。以內家內功為基,以各種功法為引所衍生出的武學包羅萬象,據說鐵布衫這類橫練功夫也可以內家內功修習。橫練功夫乃是外功之極致,這二者都可相容,何況霧影迷蹤僅僅是『不像』?好了,你既學得步法,功法如果能學自然也可學會。」高望遠最後這句話說得含含糊糊,想就此揭過不提。

看高望遠不想多說,馬天復也不細問了,言多必失。

「好吧,你問吧。哦對,我有一個叔叔,兩個伯伯。」馬天復倒也直接。事情雖然成了,但沒想到是這個成法,太巧了。不過最後還得要自己編一套瞎話啊。萬一這老頭哪天下山去陶家坐坐,見自己坐在門房裏,會怎樣?想想頭都疼。

「親的?呃……他們跟你父親長得像嗎?」

「你他媽說什麼?」馬天復指著高望遠破口罵道。

被馬天復一罵,高望遠才發覺這話問出來是在找罵。他本意是問是否結拜弟兄,又或者乾親之類的,但是一念之間又想到怕馬天復的父親是不是有隱藏身份的可能,才問出那樣的話,稍微想了一下,才覺得實在是多此一問。馬天復怎會不明白他的意思?不過罵上一句,大半是為了不留破綻,小半嘛,呵呵,有點過癮。

「得罪得罪,我老糊塗了,真是對不住,說錯話了,我不是這麼想的。這個……你這些叔伯都會武功嗎?」

「不會!」

「這麼說,你開始說的姓方的人的事不是氣話?」

「不是。」

「那你父親與這方姓人有何淵源?」

「我把我知道的事情全告訴你吧,其實也沒什麼,希望對你有用。此人是山東人氏,好像住泰山腳下哪裏,嗯……是個販鹽的……嗨!反正有次活見鬼了居然在我們村遇到了個在山西督捕司當差的二愣子回鄉探親,穿着便裝也看不出來。其實那個督捕司也沒存心管這閑事,就說了兩句,結果兩人就頂了起來,到最後終於動了手。姓方的看對方也就四十齣頭,想來也沒多大能耐,誰知道是督捕司的人呢!唉,兩條胳膊都被打軟了,我爹接了三天三夜。」從這裏開始馬天復的話明顯多了,倒不是他會編,而是確有其事,只不過那是他師傅不是他爹。

「你說那姓方的左邊眉毛上是不是有棵蒼蠅大小的黑痣?」高望遠突然激動地說。

「對,一半在裏面一半在外面。」

「那是我三弟!那是我三弟啊,哈哈!三弟我可總算有你的消息了!我從小就說你這麼嘴不慫肯定會有吃虧的時候!」高望遠情不自禁握緊了雙拳,一張紅臉興奮地發紫,「手被打軟了吧,該!哈哈!哎?什麼叫你爹接他三天三夜?他……因為販私鹽被抓起來了嗎?」

「這個……那倒沒有……他胳膊被打軟了……我爹幫他接胳膊……,一點一點的接,很麻煩的。」馬天復有點支吾。

高望遠圓睜雙眼,半張著嘴,過了半天才大叫一聲:「什麼?那不廢了?」

「那倒沒有……我爹醫術很高的,又有黑玉斷續膏,只是經脈受損,武功的話沒些時日是練不回來了。」

高望遠身子晃了兩晃,手捂著胸口,半天不能說話。看來說大喜大悲最傷身這話一點不假,以高望遠之修為亦不能免。

稍微好點后高望遠已是滿臉怒氣:「你知道得這麼詳細,想來是在一旁觀望,見人遇險,怎不加阻攔!」

高望遠生性喜遷怒旁人,陶元他們一進門的時候就有表現,這回事關他的至親,當然更是如此。

馬天復當即高聲反駁:「二人單打獨鬥,勝負未分旁人怎好插手?你這點江湖規矩都不懂么?落敗受傷就在一招之間,又如何相救?我爹救他性命與雙臂,還要怎樣?」

高望遠胸口起伏,雙眼連眨了好多下,終於平復了情緒,抱拳低聲道:「老夫一時激動,實在抱歉,還望小馬兄弟多包涵。不知我三弟現在何處?仍住泰山嗎?」

馬天復沉吟片刻,重重一嘆:「唉!方前輩,為人太過厚道了。也怪我多嘴。方前輩為報我爹救命之恩,留下這套武功,說遇到強敵時可供保命之用。而我無意中告訴了他臂上所敷之物是黑玉斷續膏,方前輩執意要去尋這膏藥里的幾味主材還給我爹。前年送來了一株血參,之後好像去了西域。」

高望遠出神良久,長嘆一聲:「三弟如今也年近花甲,還在勞苦奔波。我高家人有恩必報,以我三弟的性子,即便還了你什麼斷續膏,只怕還得挂念著要如何報答。這樣吧,那膏藥想必極為珍貴,你說說看,看我能不能代為還了,下次我三弟再去,讓他直接來找我。」

「這個……」

「直說無妨。」

「無價。」

「什麼無價?」

「高前輩,黑玉斷續膏你真沒聽說過?」

高望遠看着馬天復,心想這小子狡猾得很,莫不是又在故弄玄虛,但此時也不能出言譏諷,緩緩說道:「沒聽過。若是需要什麼珍稀藥材,我也可託人打聽。」

馬天復搖搖頭:「難。就說這血參,須是千年以上人型人蔘,內有血絲方可用。這還算好,雖說是極罕見,卻也偶有現世,關外深山老林之中便有。其他幾味藥材嘛……唉,崑崙之巔,南海海眼,全是這種地方,還只是可能會有。」

高望遠的心一沉到底。他不想深究世上是否真有這種藥膏,也不想知道馬天復的爹是何等世外高人,他能確定的是,三弟確實把武功傳與了眼前這個人,並且不知何日能與三弟相見。

高望遠閉上眼睛道:「但願三弟此去能平安歸來。但願有生之年能再見家人一面。」

馬天復道:「方前輩……唉,為人太過耿直。我爹實在拗不過他。如果他再回來,我讓我爹說什麼也不讓他再出去了。」

高望遠忽而輕嘆一口氣,淡淡地道:「這樣吧,我收小文為我第一個傳功弟子吧。不過他資質一般,年齡也大了,日後成就可能有限。不知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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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那些幫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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