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第八十七章

尚未到黃昏,馮天玉已抵達闊別已久的「知林居」,一跨下馬,他一拐一拐的已往「落泉小築」行去,還威風八面的嚷着:「將軍回府羅」

一語驚動全林院,不但鳥飛,還有人叫,激動的叫聲:「臉綠綠回來了!」

乍聞此言,馮天玉就已猜出是西雨的聲音,氣也沒了一半,泯嘴嗔道:「什麼嘛!一回來就叫我臉綠綠?掃興!」

方走過一座右花園,對面月門已奔出來西雨嬌美身形,她穿了一件青碧色便裝,梳了劉海,顯得更活潑年輕了。見着馮天玉,她已笑出迷人梨渦:「臉綠綠你去了哪裏?害我們都找不到你」

馮天玉指著臉,瞪眼道:「看清楚點,我的臉是最完整的一個部位,哪來綠綠的?」

關西雨登時怔楞,遂明白自己又說溜了嘴,乾笑道:「我說錯了,你只當做沒聽見就是了嘛!」

馮天玉白眼道:「都鑽入耳朵了,豈能聽不見?」

西雨感到困窘:「那你要我怎麼辦嘛?」

馮天玉瞪足了眼才道:「罰你替我喊『將軍回府』!」

西雨想笑,仍是喊了:「拐腳將軍回府羅!」。

聲音清脆悅耳,喊完她已笑了起來。

馮天玉瞪眼道:「你不加『拐腳』兩字行不行?」

西雨憋住笑意道:「你明明拐了腳嘛?」

「你不會當作沒看見。」

西雨已套上馮天玉的話。「都已入了眼,豈能看不見?」

馮天玉無奈,也笑了起來:「也罷!拐腳就拐腳,至少你是拐腳將軍的跟班,也差不到哪兒去。」

西雨聞言已不敢再喊了。

秋芙此時也奔了過來,突見馮天玉受傷,已驚惶道:「馮天玉兒你怎麼了?」

馮天玉苦笑道:「糗大啦!」

秋芙馬上扶向他,一步步的再往內院行去,她急問道:「傷的重不重?」

馮天玉苦笑不已:「那要看什麼地方了!」

「你的腳……」秋芙急道。

「那是小傷。」馮天玉嗔道:「我的心卻傷的很重。」

秋芙更緊張:「什麼事快告訴我?」

「說來話長,咱們坐下再聊!」馮天玉裝出楚楚可憐模樣:「我實在不想活了,心好疼啊!」

西雨揶揄道:「不想活,還要當將軍。」

馮天玉白眼道:「難道當將軍就一定活得了嗎?」

西雨一時也答不上口,面帶窘困。

馮天玉已有責備意味:「一點同情心都沒有?你以為我就沒有傷心事?」

幾天的浴血勞累,尤其又是挨了大板牙一劍,他的心早就沉痛非常。他本想裝笑瞼挨過去就算了,然而卻如此的禁不起刺激,那股悲悵又已升起。

西雨頓時感到歉疚,她是不該說那句話,縱使是開玩笑,她卻忘了體會馮天玉的心情。

想到大板牙,馮天玉什麼心情也沒有了,沉默的隨着秋芙抵達「落泉小築」,坐在小池旁一排白石板。

這裏,曾經是他和大板牙飲酒歡笑的地方。

關西睛也從廂房踏着白石花徑急忙走來,本是想開口詢問,突然見氣氛不對,腳步也放緩,慢步走前,問向西雨;「怎麼回事?」

西雨眼眶已紅潤起來,她搖搖頭,並沒回答。

她不說,西睛也不知所措,直楞楞的呆在那裏。

馮天玉望着水池對面的假山湧現的小泉,瀑流有致的流向池中,那聲音本來是清雅的,如今卻能蠶食心靈,一寸寸像磨鈍的銹牙扯咬着。

他表情冷漠而帶着茫然,在秋芙眼裏,她只見過一次馮天玉如此沉默,那是她娘去世的時刻。

如今呢?

秋芙含着眼淚道:「馮天玉兒,你就說出來……」

「說出來?」馮天玉狠狠的丟一塊石頭,濺向水池,那表情,要比哭相更來得讓人不忍觀看:「你們以為我沒有傷心事?」

秋芙急急道;「馮天玉兒不要如此,悶在心頭好不好?」

馮天玉已落下淚來:「阿萊你懂不懂,你會拿刀殺我嗎?」

他想強忍淚水,終究抵不過心頭悲痛,畢竟他還是十五歲不到的小孩,他又能忍受得了多大的心裏折磨?

他已轉過滿是淚水的臉龐,他不願讓別人看到他流淚。

秋芙急忙道:「我不會……永遠不會……」

「你不會懂的,你不會,大板牙也不會,因為你們都是我的朋友,可是你不會懂的!

