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8章

巨尾一擺，巨蟒身子昂然前探，大口一張一合，竟是打算直接將那一根撕裂大氣的神箭生生吞入腹中。

大如水缸的豎瞳厲色一閃，這氣運法力幻化的蛇蟒居然當真帶上了幾分血腥味兒，宛如真實生靈。

神光一暗，然後在這巨蟒身中再次爆發開來，璀璨光輝大放，從里至外，巨蟒通體透徹，宛如水晶，將筋骨皮肉纖毫畢現地呈現出來。

一聲砰然巨響過後，巨蟒從高昂頸部處爆出一個巨大創口，深可見骨，然後就是敗鱗殘甲滿天飛。

熱意滾滾，焚燒身魂，傷口處的模糊血肉只是旋即便化為一片焦黑，那些崩散出去的血珠更是蒸騰為一片縹緲霧氣，充斥空間，越發襯托得那頭巨蟒身形虛幻，不似實物。

而那一根光澤稍顯黯淡的巨大箭矢上光輝流轉，竟是如水流轉，複本還原為一頭黑翼赤足的三足金烏，抬頭目視巨蟒身後平靜如水的撐傘少女一眼，眸中戾氣一閃而過，雙翅一振，就欲藉著那處創傷從蟒身中遁離出來。

只是身形一個蜿蜒，先前因為這金烏所化箭矢而被崩飛的鱗甲殘片，灼熱霧氣，在空中虛虛一滯，然後如時光逆流般，先是徹底崩解為點點螢光，然後回歸那處觸目驚心的孔洞之上，填充其間，凝聚重組，剎那過後，鱗甲宛然新亮，煥如新生，那已經被磨滅的焦黑血肉組織更是褪去焦黑，重現血肉光澤。

歸根結底，這條巨蟒不過是這第六天魔王轉世身施展秘法將自己第二世的氣數成就「借」來幻化而成，本質虛幻，不過是氣運法力凝聚，不是真實生靈，只要那撐傘少女神念控制得住，就如不滅之身般隨生隨滅，不死不滅。

當然，這也是因為這道箭矢畢竟只是那金烏殘魂利用陣勢牽引萬民信仰願力成就，雖然浩瀚廣博，但是本質品階算不上多高，再加上箭勢未成它便早早抽身，只是將一縷神念依附其上遙遙操控，少了許多靈通變化。

若是以它金烏之身施展火道神通，焚天煮海都非虛妄，第六天魔王轉世身召來的這條氣運蛇蟒只是一照面就要被破去，煉為飛灰，磨滅靈性，哪裏還能重新幻化出來。

「這兩個莫非還想將這變成持久戰直到一方法力被徹底耗盡不成？」

看着巨蟒金烏呈現僵持之態，每過一刻，身上就不可抑制地虛化一分。陳浮生搖搖頭，毫不相信。

雙方情形有異，但境況相同。

這條巨蟒乃是這第六天魔王二世的成就，道行所化，每被那金烏消磨一分，想要恢復就要花費十分心力，若是折損過多，只怕就再也不能復原。這氣運蛇蟒與她謀划大有干係，哪怕陳浮生認定這撐傘少女依舊保留着一記真正足以翻盤的勝負手，但也不會以為對方當真能夠狠下心來眼睜睜看其徹底從世間消散。

對於那金烏殘魂而言，那道箭矢不過是它憑藉扶桑皇室之祖，神道教主神的身份集結扶桑萬民信願而成，並非本身法力，就算徹底毀去，也不會折損自身道行分毫，看起來遊刃有餘，大可以以逸待勞。

可是要知道這撐傘少女可是要毀去它的根基，雙方勢不兩立，它此番出手，也不知暗中籌謀了多久，定是抱着一舉功成的打算。否則一旦今日讓這第六天魔王的轉世身逃出生天，只會越發謹慎小心，再想尋到今天這等時機是千難萬難。

故而雖然它在那箭矢成形之後便自抽身，斬斷氣機聯繫，但陳浮生可以肯定他必然還隱身在附近人群當中，暗中觀察，一箭功成，那是最好，如若不成，它就一定要親自出手了。

而陳浮生可以肯定，這個時間不會太過遙遠。

畢竟作為上古金烏，桀驁霸道是銘刻到神魂深處的，更是與它大道根本相互牽連，即使轉世重修也不會有絲毫改變，哪怕前世被人擊殺鎮壓也不可能性情大變，否則它早就神魂不穩，駕馭不了一身滔天火力。最多不過出手時稍微謹慎一二罷了。

