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那年竹馬》（下）
5
距離下晚自習30分鐘，何寧假裝上廁所離開了教室。
還沒到放學時間，門衛自然攔住他。
306辦事，這是林主任特批的自由出入證，我有急差得出去一趟，假條明天林主任會補給你。
林主任名頭大，手下稽查大隊特權多，門衛也懶得多過問，就放他出了校門。
何寧去超市買了一小卷黑棉線、一支口香糖，騎着單車往宋公巷去，他特意繞了個弄堂，從另一邊過去，防止和林主任他們碰頭。
晚上宋公巷來往行人極稀少，何寧又等了一會兒，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拉開黑棉線用嚼了半天的口香糖把兩端粘合在牆上距離地面一隻手掌的高度。這個高度和粘合度，第一個被線拌著的人會剛好摔倒並且撞掉線而不會影響後面的人逃跑。出了事，老大一定第一個撤退，然後撞線摔倒，「麻臉」當然別想跑，可他的兄弟們如果不跑，逼急了真鬧起來這事沒法善了。
許琳在巷口被麻臉一伙人堵住，乖乖從粉色筆袋裏取出一張毛爺爺。麻臉這次又帶過來一個級別好像更高一些的老大「鬍子」，鬍子瞧見許琳清秀可人的模樣，就要摸上她的臉蛋。
媽了個巴子！敢動我們三中的學生，你們這幫混小子也是活膩味了，都特么別動！
瘸爺威風凜凜地一聲斷喝。
什麼？三中的瘸爺！孩兒們，風大，扯呼！烏合之眾作鳥獸散，齊齊往巷尾奔來，然而跑在第一位摔倒的卻是「鬍子」，「麻臉」麻溜溜地跑得比誰都快。
何寧心知絕不能放走兩個帶頭的，不把他們留下讓瘸爺教訓一頓去他們學校施壓，這幫人還會纏着許琳。他一咬牙，一個飛撲撲倒了「麻臉」，和他扭打在一起。
瘸爺瘸了一條腿，走路走的不快，離巷尾還有老長一段，蘇建仁又怕惹這幫流氓學生，假意安撫許琳躲在後頭沒有追過來。
麻臉和鬍子照着何寧就是一頓拳打腳踢，何寧也不還手，只一個勁地拖延他們逃跑，也不知挨了幾拳幾腳。
巷尾閃出另一個人幫助何寧，他抱住鬍子，按在牆邊。
何寧有樣學樣也把麻臉給壁咚了。
瘸爺終於趕到，一聲冷哼，帶他們跟我去派出所。至於你們兩個，回306再收拾你們。
真沒想到，你是306的人，何寧轉過頭看胡岩。
你不也是嗎？
兩人相視一笑。
蘇建仁始終沒想明白一個很簡單的道理，一個人對306的偵查手段和視線分佈那麼熟悉，那麼他為什麼不會本身就是306的呢？
他們不屬於稽查大隊，而是306互不相識的兩根暗樁，擁有高度的自主行動權。
在書店時瘸爺的欲言又止，就是在猶豫該不該告訴蘇建仁何寧其實是306的暗樁，因為暗樁本身也有監督老師的職能。
6
第二天早讀課上到一半，何寧和許琳被請去306「吃點心」。
瘸爺轟走了306里正在忙碌的其他四名學生，何寧認得他們，兩個來自信息搜集小組，兩個來自行動小組。
瘸爺關好門，放下深藍色的窗帘隔去溫暖的晨光，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坐定，食指以固定的節奏敲擊著木質桌面。
許琳平常連進班主任辦公室都緊張得要死，更別提整個學校最恐怖的處所——綜合樓306了，以往提到這名字心裏都發顫。可不知為什麼，餘光瞥見面容沉靜的何寧，心裏就坦蕩蕩沒一絲膽怯。
說吧怎麼回事？你可是我306的暗樁，沒有合理的解釋，我會加倍處罰！
何寧不緊不慢地敘述。他前天晚上下晚自習前，注意到許琳趴在座位上雙肩顫動——這份額外的關注是因為他撿到了許琳的借書卡正尋機還給她，似乎在哭。回家時許琳又拒絕了好友的陪同，一個人戰戰兢兢往宋公巷去。他就一直悄悄跟着，目睹「麻臉」一伙人敲詐她的財物，就用彈弓打了麻臉，並且點了麻臉的背包，引開他們挨了一頓揍。他意識到麻臉第二天還會騷擾許琳，並且深知不論是報告膽小怕事的蘇建仁還是日理萬機的瘸爺都不會有結果，就連夜想出整個計劃，寫了一封分量很足的舉報信，托龍門書店老闆謄寫，放進校長信箱——他早觀察到瘸爺每天上午十點有檢查校長信箱的習慣。接着一步步誘導蘇建仁追查到龍門書店，並且刻意讓他懷疑自己，從而盯上自己在龍門書店的借書記錄，發現自己和許琳的約會紙條。何寧和許琳相同的借書記錄是他昨天早晨托老闆偽造的，花了50塊。他很清楚瘸爺對抓早戀向來是非常上心的，加上時間相巧又順路，瘸爺一定會去宋公巷守着，何寧拉網收魚，整件事就可以圓滿完結。
許琳聽得愣愣的，沒想到這個沉默寡言的男生為了保護自己，一個晚上想出這樣一個草蛇灰線伏延千里的佈局。舉報信和抓流氓這兩件事乍看上去根本風馬牛不相及，他竟一針一線地把這兩件事巧妙地縫合在一起。
瘸爺給氣樂了，這些彎彎繞放在學習上夠你解多少證明題，你覺得你的行為對得起你暗樁的身份和306對你的信任嗎？
我覺得，306存在的意義不該僅僅是抓學生的小辮子，這是極狹隘的，而應該着力於保護好學生，不然才是浪費學校給這個辦公室配置的資源和信任。學校如果連保護工作都做不好，有什麼資格談監督。
平時開會讓你發表個意見跟啞巴似的，這會兒牙尖嘴利我都說不過你，真是像你爹。
兩個男人的眼睛都微微黯淡下去。
最後再問你一個問題，你是不是喜歡許琳？
許琳的身體僵住，瑩白的牙齒咬住下唇。她忽而有些明白為什麼自己的運氣似乎總是比別人好一些，身體不舒服早操溜號、作業遲交總不會被發現，丟了的東西總會自己回來，難堪的處境莫名化解。如果有一個這麼擅長佈局解局的何寧藏在背後，一切就都解釋得通了。這個男生表達好感的方式還真是獨特，如果不是這次的事件，恐怕到畢業她也不會覺察出有這樣一個男生默默對她好。
何寧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冷靜，林主任，喜歡一個人並不違反校紀，屬於純真的感情流露，有過分親密接觸才犯忌諱，可我沒有。我們可以走了嗎？第一節課快開始了，胡老師的歷史課我很喜歡，總是新鮮有趣。
嗯，那個，走吧走吧。還有，以後開會你還是別說話吧，被你噎得難受，你這種人，就適合沉默。
許琳忍不住微微笑，眉目淡淡的，透著思縷驕傲。
那天擁著雲朵的半片朝陽很美，樓前的珠翠沾著晨露，廣播里的下課鈴清脆得像是明珠滾落玉盤，清透的陽光照徹校園的角角落落。
百轉縈迴，相顧一笑，是那些年裏無因無果的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