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第二百零五章

命潛心期盼尚未成,一朝命喪意尤存。

「易玄!」古鴻見得易玄這樣,頓時心中一陣驚訝,他也萬萬沒有想到,這首尊居然這麼狠心,作為自己的心腹大將,甚至也是幾個尚存的孩子之一,他還當真忍心下手殺害,眼看着易玄口吐鮮血,地倒了下去,古鴻本想衝上去,可怎奈他還要保護薛憶霜,而且此時易青正撲向了自己,讓他只能遠遠望着身子慢慢地貼在了地面之上。

易玄至少練過內功,外練的筋骨也是不弱,所以一時半會兒竟還沒有死去,他望着遠方正在與易青交手的古鴻,滿眼都是遺憾,他是真的想結束這一切的,他不會放過王忱,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可是他也不想讓這件事情再延續下去,因為他想起了來之前,那首尊的話語,他告訴他們,在殺了王忱和這些礙事的人以後,便要動手將本已四散的其他七個門派的弟子全部趕盡殺絕,而後避世隱居,顯然,後半句是否可信他不知道,但是前半句的可信度幾乎是絕對的,因為首尊的恨意隨着時間的變化已經越來越深,同時一直跟在他身邊的易青與易朱也是深受影響,這不是一個好兆頭,易玄越來越擔心這一點的發生,所以他本來決定殺了王忱以後,就告知古鴻這些事情,讓整個江湖提前做好準備。

可易玄想了那麼多,卻終還是失算了,他本以為首尊會念及同鄉、同病相憐的關係,不會對自己痛下殺手,畢竟那個時候他都沒有殺自己,易玄以為首尊是尚有情意的,可是首尊有的卻是恨意,他純粹只是想要利用易玄的頭腦,僅此而已,如今這人已經不可控制,為免除後患,當然要當機立斷了,所以這一刀,恐怕首尊是猶豫都沒有猶豫的。

「我,我,我失敗了嗎?」古鴻這麼想着,只聽得耳旁首尊喝道,「賽巨靈,全部上!」

一時之間,草屋之中,居然又出現八個體型相似的賽巨靈,他們個個膀大腰圓好似一頭穿梭在叢林里的棕熊一般,朝着王忱就撲了過去。

倘若一個賽巨靈的話,對於王忱來說,對付起來簡直是綽綽有餘,可是面對這八個外加已經暴露在外的兩個,一共十個賽巨靈,王忱也不敢輕敵,只見得他四處游躥,不但要躲避賽巨靈那好似狗熊一般的怪力,更要躲避那些蒙面殺手突施冷箭。

不過好在,首尊一下子把所有的兵力都用於攻擊王忱了,所以查雪柔與古鴻的壓力也相對小了許多,但看薛憶霜這便,她此時正在對付易朱,易朱的「千絲繞」功夫方才已經呈現過了,便是舞動周身上下所有的絲線,將那些銀針纏繞得好似活物一般,便是進退有序並且遊走周身,這叫查雪柔很是頭疼,不能近身,那麼她的驚濤掌和渦流勁便無法發揮作用,而她的威震八方畢竟只是初懂皮毛,在一次震開所有來針以後,易朱能立即做出應對,只稍一抖動手腕,便又將細針調轉回來,弄得查雪柔十分狼狽,看似佔據主動,卻絲毫占不得任何便宜,而且查雪柔一直在主攻,易朱只是站立舞動細線,基本沒有消耗多少體力,長久地這麼耗下去,恐怕查雪柔才會首先不支。

而古鴻則更加狼狽,他既要保護薛憶霜,還要面對自己剋星一般的易青,其實上一次古鴻面對易青並沒有吃得多大的虧,雖然重傷,但是易青也是放手最後一搏所致,如今古鴻對他近身攻擊也有了防備,所以易青也很難使出快刀,但古鴻一直拉着薛憶霜,也沒有辦法主動出擊,兩人便也這麼耗著。

易玄的視線越來越模糊,似乎眼前的一切根本不是自己想要見到的,眼下究竟哪方出於優劣他基本上是已經完全摸透了,十幾年了,自己這十幾年究竟經歷了什麼?易青想着:「我見到過山茶花開,見到過溪邊的小魚,還有娘的容貌,我還記得娘的樣子。」

