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終章)

第二百零六章(終章)

黃落定芳華盡潤澤,飄零黃葉皆泣灑。

三個人,就這麼同時地死去了,都帶着自己的信念,都帶着自己的期盼與滿足,易玄知道古鴻是一個說到做到的人,他一直認為古鴻是最有可能幫助自己的,也是自己的一個希望,如今見他理解地點頭回應自己,這便放心地合眼了。

而易青與易朱,雖然沒有合眼,但是他們卻很開心,因為在死之前,至少救了首尊,他對於二人來說格外重要,甚至二人覺得自己的命就該為他而終,所以他們無怨無悔,只不過沒有看到報仇的那一天實在可惜。

在場的所有人都僵在那裏,似乎有動靜的只有王忱那便,可是不一會兒,他也幹掉了最後一個賽巨靈,拖着疲憊的身體,慢慢走向首尊。

「崔老哥。」王忱說道,「雖然不記得你的名字,但是我記得沒錯的話,你是姓崔的,我知道,你很恨我,可能更恨那些親手殺害你家人和朋友的人,可是這麼做值得嗎?」

王忱的語氣真的很累,只見得他一步一步地走近首尊,來到古鴻的身邊,此時他們只有幾步之遠,互相都能見得互相的面容。

首尊看着王忱,又看着古鴻,還有地上已經斷氣的三個人,表情沉默,似乎內心在經歷一陣波瀾,可是僅僅是一會兒的功夫,只聽得首尊笑了出來,笑聲陣陣,居然覺得有些癲狂,笑着笑着,聲音逐漸小了起來,而後猛然等著王忱說道:「那又怎麼樣?他們不就是為了這個活着的嗎?大家不就是為了報仇而活着的嗎?要報仇,死不是很正常的嗎?」

「你這話什麼意思?」古鴻聽得心裏頓覺不舒服,因為他好似覺得自己面對的當真是一個無可救藥的瘋子,雖然這話有些明知故問的意思,可是他還是忍不住要確認一下。

只聽得那首尊冷哼道:「什麼意思?他們本來就是為了復仇而活着,還有什麼意思?縱使死,也只是因為他們的無能,我告訴你們,不要以為這樣就能安然逃出,我從遼國找來的殺手的數量告訴你們也沒關係,一共是一千二百個!」

此話一出,古鴻的臉色變了,在場的幾人臉色幾乎都變了,薛憶霜僅僅靠緊古鴻身旁,不由自主地又一次握緊了古鴻的手掌。

真是想不到,他居然安排了這麼多人進來,到底用的是什麼方法不得而知,恐怕這也離不開一直在北方接應的易玄,但是這都是后話了,因為看着那首尊的氣勢就能看出來,他雖然也有必死的決心,但是對於殺掉在場所有人,也是充滿著自信的。

古鴻陷入了沉思,而王忱卻是沒有任何的表情,因為他現在的情緒已經平復,沒有害怕,也沒有恐慌,他能做的已經做到了,他也很累了,他看着首尊,開口問道:「崔老哥,我問你,你真的只是把這些孩子當做復仇的工具嗎?」

首尊不想王忱在這種情況下還要問出這樣的問題,便不耐煩地說道:「是又怎麼樣?他們難道不是嗎?如果不是,他們早就該去死了。」

「胡說八道!」不等王忱開口,古鴻便插嘴說道,「我覺得你這個人的臉皮還真厚,弄了半天你做了什麼?給他們錢?養大他們?狗屁!你以為他們復仇是應該的?你不知道活下去才是他們最該做的,可是你藉由仇恨,將他們的一切都剝奪了,你還這麼大言不慚地說這些。」

古鴻實在是氣不過去,雖然他也討厭易青,還有一直欺騙自己的易朱,可當他見到二人面對着自己身死也要就首尊的時候,他確實被二人所感動了,二人有的不單單是復仇,他們也是有情有義的,至少在這一點上已經體現得淋漓盡致,所以在他們死亡之際,古鴻對他們莫名沒有了恨意,有的只有一些惋惜還有敬佩,可他們的死,換來的卻是被救者那一文不名的評價,弄得古鴻覺得實在無法沉住氣了。

