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敢問路在何方

第三章 敢問路在何方

只看這道士穿着的那一身上好絲綢製成的鶴氅,滿縣城人就都知道這人是誰,即便沒見過也如雷貫耳的聽說過。

本縣只有一座遵照朝廷敕令修建的官修道觀,而道觀中也只有觀主才有資格穿鶴氅,來人正是本縣三清觀的觀主靜雲道長。

見來的是他,王石與陳達反倒說不出什麼了,本朝開國至今百餘年了,只要不是住的特別偏僻,就算是再沒讀過書的人也知道道士們的顯赫身份,他二人自不例外。

大盛朝自定鼎之日即詔告天下尊奉老君李耳為祖,加尊號為「太上玄元聖皇帝」,立道教為國教。漫天下的野道士們不算,但凡是在京城大道正衙門備過檔有正式文籙的道士可都是歸宗正寺管着的,位列六部九寺的宗正寺是個什麼所在?那是只管皇家宗族事物的衙門,這意味着大盛朝皇室可是將天下道門視為宗人看待的!

因是如此,大盛朝道士們的身份可顯貴的很,尤其是那些有正式文籙,又有些職司的道爺們在地方上就更是如此。本縣三清觀是遵照朝廷「諭令天下各縣需建宮觀一所,四時供奉太上玄元聖皇帝不絕」的詔書建造的,是實打實的官家觀宇,裏邊的道士數量雖然不多,但走出來誰不得敬著三分?普通道士已是如此,更別說一觀之主了,就是本縣潘縣令見了靜雲道長也得先見個禮。

這還不說官員們還有致仕罷官的風險,而道士只要能混上文籙,一輩子就是吃喝不愁了,靜雲每月的香火錢比潘縣令的俸祿還多了一半兒不止。

只不過見到來人是靜雲道士時,王石兩人反倒說不出剛才爭強的話了,或許在他們這樣出身的人心裏想都不敢想能成為一個有文籙的正式道士,更別說一觀之主了。

誰不知道道士難當,本縣就一座縣觀,觀里的正式道士滿打滿算還不夠十五人,這得多難?要想混到一張道士的文籙,那可比在衙門謀一個吏員的差事難得多了。

就因為距離自己太遠,以至於王石與陳達都失去了幻想的興緻。

外面街道上三人見禮寒暄完畢便各自散了,段缺三人靜默了良久后,陳達有些悶悶的說起了靜雲的風光。

「靜雲老道這算個屁!」,聽着聽着王石就憤憤開了,「我老家鄰村的肖家那才叫厲害,他家二叔可是在萬雲州州觀里做『高功』的,管的就是傳經和弟子招募,昨個兒聽一個村人說他又回家省親了,那威風……嘖嘖,你們想都不敢想」。

王石賭氣的話讓心思茫然的段缺心中猛然一動。正待要再問些什麼的時候,卻見鄰居家的李二嫂正一臉焦急的走來。

段家與李家是多年的鄰居,平日裏段缺到縣學后家中的祖母就多託付給好心的李二嫂幫忙照看,此時段缺見到她這焦急的樣子,心裏猛地一揪,搶前幾步迎上去道:「二嫂可是找我?」。

「段哥兒快回家,你奶奶不成了!」,找到段缺后鬆了一口氣的李二嫂邊急促的說着話邊轉身向回走去。

…………………………

當段缺料理完祖母的後事並守完「三七」,時間已過去了大半個月。

這大半個月的時間熬下來,段缺不僅身體削瘦了不少,性子也愈發的冷了,除此之外,現在的他也成了赤貧的孤家寡人。

段缺既不願意將祖母葬在孤窪水澇的義地,也不願意操勞了一生的老人連具說得過去的壽材都沒有,本就貧寒的他也就只能將唯一的房產典賣出去,一場喪事辦下來,街坊們都在稱道段家孫子的孝心時,段缺身上唯一剩下的財產就只有六百五十七文錢。

今天就是買主來收房的最後期限了,就在好心的鄰居們擔心着段家小孫子無依無靠何以為生時,肩背行囊的段缺再次回頭看了看這座已經不屬於他的房舍后悄然出城而去。

…………………………

段缺與王石相識多年,自然清楚他鄉下的老家是在那裏,而找到他老家的村子之後也就距離肖道士家不遠了。

兩天之後的一個下午,大汗淋漓的段缺站在了州觀高功肖道士老家門外。

這是一棟即便放在京畿道鄉野里也算得上氣派的宅院,三進十八間房屋的寬敞,正房、花廳、廂房一應齊備的佈局,房頂上用的青蓬蓬的新瓦,墊地基到小半面房牆的鑿成一樣厚薄的寬條石,還有那特意加厚了一尺,用細灰抹得光溜溜的房牆……總而言之,這棟肖道士用來供養老娘的宅院在雲西縣鄉下實在算得上是鶴立雞群。