我這一刀就是大板牙殺的!」

秋芙花容頓然失色;「大板牙他會殺了你!」

西晴和西雨亦睜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瞧著馮天玉,她倆似乎已能感受到馮天玉悲切的心情。

馮天玉整個身軀己微微抖顫起來,他雙手捏的緊緊:「你不會懂的,他不但殺我,還要了我的命。他也脫去了我的寶衣!我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秋芙這才瞧及馮天玉是光着上身,寶衣早已不知去向,心頭如沉大海,悲凄道:「大板牙他當真不要我們了?」

馮天玉抹了淚痕,又自涌流:「他要我們,可是他不能要,他受人家控制,我怕救不回他,我怕失去他,我又怕殺了他,也怕被他殺了,他是我朋友,將來有一天他知道殺了我,他會很痛苦的!為什麼這種事要發生在我身上?」

他和大板牙的交情已逾親生兄弟,如今卻落得如此局面那一劍把他幼小心靈給刺的相當深。

他本來還可勉強忍受,但西雨那番話,勾出了他痛楚的一面。

他本是裝作痛苦模樣,事實上他是有資格要如此痛哭一場,又豈能接受他人的揶揄奚落呢?

西雨已泣出聲音:「對不起,馮天玉兒,我不是故意的。」

初秋的庭園,總有凄凄的秋蟲在悲泣,宛似哭泣人世間的悲哀。

馮天玉已無法壓抑心頭悲切,啊的憤怒吼叫,抓起坐下的石板就往水池砸去。

轟然巨響,水花飛濺,濺向了蒼穹,濺向了庭樹,也濺濕了發衫臉容,難道冰涼水花能洗去心頭悲戚?

馮天玉已奔入屋中,猛力將門關上,砰的又是一響,震的人心更沉。

秋芙也黯然離開庭園,她守着門口,無助的蹲在那裏,她知道馮天玉此時最需要的就是她,就是友人。

西雨哇的嚎啕大哭,感情奔放,若不是她說了那句話,事情也不會變的如此糟,她自責的奔撞回房,哭的更痛心。

只有西晴還在庭園,濺濕的發梢不停有水珠滾落臉龐,他仍未有感覺,他在想什麼?

似乎又是一片空白。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嘆息道:「但願我能像大板牙,能讓馮天玉兒替我哭一場。」

他似乎感受出馮天玉與大板牙那種生死與共的剖心之交。

夜漸深,已飄起濛濛細雨,滴落枝葉,贛籟有聲。

初秋的雨夜是悲涼蕭索的。

今夜落泉小築並未點燈,漆黑中,更顯孤獨。

門扉在動了,蹲伏一夜的秋芙本已昏沉快要入睡,如今更驚醒過來。

痛心過後而在房中熟睡的馮天玉,醒來之後心情已好多了。他啟開門,突見秋芙仍守在門外,愧疚之心已起:「阿萊你怎麼不進來?」

秋芙關懷一笑:「沒關係,我只是怕你着涼,下雨了。我來看看窗戶關了沒?」

「你來了多久?快起來!」馮天玉忙伸手扶起她。

「我只來一下……」豈知話未說完,因為蹲伏過久,血氣不通,秋芙雙腳已麻,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馮天玉趕忙扶住她,急道:「看你,腳都蹲麻了,還說只來一下子。」

扶她靠在門牆上,馮天玉已替她疏通血脈,秋芙卻不忍道:「還是我自己來,你的腳受傷,不能亂動。」

勉強的又把馮天玉按在牆頭,兩人並肩靠在一起,注視着庭院凄凄秋雨不斷打在樹葉上,凄涼寒意直湧向兩人,秋芙不禁打了個哆嗦。

「你冷?」馮天玉想脫衣服,才發現自己仍光着上身,乾脆起身折回房裏,準備把棉被給搬出來。

秋芙忙叫道:「我不冷。」然而已無法阻止馮天玉。只見他已拿出一條細白綉有富紅花的絲被,覆在自己身上,她只有感激的道:「謝謝你……還是你蓋吧!你連一件衣服都沒有?」

「我們一起蓋。」

馮天玉拉過棉被一角,已靠向秋芙,兩人滿懷欣喜的蓋個妥當,暖意已緩緩升起,秋芙雙腳不用揉搓,血脈也漸漸活絡了。

秋芙感到無限滿足,多少年了,她何嘗有過如此寧靜安祥的夜晚,如今卻如夢幻般實現了寧靜無人夜色中,聆聽秋雨滴落聲,伴着自己愛護的人,安祥的過着平靜的秋夜,現在不都—一實現了。

她好似處在夢境之中。

馮天玉心情則較重了些,嘆聲道:「都已那麼久了,你還是跟我到處奔波。」

秋芙道:「沒有啊!我一直過的很好,倒是你……」

她已轉向悵然,又道:「其實我最想的還是跟在你身邊,你知不知道自你離開那天開始,我就一直不能安心,那種心情很苦,下次你能不能帶我走?我知道我會拖累你,但我只想在你身邊……」

