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怒馬立狂刀

第六章 怒馬立狂刀

朔北寒風烈烈,一路南下,北直隸最先嘗到了初冬的滋味。

不大的一家客棧里,木桌木椅,陶碗陶壺,陳設甚是簡單,然而來此聚酒的人卻不少。其中大多是受不了官府苛捐雜稅的剝削,集家財販賣經商的逐末之人,亦有那起應官府詔書北遷而來的衛戍蠻子,平日裏只在衛所里廝混,下賭得了銀子便來客棧里吃酒閑話。

「真是老天有眼啊!」

「是啊,要我說,這老天爺還不夠明察秋毫。」客棧入口處一桌四圍,坐在上首的一位老兵役壓低了聲音,「這殺千刀的忠武校尉早該死了。」

「嗨,老哥,這混世道,似那魏武烈一般暴虐無道的官兒還少么?」下首一位一臉麻子的壯年嘬了一口酒,「您哪,還是堪不透,閻王叫你三更死,豈會容你到五更?各人有各人的命數罷了。」

「只是那魏斧子一身好把式。」

未等老者說完,壯年放下酒杯插話進來,「這倒是着實不假,前年戰事不緊,他為修繕自家房子趕衛軍進山伐木料,我是跟了去的。」

那麻子把手袖起來搭在桌上,抻了抻脖子,「挑的可都是精壯勞力,單撿那一抱粗的刺槐去伐,饒是我這種體格力氣,卯足了也得兩炷香的功夫。可誰承想,伐到半截,有人哭爹喊娘的直叫喚有大蟲,一干人忙不迭的都要往山下跑。那狗娘養的魏斧子勒令我們去圍那大蟲,果不其然在那山溝子找到一頭牛犢子大小的老虎,他領頭走在前面,待那猛虎發作的時候,順腳踹出去一個年輕的兵丁去填虎嘴,單手單斧朝大蟲的脖子掄去,皮鼓大小的虎頭應聲落地,嘴裏還鉗著兵丁的手臂。不止如此,看那單柄斧子,少說也有三四十斤,去勢極猛,陷進一顆刺槐樹里,他將斧子拔出來,那合抱粗的大樹也哧喇喇倒塌下來,險些砸着我。」

「就這樣的手藝還死的那樣慘?只怕對方也不是善善之輩。」

「是啊,聽說仵作的案卷上記了一百八十又一到刀口,脖子上封喉一刀,其餘盡在身上。」

老頭放下筷子,「我也是聽那些門子裏的兄弟說,仵作給扒光了之後,簡直就跟刀山叢里滾下來一般。」

「嘖嘖嘖...哎,吃酒吃酒...」

坐在旁邊靠里一張桌子的少年對四個人剛才的話聽的真切,深秋乍寒,南來北往的客商和當地兵役雜流身上早添了棉,滿場子裏只有他還是一身破破爛爛的粗布青衫,頭髮簡單一紮,凌亂的披在肩頭。桌上除了兩壺酒別無菜饌,此刻正用四人的話下酒,不時雅然一笑,饒有興緻。

「不知閻王會不會留你們到五更啊!」

緊接着,「砰!」的一聲,一把渾身金燦燦的斧子落到剛才四個人的桌子上,立時把本來就老舊的桌子砸了個稀巴爛,陶壺陶碗摔碎了一地,四圍客人俱皆奔走逃竄出去。

那四個兵丁剛才還興緻盎然的吃酒閑話,一眨么眼,除了手裏的酒杯,中間一下空空如也。再去看那柄斧子看那人,頓時都像丟了魂兒,僵坐在長條凳上一動不動。

「魏!魏...大人!」四個人目瞪口直,心中又驚又嚇,「這不是前幾日喪了命的魏武烈么?這光天化日,詐屍還能詐到客棧里來?」

「哎呦!大爺們哪!」老闆娘聽到動靜趕忙來瞧場子,「我這聞風客棧可經不起幾位大爺這麼個折騰法兒啊,都是小本買賣,官爺們要動武,就可憐可憐我這平頭下民,咱換個地兒成么?」

老闆娘這一嗓子喊破了僵局,還是為首的老者先穩住了神兒,沒來及丟下手裏的酒杯,就先起身做了個揖,「大人息怒,不知下屬有冒犯之處,還請恕罪!」

三個後輩兒聞聲見狀,也都趕忙起身行禮,依樣兒答話。

「狗奴才!你既不知何處得罪我,所謂不知者無罪,你們走吧。」

四個兵丁一愣,如蒙天恩,反倒沒反應過來。

「是!是...小人們告退!」話音未落,四人都爭相往門口搶去,那麻子第一個兒衝到門口,只恨爹媽沒多生出兩條腿,被門檻絆了一下,手腳並用往外爬。年長的老兵丁被落在後邊兒。