王忱聽到古鴻怒斥首尊,本來手已經搭在了他的肩上,可古鴻卻絲毫沒有遲疑,而是繼續責罵:「到底是他們不值還是你不值?你們的事情我也知道,可是你們畢竟是活人,難道你們就沒為你們死去的家人想過嗎?天下又不是只有你們可憐,這個江湖不公平,也難以公平,這是我這麼些日子所能看明白的,可是他也不是你想的那麼殘酷,在江湖上,有情有義的多如牛毛你看到了嗎?在江湖上英雄氣概那麼多你看到了嗎?他們就沒有仇恨?王忱所背負的就少於你們了嗎?可是我佩服他,而你,我只有鄙視。」

「你這小子,你懂什麼?」被古鴻這樣一通教育般地責罵,顯然再一次觸怒了首尊,只聽得他怒吼道,「你知道個屁,你懂什麼?一個沒見過世面的臭小子,你又懂什麼?」

「我當然不懂了。」古鴻十分理直氣壯地說道,「不懂才會來看這個世界,看這個江湖,不懂才能更加置身事外,才能做出自己的判斷,我是客觀了一點,但是至少我知道,你這是錯的,大錯特錯!」

這蠻不講理又好似合情合理的辯解,讓首尊一下子沒了話語,只聽一個聲音由遠到近:「好小子,說的可真好。」

隨着聲音看去,只見得不遠處,正有一個人,身形高大,步履輕盈,輕功不亞於王忱,而且更顯鬼魅地靠了過來。

「小焯大伯。」查雪柔見得不由有些吃驚道,「您怎麼來了?」

查小焯走到眾人身邊,便對着眾人說道:「我只是發現這裏有很多蒼蠅,所以找了些打蒼蠅的人手罷了,現在怕是也有不下五百號人在外面等著。」

「你!」首尊聞言,瞪着查小焯道,「我早料到你是去安排人手了,可是沒想到的是,來的居然那麼快,我……」話音未落,首尊只覺得眼前一道黑影閃過,隨後,腹部好似略過一道冰涼之物,再回過神來的時候,王忱已經僅僅貼在了他的跟前,那把漆黑的長刀徑直穿過了首尊的腹部。

「都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王忱就這麼緊貼著首尊,臉上沒有一絲的表情,或者說,有那麼一點點的釋然,「我也該上路了。」

看着王忱的眼睛,明明是一個滿手鮮血的魔屠,可是卻散發着清澈的神采,因為他釋然了,這麼多年的一切,他終於釋然了,一切都該結束了,所以他沒有半點的遺憾。

鮮血滴到了地上,卻是分為了兩攤,眾人這才察覺,原來在王忱將黑刀刺入首尊腹部之際,自己也迎著首尊橫握的短刀撞了上去,他這是要與他同歸於盡啊。

「王忱!」「爹!」古鴻與薛憶霜同時叫喊起來,剛想上前,卻被查小焯一把拉住,雖然王忱快,可是畢竟也消耗了太多體力,而且王忱的招數對於查小焯來說,本也是可以看清,他早就看到了王忱的動向,而他又明白王忱的意思,作為對手,也作為朋友,他選擇了不去插手,故而他攔住了二人:「不要去,有些事情,該結束的,遲早會結束,王忱是這麼認為的,我想,我們不要侮辱他最後的這份意志。」

查小焯說着,也默默留下了眼淚,他也是個善良之人,雖然平日裏感覺雲淡風輕,但是身為江湖兒女,又怎會真的不摻雜情緒呢?

薛憶霜作為女子,作為人女,稍稍還是有些把持不住跪倒在地哭了起來,古鴻半跪在她的身旁,輕輕撫摸着她的肩膀,而自己的眼淚也不經意地滑落。

「都結束了嗎?」首尊口吐鮮血說道,「不!還沒有,你們,你們看什麼?還不快上!」

首尊對着黑衣人嘶吼著,可他們居然紋絲不動,只聽得離得自己更近的一個黑衣人說道:「你已自身難保,我們只是收人錢財罷了,既然如此,我們沒有必要再以命相搏了。」

「你……」首尊聽得他們這話,才知道自己可真是大勢已去,因為會為自己搏命的,當真在意自己的人,已經都倒在了地上,他們面帶微笑的樣子,這才深深刻入了首尊的心理,他的手慢慢放開了短刀,隨即往後退去,在離開黑刀刀身的那一刻,終於是雙腳一軟,倒在了地上,「我究竟,我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活?」