易玄此時視線模糊,隨着視線的模糊,他的精神也好似模糊了起來,其實現在的房屋雖然是草屋,但是他們知道,這塊區域的大致佈局,是模仿著當年自己村子的房屋擺放所建造,易玄的眼中,這些茅草已經不復存在,而是真真切切的土牆所築,門外有大家一起飼養的小雞,娘親好像在餵養著小雞,真想不到,自己居然還記得娘親的容貌,雖然很普通,可是笑起來的樣子,卻是易玄所見過最美的。

爹從外面回來了,他的樣子易玄不太清楚,可能自小也間的不多吧,他呼喊著自己:「小庄,小庄,趴在地上幹什麼?多臟啊?」

但是啊,易玄突然想了起來,「易玄」這個名字本來是配合所謂的東西南北四大神獸所起,而自己本來的名字,卻是叫作易小庄。

易玄在想起自己本名的那一刻,居然笑了起來,是了,他又一次看到了自己的父母,聽到了自己的名字,這怎麼能不叫自己高興呢?他努力地抬頭,想要看清楚自己父親的面龐,陽光越來越耀眼,讓父親的面龐呈現在了自己的面前。

「義父?」易玄所驚訝的是,自己所見到的那張臉,居然是自己義父易老闆的容貌,此時他正笑着看着自己說道:「小玄,你現在明白我當時的感受了嗎?」

當時的感受是什麼?易玄有些糊塗,但是只見得微笑着看着自己的易老闆,他的胸口逐漸出現一塊紅暈,那是血色,鮮血逐漸染紅了他的胸口,頓時,周圍一片黑暗,那是在易家大宅的書房之中,易老闆就是在那兒被殺手刺殺的,那時候易玄十分的痛苦,他喊叫過,也痛哭過,可是易老闆已經無力回天了。

「我終於明白了。」易玄看着易老闆說道,「他們為了報仇,已經不計任何代價了,這是一種比害死他人更加痛苦的病痛,我不想,我不希望也這樣,所以我追隨了你的道路,所以,所以我也失敗了嗎?」

易玄問著自己,他趴在地上,對着空氣不斷說着些什麼,因為他突然覺得,自己這一輩子活得實在無趣,報仇、為了報仇,什麼都是跟這個有關係。

「玄哥,你在做什麼?」忽然,一個清脆的童聲出現在了易玄的耳邊,隨即便見得一個稚嫩卻一臉嚴肅的童子蹲在了易玄的面前,「玄哥,我們還等你回家呢。」

「小留?」易玄當然不會認錯,眼前的這個人正是自己府中的門童小留,只聽小留說道:「當初你把我們收留下來,我就認定你是我的哥哥了,其他人也認定你就是他們的家人了,家人出門在外,我們總是會挂念的,你什麼時候回來?」

是啊,家人,易玄又想到了這個,家人才是自己這輩子活着的最大的目標,他從牢獄救出被人陷害的人,從街頭救來乞討的孤兒,就是因為他覺得,其實他們與自己沒有差別,大家都需要一個家,一個可以安身定心的家,就這麼簡單。

「你不在了我們怎麼辦?」小留繼續說道,這個孩子平日裏看起來與其他孩子沒什麼兩樣,這個年紀的孩子也本該如此,可是由於孤苦的身世,便讓他有了一種不似這個孩子一般的成熟,這種成熟叫人心酸,因為他承擔了本不該是他這個年紀所承擔的一切,聽到他這麼問以後,易玄不由得是猛然睜開了眼睛,因為他突然之間發現,自己就這麼死了,他們就在此成為了孤獨的人,而且恐怕讓首尊活下去的話,最先要剷除的,也就是這個所謂叛徒的餘黨,易玄知道自己的行為於他們眼裏是那麼的不可饒恕,可是他卻無怨無悔,這種恩怨,能夠這樣了結才是正確的,不能夠將它擴大。

眼前依舊是草屋之前的戰況,查雪柔的體力開始不支,而易朱也已經察覺,或者說她等的也就是這個機會,所以雙手舞弄絲線的幅度也開始加大,查雪柔逐漸形成了敗退之勢,而同時那些黑衣人也時不時地會有上前偷襲查雪柔的,雖然被查雪柔逐一擊退,可是她似乎也當真開始招架不住了。