可是眼下它行事卻是如此陰微鬼祟，居然還搞起了佈陣刺殺的手段，就算轉世時日過短，又不是天生的金烏真身，未能將前世手段重新修回幾分也不該如此。可見陳浮生雖然不清楚，但是冥冥中必然還有着什麼束縛壓制着它才對。

因此，它必然不能等待太久，更不必說時間越久，突擊的效果就越低，讓這第六天魔王的轉世身迴轉神來，將手段盡情施展開來，應對起來也就越發自如。

可以說，時間不在他們二人當中的任何一人身上。

按理說作為第三方的陳浮生才是最為得利者。只是眼下這個局勢卻是讓他處境有些尷尬起來。

他先前出手，於他個人而言並不是最為恰當的時機，而是他和琉璃兒無法坐視數百萬無辜民眾，萬千生靈有可能因為這飛來橫禍而亡，故而不得不提前出手，試圖將那蘊含了焚毀之意的金烏神箭破去。

只是眼下那撐傘少女和金烏殘魂卻是形成了一個微妙平衡僵持，他這突然插足的第三方作為可以直接決定勝負的關鍵力量就變得古怪起來了。

說不定那金烏殘魂眼見事不可為，就真得果斷抽身，將這一地爛攤子留給陳浮生處置。

而表面上看陳浮生是解了這撐傘少女之危，但陳浮生也沒想著作為第六天魔王化身，轉生三次的對方會天真以為自己飽含善意而來，對自己開敞心胸，只可能是提防戒備。

更何況陳浮生前來此處尋找對方的目的對於她來說確實稱不上十分良善。

化身法寶，從此被陳浮生奴役掌控絕對不在這位第六天魔王轉世身甘願接受的範疇之中。

「算了，還是先將那道箭矢解決了再說其他。」

陳浮生搖搖頭，收攝雜念，決定還是先將那對凡人來說最大的威脅去除，至於這少女會不會藉機逃遁，那金烏殘魂又會不會因此銜恨暗算，之後再說便是。

心意一定，陳浮生眼中重新清明之色，說不上快慢地舞動手中琉璃錘，幅度也算不上過大，但是配合現下幻化的那具法相還是頗有威懾震撼力量，讓那些受了他琉璃日月光華照拂的凡人由衷生出尊崇敬仰之念。

錘身連點，落在那道巨蟒周遭虛空，和巨大形態不同的，所製造出的景象卻是堪稱溫柔，看不到光影變換，聽不到風雷轟鳴，只見幾點漣漪輕輕盈盈，徐徐緩緩擴散開來，沒有一絲殺意。

將琉璃錘抽回，陳浮生一手提錘，單掌豎於胸前，垂眉闔目，說不盡的慈悲平和，只是低低念道一聲，「結。」

虛空依舊微微泛起漣漪，然而這一次終於多了些氣象，無數稱不上璀璨明亮的日光月華蕩漾成波，日光稱不上熾烈，唯有溫暖，月華也不覺陰寒，只覺清涼。緩緩推移到那半尾巨蟒同它體內的那支金烏神箭虛空三尺之外，被兩者蘊含的氣機排斥開來，靜靜停下。

陳浮生也不強催法力逼近，只是把那單掌探出五指張開，虛虛一提。

就見那日月光華凝聚的水波中盈盈探出千絲萬縷，柔柔弱弱，緩慢但卻不可阻擋地穿過那散逸的渾厚氣機法力，順着蟒身鱗甲攀援其上，最後在那一處巨大傷口前匯聚，將那一頭兇橫三足烏包裹起來。

還未觸及那金烏之身，日月光輝凝練而成的絲線便被流露出的那絲無物不焚的意境強行點燃，靜靜燃燒。

只是這日月光華同樣屬於虛幻，外兼這次陳浮生是藉助了手中這記琉璃錘施展，說是無窮無盡也不為過，不像這神箭與那蛇蟒雖然強橫但卻是無源之水，無木之本。萬千絲線隨滅隨生，然而那金烏每次焚毀絲線就要損耗一絲法力修為，雖不起眼，不過涓滴而已，然而集腋成裘，積沙成塔，實則亦是十分驚人。