在臨死之際,首尊這才回憶起了自己的一生,孩子、妻子、父母都不在了,因為他們都死於了那次禍亂,而自己接下來的日子,腦海之中除了報仇,便再沒了別的東西,他努力找著自己的回憶,努力想着,可是最終還是只能想到與妻兒家人在一起的那段快樂的時光。

「原來,我想要的,還是你們啊。」這一刻,首尊也終於清醒了過來,他笑了,因為在他面前,是自己的家人,年邁的父母,賢惠的妻子,活潑的兒子,他們在前方等著自己,他將手伸出,慢慢伸向他們:「我來了,我來了,我終於可以來了。」

首尊倒下了,帶着笑意倒下了,在最後死去的時候,他沒有恨意,有的卻是愛意,當然,能讓他這樣死得無怨無悔的,還全依仗着王忱的犧牲,那一刀,王忱是照着自己胸口撞過去的,怕是心肺都已經損壞,自己也不久於人士,見得首尊死得安逸,終也是倒了下去。

「爹!」查小焯終是鬆開了手,而薛憶霜這才哭喊著沖了上去,她一手抓着王忱的衣襟,一手死死按著那正在往外不住涌著鮮血的傷口。

王忱見得薛憶霜過來,便顫抖著去撫摸了她的面頰,這一次,終於可以摸到自己女兒的臉頰了,等了十幾年了,終於可以開口叫她的名字了:「小,小霜,你跟你娘真的很像,不,你比你娘更漂亮。」

薛憶霜沒有說話,只是哭泣著跪在王忱的身邊,古鴻與查小焯、查雪柔也來到了王忱的身邊,面對着王忱,這個教會自己武功的人,引自己入江湖的人,還有,這一切恩怨根源的人,古鴻也不置可否,他其實說到底還是個局外人,但事到如今,又怎能完全說他與這件事沒有關係呢?他也哭了,只不過壓低了聲音,沒有把哭聲流露而已。

「臭小子。」王忱吃力地從身上拿出一本破舊的書籍,遞給古鴻,「你是我徒弟,對嗎?」

聽得這話,古鴻再也按耐不住自己的情緒,他哭出了聲,隨即也跪倒在薛憶霜的一旁,對着王忱使勁地點了點頭,王忱見狀,頓時笑了:「有你這個傻徒弟,還真叫我不省心,這是我的刀法,你收好,想練就練,不想練,找個品性端正的,傳下去,因為,流江派一直都在。」

古鴻顫抖地結果書籍,又一次點了點頭,輕聲說道:「好,我答應你,師,師父。」

這一句「師父」,包含着古鴻千言萬語的情感,而他終究還是叫了出來,要說雪月派與王忱的淵源,也是來自於那一次的滅門,說白了,自己的門派是對不起王忱的,雖然滅了,但那時候王忱的大度與他的豪氣,也配得上自己喊他一聲師父。

王忱在把書籍交給古鴻之後,便手臂下垂,望着天空,這時候太陽已經升到了山的一側,正是清晨時分,街頭巷尾已經熱鬧起來,這是鄂州獨有的一道風景,望着就這麼看着天空,眼睛緩緩閉上,嘴裏卻還繼續說着:「原來,我走過了這麼多路了,是時候歇歇了。」

王忱死了,不知他最後看到的是什麼?是自己少年無憂無慮的時候,還是與秦憶霜在一起那幸福美滿的日子,亦或是,什麼都沒有想,他的心早就寧靜,隨着逝去的故人一起寧靜,現在,他們要去匯合了,留下的,也再沒了仇恨,他還有什麼理由去抱怨呢?