王忱被十個賽巨靈圍困,雖然已經殺了幾個,因為他們的皮糙肉厚對於王忱來說,也不過是比土牆石壁稍稍硬了一些罷了,只要稍加使勁,還是能夠破開他們的皮肉,直搗他們的內髒的,而且此時除了自己以外,還有三個人被一眾圍困着,自己還不能輕言放棄,所以面對賽巨靈們以及數十黑衣人,他依舊大殺四方,只不過對於賽巨靈的攻勢他也不敢硬接,躲來躲去不知不覺也消耗了自己的氣力,最主要的還是來自於夜晚與查小焯的比斗,當真消耗了他太多的真氣,僅僅一個晚上的功夫,又豈能恢復多少呢?

而古鴻這邊是更加不容樂觀,他要護著薛憶霜,還要面對在此之中實力最為強勁的易青,易青十分狡詐,見得久攻不下以後,刀鋒偏轉,刀刀都是襲向薛憶霜,而古鴻一旦做出保護薛憶霜的行為,易青又毫不猶豫地攻向古鴻,現如今古鴻身上已經被劃開了好幾道口子,鮮血不斷地從古鴻的身上流淌,但他依舊拚死相搏,因為他知道,一旦自己失去戰鬥能力,那麼危險的不單單是自己,還有身後的薛憶霜,所以他不能有任何閃失,就讓易青攻擊到自己幾處,只要不是要害,只要傷口不深,他也根本沒有在乎。

見得他們這樣,易玄再一次感覺到自己的沒用,什麼最聰明的人,什麼足智多謀,想不到自己竟倒在了如此明顯的騙局之下,而看着首尊,此時他並沒有走的意思,只是讓四個黑衣人圍住自己保護著,似乎在他看到眼前的這些人都倒下之前,自己是決計不會離開的,而且現在似乎離那個時候已經不遠了。

想到此處的易玄,終於是下定了決心:「王忱絕對要死,而你也不能活着,既然要結束,我們一起結束吧。」他想着這句話間,猛然起身,雙拳擊出,那「金剛巨力」也絕不多少亞於古鴻的「蚍蜉功」,而且易玄是自幼練習,所以使用起來更加得心應手,加之他現在心意已決,出拳尤為果決,夾雜着蠻力與巧勁的雙拳,打在面前兩個護衛首尊的黑衣人的胸膛,並沒有打飛他們,而是直接震碎了他們的五臟六腑,叫他們根本來不及做出什麼反應就已經倒下,而易玄根本沒有給剩下二人停留的時間,只見得他上前又兩拳,直接擊中二人咽喉,二人也當即斃命。

顯然,首尊都沒有想到,本來已經奄奄一息,甚至都快斷氣的易玄居然忽然之間站了起來,因為他不明白,要保護他人的信念,遠比仇恨的信念來得更加堅定,所以當他見到易玄忽然好似迴光返照一般地起身,隨後快速擊斃四個黑衣人後,臉上終於是露出了驚恐的神情,因為不用想他也明白,易玄這個舉動,是為了什麼,因此他也下意識地做出了反應,他手中那鮮血還沒流盡的短刀直接又一次地捅向了易玄,可這次易玄也沒再給他機會,只見他一把抓住了首尊握刀的手腕,便是向後一擰,竟直接把首尊的手腕給掰折了。

「啊!」地一聲慘叫傳來,似乎比之前易玄喊得更加響亮、更加痛苦,這讓本來混亂的戰場又一次陷入了沉寂,當然,除了剩下的那幾個沒有感情與理性的賽巨靈以外,他們還是瘋狂地攻向王忱,只不過沒了礙事的黑衣人的幫忙,王忱應付起來也相對地輕鬆了許多,趁著這個機會,他又連殺三個賽巨靈,至此,賽巨靈也僅僅剩下了三人。

而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被易玄這邊所吸引,這時候易玄掰折了首尊拿刀的手,而後將刀口朝向了首尊的胸膛,眼看就要刺入首尊的一刻,易玄忽然停住了。

這一下實在太突然了,因為那個瞬間,所有人,包括易青與易朱,心裏所想的不是衝上前去,而是這一下肯定來不及了,所以他們兩個居然也沒有動彈,但接下來的一幕,讓二人又一次陷入了疑惑。