段缺到這兒之前先已經打聽清楚了,肖家還有一個老太太在,年紀已過了七旬,但最近好幾個月了身子骨都不太好,肖道士正是為此特意回來的,這人是個孝子,並不因為穿了一身道袍就真的斷了七情。除此之外他還聽說肖道士這次回來時打算多住些日子的,好歹要等老娘身體好轉過來之後再走。

肖道士這一回來,村中肖家就隨之熱鬧起來,連帶着他家大門外的場院上也成了村中閑人們喜歡聚集的地方。暑日的天氣太熱,蹲在肖家門外的桂花樹蔭下邊乘涼邊看熱鬧倒也實在是一件愜意的美事。

一身汗水的段缺也湊了過去。

樹下其他那些閑人見他穿得不起眼,年紀又小就沒在意,隨口繼續說着關於肖家的一些閑話。

段缺靜靜的聽了一會兒后就見着肖家門裏走出個穿細綾的年輕人,臉上頗帶着幾分憂煩之色的到了樹下。

細綾年輕人張口就是要招募樵子明天給肖家送柴,且是要的量還大,只不過這人說話的口氣總是帶着一股子居高臨下讓人不舒服的味道,此外手面兒上也吝皮的很,大熱的三伏天招人上山砍柴給的還是秋天的常平價。

顯然乘涼看熱鬧的村人們對這年輕人也沒啥好感,按他出的價碼竟沒一個答應的,只是不斷起鬨說些俏皮的刻薄話,最終等那年輕人慍紅著臉把價碼又抬高了三分之一后才算有人出頭應承。

見那年輕人沉着臉氣哼哼的走回去,村人們又是一陣兒鬨笑,段缺從他們的話語里聽出來剛才這個年輕人正是肖道士俗家大哥的獨生兒子,一個文不成武不就偏偏還自以為了不得的廢物……。

段缺沒心思再聽這些閑話,起身從樹下走後就在村子裏尋覓起來,最終找到了一家農戶以每天十五文的價錢借住下來,晚上將要睡覺前他特意找這家面善的主人把柴刀給借了出來。

第二天一早,雞剛打了二遍鳴段缺就從床上爬起來,簡單洗洗后拎着柴刀出門上了山。

雖說段缺也是貧寒人家出身,但砍柴這樣的活計卻從沒做過,昨天想着簡單,現今真幹起來之後才知道艱難。年紀不大,加之又是多年讀書的人,能有多壯的氣力?此外打柴使刀的小竅門也一點不懂,只知道使蠻力去砍,如此下來僅僅打了小半捆柴後人就開始頭暈耳鳴,身上汗出如漿,更重要的是手上都磨出了血泡,稍一碰著就刺啦啦的疼。

坐下大喘氣的歇了一會兒后,段缺起身再干,不管汗出如雨,也不管手上針扎似的疼痛,只是咬緊牙關抿緊雙唇埋頭去做。

出汗任他出,手上血泡磨破了就摁上一把細土面子,段缺已沒有退路,這次來也早就做好了遭罪的準備,只要有一分希望能實現目標,他就不怕吃更多的苦。

當段缺腳步蹣跚的扛着柴火走到肖家門前時,看到他的農人都不免一臉的驚訝,眼前這小子人瞅著嫩相,扛着的柴火倒是不比他們少,且是他這柴火里還沒有半點細枝幹葉的虛貨,全是硬錚錚的粗棒子柴,難為他這年紀怎麼打下來的,又能這麼老遠的扛過來。

負責收柴火的是昨日那年輕人的渾家,見到段缺這捆柴她很滿意,又看了看段缺的樣子后,這個跟丈夫不一樣的善性女人也就有了多給幾分力氣錢的想法,誰知等她稱好柴算好價錢遞過去時,得到的卻是一個出乎尋常的答案。

「肖道爺對家裏有恩,我這柴火就是送來盡點心意的,不要錢!」,斷斷續續把這句話說完,體力透支到極限的段缺就順着身後的石碾子癱坐下去。

聞言,這婦人竟沒感覺到意外,只是深深的看了段缺一眼后不由分說的把那多出三枚的一小摞銅錢強塞在了他手裏,隨後又特意吩咐身邊的粗使丫頭去灶房端碗水拿兩個餑餑過來。

婦人吩咐完就又接着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等那粗使丫頭從灶房裏回來「咿」的一聲后,轉過頭來的婦人才發現段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了,留下她剛給的一小摞銅錢整齊的碼在碾盤子上發出微微的黃光。

這些錢段缺終究還是沒要,甚至連丫頭端出的水都沒喝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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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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