薛憶霜哭得更加傷心,因為就在這一刻,她真正成了一個孤兒,縱使從小她就是個故而,可是失而復得,又是怎樣的一種苦楚?她這麼哭着,古鴻陪在她的身邊,也是默默流淚,緊握著的書籍已經柔得褶皺,這是王忱留下最後的一個願望,古鴻自然不想要他失望。

那些黑衣人就像自己說的一樣,他們只是收錢雇傭而來,僱主已死,自己也就沒有必要拚命了,查小焯自然也就放過了他們,隨即他們也整頓回大遼而去。

首尊、易玄、易青還有易朱,查小焯把他們和那些罹難的村民合葬,而王忱,他則帶去與秦憶霜合葬,也幸好查小焯聯絡上了在外雲遊的莫有聲,不然的話,一切也不會那麼的順利。

整頓幾日,眾人的情緒與傷勢也逐漸平復,可在那青丘的山坡之上,一座墳冢孤獨聳立,當然,裏面的人並不孤獨,因為這是王忱與秦憶霜合葬的墓,周洋花了大價錢,選了個良辰吉日,開墓並葬了二人,薛憶霜則每日都來墓前守候。

古鴻與周洋也常常來陪伴薛憶霜,他們之間沒有太多的話語,因為此時此刻,薛憶霜恐怕還是在此之中最為傷心難過的人。

這一日,一如既往,三人在墓前懷念著王忱與秦憶霜,查雪柔與查小焯也前來,因為他們是時候要離開了。

在二人對着墓碑三次鞠躬之後,這便對着三人高辭。

「真的要走了嗎?」古鴻好似有些不舍,但他知道,現如今與查雪柔也沒有什麼必要再過多言語,因為他們是默契的,是互相理解的朋友,這就夠了,查雪柔有她的未來,她有她要守護的東西,以及自己的追求。

查雪柔點了點頭,又看了一眼薛憶霜,隨即說道:「話也不多說了,來日方長,還能再見的,記住,我們永遠都是三個最好的朋友。」

「一定。」古鴻聽查雪柔的意思,也明白她也當真釋然了,這便也微笑着點頭說道。

薛憶霜則更加感性化一些,只見得她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查雪柔,輕聲說道:「謝謝你,你永遠都是我的姐姐。」

查雪柔也抱住了薛憶霜,輕輕拍着她的後背說道:「好,我知道,我們永遠都是姐妹。」

比起離別,比起永別,這樣的暫別對於眾人來說都已經釋然,他們知道,天下雖大,可是終究是一念之間,一念不變,江湖不變,來日方長,總能再見,揮手作別,唏噓幾何,再遇之時,海天相連。

查雪柔牽着那匹最初的馬,消失在了夕陽之中。

「古鴻。」在待到查雪柔離去之後,薛憶霜說道,「我有個事情要跟你說。」

古鴻見得薛憶霜的樣子,微微一笑道:「你想說這話很久了吧?我一直知道你有話要對我說,但我也沒問你。」

薛憶霜望着古鴻,似乎這一次,他真的成長了不少,他懂自己,所以他似乎已經做好了心裏準備,所以薛憶霜也不再猶豫道:「這一切經歷了太多,雖然你釋然,可是我依舊明白,我爹始終與八大門派有着千絲萬縷的仇恨,雖然你們都能夠看明白,可是我卻還難以面對這個事實,你能不能給我一點時間?」

古鴻是了解薛憶霜的,便在應天縣,便在之後的種種,這個女孩很善良,但是心裏卻也當真是十分地脆弱,可能是因為珍惜的多了,反而拘束得也多了,古鴻沒有反駁,因為他理解薛憶霜,所以他只是這麼說道:「我一直在蘇州,哪裏也不去。」

眼淚,再一次地滑落,二人不再多言,因為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不需要更多的言語,也許一天,也許十年,因為他們互相都會等著彼此。

夕陽的餘暉終於落幕,而伴隨着落幕的,還有二人的身影,還是最初的馬,還是不一樣的路,薛憶霜與古鴻兩個人,走向了兩條路。

薛憶霜與周洋回去廬州,那裏是父母的家,那裏還有父母的親人。

古鴻獨自回去蘇州,那裏也有他的父母,那裏也有他的歸宿。

但是他們明白,總有一天,他們會成為一家人的,因為彼此的心,早就認定對方就是自己的家人了。

一代江湖一代情,一代江湖一代怨。看罷江湖看人情,看罷恩怨還人情。(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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