只見易青握著首尊拿刀的手就這麼站着不動了,首尊想要掙扎卻也掙扎不開,再看易玄,卻不由得是驚出一聲冷汗,因為此時的易玄雙目已經沒了神采,他的嘴巴微張,口中慢慢滲出鮮血,正不住地滴在二人握刀的手上以及地上。

易玄最終還是沒能完成自己的最後一擊,其實他還要意識,只是已經沒了氣力,他此時肌肉緊繃,硬生生地扣死了首尊的手腕,可是卻也沒有那最後一下捅進去的氣力了。

「首尊!」易青與易朱反應了過來,他們知道,若不趁此機會救下首尊,恐怕就沒有機會了,於是便叫喊著準備衝上前去解救首尊。

「古鴻!」易玄似乎也明白,自己大限還是到了,這一刀自己是無法完成了,所以他便叫喊起了古鴻的名字。

這一輩子,古鴻遇到過很多人,有奸詐的,有武功高強的,有善良的,甚至也有不少聰明的,可是易玄卻是一個另類,他似乎集合了他們這些人所有的特點,甚至厲害到自己的內心都無法隱藏,古鴻有時候覺得,易玄這個人太可怕了,因為無論如何,自己都會被他看穿心思,但古鴻也佩服他,因為這個傢伙當真也是不容易,雖然之前對他還抱有懷疑,可是如今他已經確定,易玄真的在這所謂報仇與適度報仇的心理的掙扎,他們做的是不對,可是易玄卻是對的,一瞬間,古鴻似乎明白了易玄他對自己說的所有,所以這一句話,古鴻自然也是明白了過來,只聽他當即大喊了一聲:「查姑娘!」

而後竟鬆開了薛憶霜的手,直撲易青而去,查雪柔見得古鴻這般,也頓時反應了過來,隨即也揮劍刺向紅雀。

他們兩個雖然可能命里註定不能成為眷屬,可是他們的心意卻是無比的想通,查雪柔明白古鴻的意思,就是要阻止易青與易朱二人上前,從而成全易玄的堅持,所以這一擊是使出了全力。

可不知為何,兩個人好似明知道背後來人,卻也根本沒有停下腳步,要知道,古鴻的輕功可是天下間數一數二的,而查雪柔雖然不及古鴻,可是迷蝶谷的武功精髓,輕功也是十分厲害的,所以便一下追上了二人。

幾乎是同時,古鴻的劍與查雪柔的劍都刺穿了易青與易朱的胸膛,可他們居然還是沒有躲閃甚至還手,他們只顧著儘力往前,居然順着劍身慢慢走了出去。

二人的眼中同時含着眼淚,別人不明白,因為對於他們來說,自己活下去的一切,都是首尊給的,在孤苦無依的十幾年中,雖然首尊要他們為報仇而活着,可是首尊從未把他們當做手下看待,可能近些年首尊心裏產生了變化,可是他依舊是他們最敬重的那個人,為了救他,自己死去又有何妨?

二人明顯都傷到了要害,可縱使無力,卻還是往前走着,眼前的視線縱使模糊,可是首尊的身影卻格外清晰,他們要到首尊那裏去,所以,易青拼盡了最後一絲氣力,揮出一刀,易朱也用了最後的力量操控了銀針。

刀氣與銀針全部打在了易玄的身上,由於無法躲避,易玄生生受了兩下,抓着首尊的手終於是鬆開了。

眼淚,是作為人最初的,也是最有力的證明,證明他們活過,證明他們也有情感,也證明著一生的開始與結束,三人都哭了,因為他們各自的堅持,因為他們各自的信念,可是都已經到了盡頭,三人都倒下了,望着眼前的首尊,雖然沒有在說話的氣力,可是他們最後做的事,已經無怨無悔了。

「小留,府里……」易玄看着古鴻,淚水依舊沒有停下,他嘴裏念叨著幾個字,越來越輕,好似在說那一個個的名字,一個個與自己一樣可憐的人的名字,慢慢地,沒了動靜,但是他合眼了,因為就在死去之前,他看到了古鴻堅定地點了點頭,嘴唇微動間好似說了:「放心。」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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