「啊!」旁邊的少年手裏酒杯一震,眼前金光一掠,看見剛才那個麻子已然被斬首於門外,那個魏大人穩穩接住飛回的斧子。餘下三人見狀,越發舍了命的往外跑。緊接着又是兩道金光,跑在前面的兩個年輕兵役未及出門便也人頭落地,只剩下老兵丁呆站住不動了。

旁邊的少年啜了一口酒,瞥見那雙手持斧的人,卻見他身長八尺,臉上髀肉橫生,眼如銅環,毛似鐵刷,渾身鎧甲獸皮,肌肉虯結。

「呵呵——」老者突然回身轉向金斧,「大人好身手,看來閻王要我的命要得急,連三更也等不了。」

「哼!到底是老兵油子,心裏明白就好。」

「罷罷罷——,老朽未及弱冠就被趕到這不毛之地抵抗舊元,人言龍興之地,於我等而言無異於水火,作別故鄉道,思親不見親,如今幾十年過去了,倘使魂歸故里,該當謝大人成全!」

「那我就成全你,讓你死個明白。我乃是武烈兄長胞弟魏功延,他死於非命,爾等屬下不思緝拿兇犯,不念家兄提攜,卻在身後議他短長,我如何容你!受死吧!」

眼看魏功延雙斧齊出,直奔老兵丁脖頸兒要害飛去,旁邊那少年眉頭一緊。

忽然,「哧喇喇——」一聲,一匹烈馬撞破客棧門板沖了進來,從老者頭上飛過,前蹄將雙斧踏在了一邊。卻看那馬,毛髮赤紅,通身似火,鬃毛過頸,雙目灌血,嘶鳴聲,五關六將神魂碎,馬蹄下,崑崙洞庭奈若何。真是赤兔之魂,烏騅附靈,只把魏功延嚇得一個趔趄,連退三步。

此時,大廳東南角一陣「嘩啦啦——」的異響,似金石撞擊之聲,越來越激烈。馬嘶剛止,一柄黃銅劍鞘的刀從東南角激射而起,緊跟着射出一人,半空中控住刀勢,穩穩落到地上。

少年放下攥緊的酒杯,端詳這刀的主人,頭戴青紗斗笠,身着墨羽大氅,身長不足八尺,左手正握著那把「嘩嘩」作響的刀。

魏延功雙手慢慢去摸起地上的斧子,黑衣刀客手中的刀響的更厲害了。

風不斷從破開的口子吹進來,不時的吹起黑衣客的面紗。少年去看時,不禁心頭一駭。原來那黑衣人籠罩在青紗後面的臉,帶着半邊密密麻麻的傷疤,竟在猙獰的笑,嘴角誇張而扭曲的上揚。更可怕的是那雙眼睛,根本看不到黑白睛,而是像那匹馬的眼睛一樣,通紅似血。

魏功延瞅准了時機,掄起雙斧,徑直去搶黑衣客的要害,那柄刀也應聲出鞘,少年只覺一陣寒風撲面而來,見那刀背金光燦燦,刀身雪亮如銀,刀口黑白參差如犬牙交互,有斷江開山的氣勢,端的是江湖上難得一見的名家兵刃。

無論雙斧如何盛氣凌人,金刀出鞘后便即消失了影蹤,黑衣客兀自旁若無人的走向闖進來的怒馬,兩人交臂之間,「噔噔」兩聲,雙斧落在了客棧的樑柱上,魏延功一時間站住不動,再看刀客時,金刀已然入鞘,怒馬嘶鳴,便要開拔。

直到馬聲漸遠,魏延功人頭平齊脫落下來,那股寒氣一過,倒下的身體也不斷展開一道道刀口,恰似自發綻開的花朵,血水染紅了衣襟。

「金刀寒威,怒馬獨行,遇惡則強,刀客無雙。」少年腦中似晴空一靂,額頭上已然鬼汗淋漓,「原來是武林公敵,怒馬金刀,北鶴行。」

正是:

江南奉旨助龍興,北鶴飲朔向南行。

此身常做伍員恨,倚馬藏刀憑西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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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名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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