馮天玉急忙道:「你沒有拖累我,不要胡思亂想,我已失去了大板牙,我不能再失去你,懂得我的意思嗎?沒有了我們,我們都會變成孤兒。」

秋芙禁不住凄然和感激,已伏在馮天玉肩頭輕輕抽泣起來。

從她一生下來是半邊紫青泛紅的陰陽臉開始,她似乎就知道自己命運,她一真很認命,哪敢奢想任何希望?直到碰上了馮天玉,她才有了希望,她願意犧牲奉獻自己的一切,去為馮天玉做任何事情。

然而馮天玉卻不希望她如此,他只希望秋芙能活得快樂,他甚至想把秋芙的臉給變的漂亮,那時她再也不會受人歧視了。

馮天玉安慰她一陣,才道:「我想我們該走了。」

秋芙驚詫道:「你要離開這裏?」

馮天玉點頭道:「這是人家家裏,打擾太久,反而不好。」

秋芙道:「我都跟你,不過她們一直對我很好,要走,也該向她們道謝……」

馮天玉嘆道:「就是對我們太好了,我反而覺得不好意思,像白天,本來是不關她們的事,後來卻拖累了他們。」

秋芙道:「關姑娘是無心的。」

馮天玉感傷道:「我知道,可是當時我又忍受不住,為了避免此事再發生,我們只有離開了。」

「我們準備去哪裏?」

「還不知道。」馮天玉瞧向她:「倒是你.一點都不會武功……」

「我會了!」秋芙欣喜的道:「你不在的時候,關姑娘都會教我功夫,我也學了不少呢?」

馮天玉也露出笑意:「有學就好,將來就有你表現的餘地了。」

秋芙窘笑道:「我學的不好,恐怕無法打敗敵人。」

「沒關係……打不贏再讓我來。」

馮天玉本想說,讓她表現的不是與人交手,而是跑給人追,但想及這話會傷及她心靈,臨時又改了口。

秋芙笑的甚開心:「我會認真學.將本就可以幫你擋敵人了。」

其實這幾個月,她的確學了不少,因為她一直想替馮天玉分擔憂愁,也一直想學得本領,所以她學的特別認真而下苦功。

秋芙本來就是個任勞任怨的女人,吃起苦來,自是比人要耐上幾分、就這幾分,已足以讓人刮目相看了。

馮天玉真情流露的笑笑,隨後又道:「趁這幾天,我們一起練,我現在才發現,沒有兩下子,在江湖是闖不下去的。」

秋芙喜悅道:「好啊……。」

突又想到什麼;「你不是說要走?」

馮天玉道:「走是要走,但現在大家情緒都不好,走的讓她們覺得愧疚,好像我們是不歡而散、只好再留幾天,好聚好散嘛!」

對關西晴的萍水相逢,就能熱切相助,馮天玉總懷着一份感激,也不願走的彼此尷尬。

只要馮天玉決定的,秋芙從來沒有意見,能在短短時間相互練功,豈非一件讓人欣喜的事情?

豪雨淋大,雨聲更扣人了。

馮天玉感傷的又輕嘆。

秋芙已淡聲關切問道;「不知大板牙如何了?」

馮天玉嘆道:「他早已沒了知覺,只知道殺人。」又自悵然一笑:「誰知道會變成這種樣子?」

「那怎麼辦?」秋芙悲悵道:「他會不會永遠這樣子?」

馮天玉深深嘆息:「不管如何,我都要把他治好。」

「我也希望他能好起來。」

兩人深情的靠在~起,水乳交融的感情流露,隨着細雨飄飛天地間,匯聚成一股奔流宣洩,充塞赤裸裸心靈,再也化不開。

陣陣雨聲,已幻成悅耳奏鳴曲,兩人聆聽中,不知不覺已沉沉入睡。

第二天醒來,已是日上三竿。

昨夜雨淋后,庭園顯得格外清新,秋芙伏在馮天玉身上睡了甜美一夜,此時反倒覺得困窘,尤其西雨大老早就到此,想向馮天玉賠歉意,見及兩人熟睡,不忍叫醒,一直呆立到近午,秋芙想起來就臉熱熱的。

還好西雨並未胡思亂想,她只想解開和馮天玉之間的芥蒂,話一談開,窘困自然就消失無影了。

馮天玉也不便再讓事情惡化,與西雨談話間,也和氣多了,誤會也為之一掃而空。

隨後,他們齊聚著吃過了午飯,談些各自的遭遇,馮天玉以養傷為理由,很快就散夥,他先行回房養傷。

西雨心情也較輕鬆,遂邀秋芙一同練武,秋芙也欣然答應。

兩人在庭院就比劃起來。

倒是西晴淪為獨身,甚是無聊之下,也以練武消遣,還好馮天玉只養了三天的傷,已開始和他笑談天下事,他又有了爽朗的笑容。

就此,他們大多以練武排譴時間。

一時之間,馮天玉似乎又脫離了江湖。

然而江湖事仍在進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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俠義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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