尤其這日月光華雖然脫胎自日月變化，但卻被佛門重新塑造后加以變化，更加註重遍照大千清靜無染的光明之意。與這金烏屬性並不十分契合，再加上又是由陳浮生駕御了琉璃清靜錘放出，法力凝練，品階極高，使得這金烏就算想要通過吞噬日月光華彌補損耗也不可能。

反而那金烏損耗的法力除去一部分磨滅無形復歸為天地元氣外，還有一部分卻被那日月光線捕捉到，沿着聯繫通過琉璃清靜錘反向注入陳浮生體內。

「也幸虧這不是金烏本體，否則崩毀焚盡之意太重，不是我這具分身可以承載。」

緩緩睜開一對眼眸，眼中不見湛然神光，卻越發清明偷徹，陳浮生感受着體內變化，暗暗點頭，「單單有這一重，就算因為出手今日走脫了那第六天魔王轉生的少女，也不算太過虧輸。」

陳浮生也是突發奇想，借日月光輝包裹那金烏神箭法力搬運至身軀，通過那琉璃清靜錘同人道火種提煉后，將金烏生性中的那絲霸道兇殘之意徹底習練，使其馴服如水柔順，反過來被火種吸收。

這火種雖然出自人道，但被赤帝這位火德之主以直指造化的大法力大神通重新賦其本性，同屬火道，不過一實一虛，自然可以降服煉化，而陳浮生這具身軀又是人道火種結合神念所化，相當於是藉助了這金烏與萬民之力祭煉己身。

這道神箭乃是藉助扶桑萬民心念所化，恍恍惚惚間，陳浮生就覺自己已經霞舉飛升至天上，俯瞰扶桑大地山川，晶瑩絲線無聲從陳浮生身後虛空探出，延伸開去，然後再次隱沒虛空當中，和那浩瀚民願相結合。

陳浮生便覺有無數信息從虛空各處向著自己反饋而來，只是剎那，他便生出一種「腳踏實地」的感覺，彷彿扶桑與身相合，言出便有萬法隨身，風雨雷電無不如意。

提起食中二指作劍點在眉心，陳浮生強迫自己從這種妄念中清醒過來，不去做無謂嘗試，而是繼續盯着那氣息已有衰敗之勢的金烏，笑意淡然，劍指收回，重新張開五指，放出一方小小黑白棋盤。

相比起祭煉分身，收攝一些信眾來，還是這個最為緊要。

這金烏殘魂以為只是箭身上依附一絲神念，而不親身主持，就能斷去氣機聯繫，掩其行藏，實在是太過小窺了天下萬千道法。

陳浮生行險也要將這箭身法力納入己身，就是想要憑藉上面蘊含的一絲金烏神意和冥冥中的因果聯繫將其從這無數人口中揪出。

只是莫道君行早，還有早行人。陳浮生計算萬千，好容易抓到了這金烏殘魂的些許痕迹氣息打算通過生死棋法推算出此人形跡，就見那位之前表現得過於平庸，只是先後召出兩世手段護身的撐傘少女，忽然將傘拄入地中，展顏一笑，燦爛莫名，不復先前清清淡淡的模樣。

伸手入袖，取出一面不過半掌大小的樸素石鏡，這少女臉上歡快之色更重，朗聲笑道：「小小金烏，你以為我不知當年我轉世時是你動了手腳，才會轉為女身不成。你今日趁著這八幡大祭暗算我，無非以為我第一世被其擊殺，天然受到壓勝，可是怎麼沒有想到，今日是我伏殺你才對？」

聲音未落，這少女身上氣勢陡然一漲，巨蟒後半截身子解放出來，完全從虛空中探出，盤為一周，那道巨大傷口便自以肉眼可見速度彌合起來，將那金烏神箭牢牢鎖在血肉當中。

這還不算，將那小小石鏡拋至空中，雙手十指變換，宛如蓮花開合，打出一連串繁瑣手印，最後一停，向上推出，狠狠注入那面古拙石鏡當中。

原本被石皮封蓋的鏡面瞬間如冰皮化凍，放出無量金光，那道吞下神箭的蛟蟒身軀亦是隨着石鏡吞吐元氣一起一伏，竟是產生了一種玄妙聯繫。

古怪一笑，朝着陳浮生化身法相手中封禁的黑白棋盤看上一眼，少女雙手一張，黑白氣息瀰漫而出，迅速凝結落實，竟是亦在身前結成一張棋盤網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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